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

　　那时，他还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陈，排行老四。
　　在一两岁时，他就那么被人贩子拐走了，一直流浪，又和别人学了几下盗墓的手艺，便开始下地。
　　在他又一次下地时，他遇到了那个人。
　　他尚且是个小孩，出名也是因为下手狠辣，又不是张家那群小妖孽，自然是要和别人搭伙的。那次，处在十三四岁的阿四就这么被二月红夹了一次喇嘛。
　　本来是很平常的事。
　　要去盗的墓出了问题。
　　还声名未显的九门提督，一起倒的第一个斗就是天宫云顶。
　　很多人都死了，只剩下十个。他们，还有张家起灵。
　　走到终极前，他们几乎要崩溃了。死掉那么多伙计，对有盘口的人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当时张大爷左腿折了，红二爷右手上削去一大块皮肉，李老三轮椅去了半边，狗小五死了三条狗，黑背老六的刀掉了，霍七妹脸上一道血印，齐八小子掉了算盘，解九失了盘蛇棍，张起灵背后一个鸟爪印子。
　　只有他，一直被二月红护着，半点没伤到。
　　之后，出了天宫，自此多了老九门。
　　他无处可去了，那人便问他，要不要去当他徒弟。
　　笑得贼兮兮的，谁不知道你啊。
　　就算这么想，他还是去了。
　　只是当时那人的笑容实在太过温柔，从此乱了他的一生一世。
　　在戏班子和红家大院的生活，真的很开心。
　　和那人上街游荡，以“晚上睡不好”这种十分丢脸的理由和那人一起睡，被压着换戏装和那人一同上台，天南地北地和那人一起乱跑……
　　直到丫头出现，他才惊觉，自己在那人眼里，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现在他人称“陈皮阿四”，起因只是那人给他买了包陈皮糖，随口对吃得正欢的他道：“小阿四，这么爱吃陈皮糖，不如就叫陈皮阿四好了。”然后凑过去亲他一口。
　　对，亲一口。对于可爱的小徒儿或炸毛的小猫，你总是想亲一口的。
　　像这“小阿四”，若是别人叫了，免不了陈皮阿四的一顿打。
　　可怜当时小阿四并不知道人家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还傻傻的以为人家知道他的意思。
　　他知道那女孩儿不怀好意，也知道那人贩子就是个托儿，连起来骗钱的。
　　他看着那人娶了别家女子为妻，红烛春宵，交杯共老。
　　他和那人干了杯，受了那人给自己说的媒。
　　从此，便形同陌路。
　　有人问起他与二月红的师徒关系，他只是回答：“有么？我忘了。”
　　他看着那人收了第二个徒弟，看着小小的解雨臣如他当年那般叫那人“师傅”，看那人如当年一般回应。
　　其实他没有放弃，他只是固执地认为，只要变强就好了，超过那人，让他知道阿四不是小孩子了，他更有能力与那人在一起。
　　多年后，那人死了。
　　那一次，阿四喝了很多酒，泪洒衣襟。他没有痛哭失声，只是安静地喝着酒，不停地着流泪，任由眼泪不断滴下去。
　　从那以后，陈皮阿四越来越狠辣，也越来越拼命，同时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流泪有什么用，那人再也不会给他擦了；要命干什么，那人再也不会对他说“小心一点”了；下手轻有什么用，那人再也不会看到了……
　　有时，他会自己换上戏装，依依呀呀地，和看不见的人对唱。
　　之后几十年，他都是这么过的。
　　最后，偌大一个老九门，只剩他与霍七二人。
　　上天宫，只是为了去求“终极意识”复活那人而已。
　　当初的暗道已经找不到了，只有重
　　开新道。
　　但他没有想到，这次会死在天宫。
　　那么就这样吧，尘埃落定，属于他的一切终结。
　　陈皮阿四闭上眼，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
　　从虚空中浮现出黑发金瞳，身穿绣麒麟踏火纹黑底旗袍的十二、三岁女孩，面容竟和现任张起灵有九成相似。
　　她缓缓绽开一个笑，脸庞还带着孩童的稚气，笑容却带着嘲讽，衬着环境显得诡异阴森。
　　“吾名【妍】，乃终极之意识。今与汝协定，吾助汝得汝所爱，汝助吾得一物，可否？”
　　还未僵硬的尸体，慢慢伸长了手。
　　“那，就说定了呀。”
　　……
　　他眼前是当年那人，一袭白衣绣梨花满树，背后是当年的红家大院，微笑着摸着他的头，眼角一贯地有一抹绯色。
　　“起来啦，小阿四。再睡，又会死一次的。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知道了。”
　　陈皮阿四睁开眼，看见顶上是惨白的灯光以及五个略显吃惊的人（确定真是人？）。
　　吴家的小三爷、吴家的伙计、张家现任族长、颇负盛名的年轻天师当家、还有不认识的路人。（何弼学：喂喂大爷，谁是路人啊？！）
　　他伸出变得年轻的双手，撑住垫着绛色用金线刺绣出弥勒纹的云锦的棺底坐起来。
　　云锦？那终极还真他｜娘舍得啊。不过这弥勒纹就是在讽刺了吧，纯属那个万年小孩的恶趣味。
　　他正了正色，努力将想笑的表情变成威严凌厉……虽然他活着时并不怎么威严，基本向喜怒无常、诡谲莫测上边靠拢了。
　　“啧，是吴家小娃子？所以说，这难不成是杭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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