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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丝万缕
关甘两家订婚的传闻愈演愈烈,甚至传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原本订婚之事不过普通至极,但此次对象乃是倍受瞩目的宏远总经理和政界□□的千金,因此得到的关注自是不同。
关以谦从办公室的窗口往下看,看见大楼处密密麻麻人头涌动的人群,紧抿的唇幻化成一条直线。半响,他才沉声问道:“小张,宏远的保全是吃干饭的?”
小张心知关以谦生气了。他有些拘谨的站立在一旁,听到他的问话立马回道:“我马上去疏离。”
关以谦眸光转暗,不动声色的迈动脚步,幽幽的吐出一句,“不用了,我们现在下去。”
躲避一向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他要做的就是迎难而上。躲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正如她,他一定会将她找回来。想到萧染宁,关以谦闭了闭眼。
楼下的保全急得连额头都沁满细汗,对记者最不能动用的就是武力。一旦被他们乱写一通,那么宏远集团的形象定会大打折扣,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底下的记者见到关以谦自电梯出来,便如同饿虎扑食,一窝蜂的涌上前去,将大门堵的水泄不通。
关以谦见状,立马停下了脚步。楼下的保全便快速的分开围堵的记者,在关以谦身旁形成一条保护线。本就心情欠佳,面对众多记者聒噪而又尖锐的问题,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关总经理,传闻关甘两家即将联姻,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关总经理,您不是已有女朋友么?那么此次订婚又是什么用意?您这样的行为很有抛弃旧爱缠上新欢的嫌疑。您怎么看?”
“听说您和甘家小姐原本才是一对,萧小姐是第三者插足,能不能给我们解释解释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轰出去。”关以谦一律不作回应,只对着楼下保全发号施令。而脸色难看到极点,声调隐忍着磅礴怒气。
经过一番狂轰滥炸,关以谦在众多保全的维护下得以脱身,关上车门启动车子消失在众人眼前。小张战战兢兢的开着车,从车后镜看见关以谦阴沉寒碜的脸色,让他一阵瑟缩。犹豫半响,他才轻声问道:“总经理,我们这下去哪里?”
“回关家。”关以谦揉了揉眉心,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小张,把刚才堵截在楼下的记者名单拟一份给我,若是有哪家报社胆敢乱写胡吹,可以关门大吉了。”
小张仍是恭敬拘谨的应了下来。关以谦靠在背椅上,慢慢的阖上了双眸。他向来都知晓舆论压力是如山一般沉重,正应了那句话,口水也能淹死人。舆论虽重,但并不是没有制得住的方法。武力与强权,便是制压的法宝。
不多时,关家别墅近在眼前。关以谦遣了小张将车开往车库,他径直的朝别墅大厅走去。刚准备迈过门槛踏进厅堂,脚下便传来一道声响,他眼明手快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迎面而来的杯子顿时分尸,碎成几片分布在他的脚底周围。突如其来的夺命招式,顿时止住了他的脚步。他面色稍微僵了僵,随后恢复自然,只是唇边挂着讽刺的笑。他冷冷开口,“妈,您又发什么疯?”
万连茵尚未出声,便被从二楼下来的关智超一阵呵斥:“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
关以谦倚在门槛柱子上,好整以暇的望着两人。“不然呢?您觉得我该用什么态度才好?又或者您可以教教我,面对破坏拆散儿子感情的母亲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万连茵无语凝噎。她瞥了一眼关以谦,那抹讥笑顿时刺痛了她。一家三口谁也没说话,半响,万连茵才微微叹气,“阿谦,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于一人。不过半年的时间,你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
“您可以这么理解,我就是吊死在一颗树上了。”关以谦敛了笑容,望了眼关智超,又定神望向万连茵,问道:“我一直很想问问,在您心里,感情是什么?”
关智超拄着拐杖缓缓走到万连茵身旁坐下。关以谦望着父亲,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好像,又苍老了几分。他抿着唇,得不到万连茵的回应,他又顾自问道:“一生只爱一个人,这有什么不妥?”
“一生只爱一个人,它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你要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美好而无法实现的夙愿罢了。”万连茵眼角溢出一滴泪珠,却被她无声息的抹去。她年少时也曾经想过,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应该也会这么坚定这个信念一辈子。“可你确定你真的爱萧染宁吗?”
“爱。”
简单而坚定的回答,让万连茵脸色突然变得阴寒森冷。而关以谦却迳自忽视,他又开口说道:“无论我爱与不爱,我都不喜欢被人掌控主宰。您说要我怎么面对,一个只会利用卑劣手段去逼迫她离开的母亲?您有什么资格做我的母亲?”
“二十五年的母子情分都比不过仅仅半年的男女之情?关以谦,你太让我失望了。”万连茵痛心疾首的朝他说道。
关以谦不语。眸光望向门外的那一片翠竹,郁郁葱葱,翠绿成荫。竹子可万年长青,四季不变。但感情却可瞬息万变。关以谦回过神,阐述的语气淡如微风,“二十五年的母子情分,不也同样比不过宏远在您心中的重要性吗?您若不能对我公平些,那您当初生我的时候就应该把我掐死。而不是搞成现在这样针锋相对的局面。您把我当成儿子还是把我当成这集团继承人,您扪心自问。这二十几年来,您有没有真正尽过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责任。”
“你要知道,宏远也是我们的责任。而我所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你好。你的责任,相对于我们来说,更为负重。你将来的妻子必定要可以为你分忧解劳,否则等我们百年之后,你会很累。你大哥他不适合商场,妹妹现今年纪还小,你是最好的选择。并不是我们将宏远看的太重,而是形势不容我们有太多选择,谁能保证宏远能永远站在顶端的位置如日中天?只有做到更强更好,才是我们的目标。阿谦……”万连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神色诚恳平和,语气从未有过的温和,让他不由自主的一阵恍惚。只消片刻,关以谦又打断了她循循善诱的话。
“妈妈。”关以谦轻声唤道。他不记得有多久未曾这么叫过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对于他来说是最为温柔暖和的。“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二十几年来,我今天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由他自小背负这些责任,凭什么他就不能找一个真心相爱的妻子,凭什么他就得需要事事为人考虑报备。
万连茵眸中泪花闪烁,一个称呼给她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撼。她心神不定,忆起了幼时关以谦总喜欢叫她妈妈两个字。软软呼呼的语气透出的是对她的喜爱与信任。总是希望她能夸赞他一次,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机率。
关智超低头抹去眼角的泪痕。他坐着岿然不动,静静地听着母子二人的剖心推腹。
“您说您所做的都是为我好,您没错。可我想说,您一直都错了。您从未了解过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生恩养恩,无以为报。我或许做不到古人的削骨还父,削肉还母这样的举动。但我从小到大,最尊重敬佩的就是您。教会我那么多的母亲,我一直都爱。但是,我也不知道这份母子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小时候我一直都觉得您是最爱我的,最重视我的。若不是,您怎么会对我倾尽那么多心血来栽培我。所以我对大哥从来没怨过,他喜欢钢琴,您也由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由两个字承载了多大的重量,我只知道您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这就足够了。因此,无论再忙再重的课业,它都显得无足轻重。若不是我偶然间听到了您和父亲的谈话,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您大概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才六岁。您有没有想过,六岁的孩子他当时的想法是怎样的。”关以谦想起那时的情景,讥讽的笑了笑。六岁的他已经不再懵懂,心智全开。但他心底始终存有一丝念想,他的母亲仍是爱他的,所以他更加的努力去学习,去做的更好。
“所以我小时候一直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我想从您口中得到一句赞美,一句由衷的肯定。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我大二那年。”关以谦换了个姿势,不进也不退,就只是倚在门槛边上。“大二那年,您还记得吧。我很早就想问问您,您当时把我全部的银行卡、信用卡冻结的时候,心里好不好过?有没有想过我会客死异乡也说不定?在我印象中,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违逆您的意思。您怎么能狠得下心将我丢在英国不闻不问三个月?就因为我没听您的话,所以这就是惩罚?又或者,您当时听到伦敦警方说我要跳泰晤士河的时候,心可会痛?”
三个月的不闻不问,又或者是那一晚上的越洋电话,只为将他训斥一顿。这些事,都在他心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关以谦唇角含笑,继续刺激着,“您知道不知道,那三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其实您要知道也很简单,以宏远的财势,只要调查一番,可能连我吃了什么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怕就怕,您根本不想知道。”
关以谦每说一个字,万连茵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他压抑已久的心事终于被他亲口说了出来,心境顿时让他有种豁达疏朗的感觉。
“阿谦……”万连茵低喃一声。
“我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被母亲捧在手心的小朋友。他们的妈妈在面对自家孩子时总是目含宠溺与疼爱,这才是一个好母亲该有的姿态。在英国的那三个月,其实我还得要感谢您。若不是您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恐怕到如今都看不清事实。英国七年,本硕博连读,您只看到最后结果,却始终看不到我付出的努力。这是作为儿子,最大的悲哀。”
关以谦沉浸在过去的思绪回笼,抿着唇紧盯着万连茵。目光如炬,似暗夜里夺目生辉的幽深绿眸,亮如明珠。“过去的事,多说无益。”他轻笑两声,话锋一转,“至于我的事,您今后还是少管为妙,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万连茵脸色由白转黑,盯着他的目光锐利凛然,没有人能比她更为迅速的抽身离去。“萧染宁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做?你就不怕为了她而搞得众叛亲离?”
“那您认为谁好?”关以谦冷笑一声,不屑的反驳。“众叛亲离?在这个家里我还有什么真心待我的亲人?”
万连茵语塞,如喉头梗阻了一条尖锐木刺。
关以谦犹自冷笑,说出的话能让人冰冻三尺而浑身颤粟。“您是否认为那些名媛淑女得体从容,高贵大方?自诩高人一等,便可将人任意踩在脚底之下,甚至践踏别人的自尊?又或者,那些只会三三两两聚众谈论关于男人、奢侈品、化妆品,这些虚浮势力的女人,您认为她们当得了关家儿媳?再或者,又是否是那些心机深沉,两面三刀的女人,所有的城府手段都掩藏在笑容底下,出手的时候让人防不胜防,这些是否是您心中的好儿媳?您觉得我娶的是妻子,还是索命的戾鬼?”
“你太武断!”思来想去,万连茵只能吐出这四个字。
“您让我想到一句话,形容您再贴切不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您说我太武断,那您何尝不是?”关以谦手握成拳,一朝隐忍此刻爆发。语气如在冤魂炼狱长期淬炼,带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您不知道阿宁哪里好,那我今天便告诉您。她虽然没有强硬的背景,甚至没有高贵的出身,也算不得世上最好的女人。但我能肯定的告诉您,她是这世上无与伦比最为矜贵的女人。至少,她待我真心相与,甚至,她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本身,与金钱无关。这世上,能经得起金钱的诱惑,权力的渴望的人已经不多。单凭这一点,就没有几人能比得过她。我的解释,您可满意?”
关智超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中肯的话,“名媛淑女并不单止只有你说的那些,至少还有很多像子泠一样善心体贴的女人。判断事情过于武断偏激,这是管理者的大忌。”
关以谦诧异的望向关智超,略带失望的眸光让关智超握着权杖的手一僵,权杖差点就掉落在地。关以谦对此,别开眼不去看他。半响,他才低声说道:“子泠姐那样的女人这世上固然也有,但我不喜欢,也不爱她们。”
谁能解释得清爱情的感觉,别的女人再好,都不会是他的阿宁。在未遇到她之前,他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爱情。
关以谦深吸了口气,突然不想再继续辩答下去。“说来说去你们不累我也累了。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能以这个身份来说出我想要说的这番话,不否认的是您给予我的。抛开身份地位,假如我今天只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又或者只是长相普通的平凡人,没有任何成就,没读过名校,没拿过硕博学位,没拿过任何奖项,当我所有的光环不在,有谁会将真心托付于我?到那时,那些金尊玉贵的豪门千金,她们又是否会待我正眼相看?结果是什么,我想也不用我再多说。”
“所有的不平等,都是由阶级所产生。而阶级,则是由名利权势来划分。但不管如何,这些都不是错。毕竟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嗟来之食也不是人人都能放下风骨去享受。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除了机遇降临,便是年轻时的拼搏奋斗。我只是想说一句,若我们无法掌控未知的事情,那么便好好珍惜今日的来之不易。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会永生贫穷,也不会有谁永世富贵。”关以谦话毕,敛去眸中波涛汹涌的情绪,正想转身离开。却似乎还有话未说完,又补充了几句,“还有,做人须得厚道一点。存活于世,只求个心安理得。既然你们不能接受她,那我宁愿从此脱离关家。我没什么可害怕的,反正我今日拥有的这些都是家族给予的,失去了我也不会有多可惜,何况我还有一双手和头脑。若你们想看着我死,那大可以利用权势财力来打压我,把我逼至绝境。就当,没生过我罢。”
这世间,到底狠心的是谁。他不想再去分辨,只想跟着自己的心去走。他们不会知道,他说出这番话该是用尽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这般决然。
关以谦转身那刻,背脊挺直僵硬,但脸上的神色决然却坚如磐石。
关以谦的这番话,有点震撼人心,让二人呆坐了许久。直至关以谦的身影不在,万连茵才抬起头,拭掉眼角的泪滴。关智超叹息一声,叹息的声音回响在空旷冷清的大厅里。他握了握万连茵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冰凉,于是更加重了力度。他始终不能对她坐视不理,无奈笑了笑,笑里荒唐又苍凉。“阿茵,将过去彻底放下吧。阿谦说的没错,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至于他的事,便由得他去吧。我们这段时间的干预阻拦,又换来了什么呢。”
万连茵眼角微微湿润,卸下精明能干的外壳,其实本质也只是个女人,妻子,母亲。她笑了笑,真挚实诚的笑容如同百花齐放,温暖又美丽。“智超,多谢你。多谢你二十几年来的包容和耐心。也许你说的对,我介怀于过去只是作茧自缚罢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如今也与我们一样年过半百,儿女都可撑起一方天地,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恨的了。我现在才发觉,我这母亲做的原来是这么不合格。这世上,哪有做母亲的会希望儿子去死的。”
关智超笑逐颜开,笑吟吟道:“我们是夫妻,我不包容你,包容谁?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彻底释怀,正巧,我这腿有些关节痛,趁着我现在还走的动,我们先回香港看看父亲,之后我们两人策划一下该去哪里旅行吧。忙碌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一刻真正静下心来四处走走停停,如今不走,只怕到死之前都会后悔。”
万连茵又板起脸,佯怒呵斥道:“你想死,也得经过我同意呢。”目光望向他的两膝,目带怜惜,低叹道:“反正你腿瘸了也还有我呢,怕什么。都互相扶持了二十几年,也不差余下的几十年了。”
关智超咧开嘴,笑意爽朗温和,在万连茵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拄着拐杖与万连茵一同迈出了厅堂。二老目视一笑,只听见关智超开口:“万连茵女士,余生可愿与我赏花观景?不论去到哪里,都将与我携手与共,不离不弃。”
万连茵笑容可掬,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不显老,却给那丝平日里严肃正经的面容添加了丝丝温婉和煦。没有立即应答,低声驳斥道:“年纪一大把了还油腔滑调的。你老了,我哪敢弃你不理。”
二十几年前步入婚姻殿堂之时,神父也一如他的口气,虔诚神圣的念出那些誓言。年轻时坚贞不渝的回答犹自回响在耳旁,似微风细雨般滋润心田,让那颗真心永不干涸。
情之一字,乃世间剧毒,又或者,乃世间良药。情丝万缕,缠系于心。无论友情,亲情,又或是爱情。这世上的情,乃缘系于心。要斩断,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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