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很奉行自己的承诺，我搬到了另一间卧室去睡，从来不踏足她的屋子一步。黛儿对我的防御日益消退，也开始跟我有说有笑起来——当然，黛儿的有说有笑仅仅是那几个字，而已。
　　我现在可以进一步的理解她的问题，一种叫做言语表达障碍的症状。她很难对别人说自己的想法，即使她能够理解别人的意思，可说不出自己心里话。
　　“Francine，可以把苹果递给我么？”现在的她语气依旧是怯生生的，可对我的称呼上与从前可算是泾渭分明，现在称呼我的英文名字而并不是冷冰冰的“老师”。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又是新年伊始，我惯例一般不回家去团聚，家人也惯例一般遗忘我。除了骆望宸在零点时分给我打了个电话之外，爸爸妈妈都没有想起过我。
　　算了，你们忘了我我也只好假装忘了你们，依照我的惯例，给自己包点饺子意思意思算了。
　　但除了惯例外，今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照顾黛儿。
　　两周前开始她就一直食欲不振，常常感到眩晕，更头疼的是，她居然开始嗜睡，每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要睡够二十个小时才算完。
　　当我跟她说去医院的时候，她就会连忙摆手说：“真的不用去，我没事。”
　　我内疚的心情日益严重，如果不是我让她这样折磨，她也不会这样难受。
　　今天我包了素馅饺子，在楼下煮好给她端上去。
　　“黛儿？”我轻轻叫她，她果然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她不安的挪了挪身子，眯起眼睛看我，看了两三秒后又闭上眼。
　　我有些担忧的坐在床边把她揽在怀里：“黛儿？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她努力的摇摇头，喉咙发出小宠物撒娇一样的“呜呜”声。
　　我叹气——生活了这么久，日夜相伴，为她操持家务起居，刨除菡茉承诺的控制力，对她，也总算是有点感情。
　　我耐住性子俯下身子抚摸她的后背，柔声说：“黛儿，听话，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她把整个身子都藏到被子里，弱弱的说：“不要。”
　　她不去我也不能勉强，只能强打起精神：“那，我给你煮了饺子，吃一点再睡好吧？”
　　她只露出一对眼睛，带着倦意盯住我点点头：“好。”
　　我拿出一个软枕垫在床头把她扶起来靠在上面，之后拿出准备好的布盖在她的腿上，把饺子盘搁在床头柜，抽出包好的筷子递给她：“来，可以吃了。”
　　她虚弱地笑笑，眼含着泪花望向我，轻咬着下唇不动。
　　我被她看得不自然，微笑着问她：“我脸上有菜么，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微微脸红，摇摇头之后咬着筷子不言语。
　　我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送到嘴她里，可是黛儿只嚼了两下就皱起眉头慌忙用手捂住胸口，我赶快抚住她的后背急切的：“怎么了？想吐么？”
　　她点头，我赶快把旁边的垃圾桶拉过来，同时她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看她这样呕吐，突然我想起了一些什么——嗜睡，恶心，呕吐......这些症状是......
　　难道说她......
　　霍然起身，我把指节捏的“咯咯”作响，背对着她的错愕。
　　长时间的沉默。
　　“多久了？”终于我还是开口了。
　　侧过脸看她，在阴影中我的半边脸也是阴沉的，她缩了缩身子困惑的把目光投向我，之后惊讶的把手搭在小腹上，俏脸微微发红，有一种懵懂的幸福感。
　　她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我，吞吐着：“我，也不知道......这几个月例假就没有来，还以为是身体问题呢，我没想......”
　　是了，从她跟Thomas分手以来，这日子正好。
　　可是，以Thomas那方面的能力，可以让一个女人怀孕么......
　　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胸腔窒闷的快要窒息，大脑又在飞速的想各种悲观的结局，甚至是想要带她去医院做掉这个不该来的孩子。
　　可是，孩子是那么无辜。
　　哪怕我亲手结束了两个人的生命，哪怕我不喜欢他这个不速之客，我也不可以伤害和剥夺他来到世间的权利。
　　也许现在把黛儿送还Thomas是我最好的选择吧，为什么心在痛呢？
　　命运对我来说往往是这样残忍，在我努力说服自己去培养一个人感情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事让她们离开。
　　偏头痛再一次袭来，我冲进浴室拧开淋浴的开关，用冷水狠狠的冲洗我的头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黛儿则忙不迭的跑来，连鞋子都没穿，恐惧地看着我发疯。
　　关掉淋浴，我气闷难当，把淋浴头狠狠地掷到地上“咣当”一声，黛儿吓得后退两步，可我的余光扫到她在紧紧护着自己的小腹。
　　所有女人的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吧？
　　哪怕这个孩子只有一点点大，甚至没被神赋予灵魂，她的爱都是那样的平淡而深刻，下意识的动作也是保护着他，不管自己有多危险。
　　我淡淡的看着她，那种母亲身上所独有的光环。
　　而我的母亲，有这样善待过，保护过我么？
　　再也想不下去了，我夺门而出——母亲这个身份，对她来说是骄傲的资本，可对我来说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无论作为一个伴侣或一个女儿的身份我都是欠缺的，因为欠缺所以渴望，因为不得所以嫉妒。
　　“菡茉，可以说说话么？”没有穿外套的我在寒风中站了好久，不知什么时候拨通了她的电话，想要寻求一种安慰和一种保护。
　　此刻我的声音很狼狈，风声和我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她都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很耐心的去询问，去聆听。
　　“我该怎么办？”无助的我哀戚的问她。
　　“望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要尊重她的选择而不是你为她做决定，我知道你很能体会别人的感受，但做母亲是女人的天性，这一点你否认和剥夺不了的。”
　　“可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得到过妈妈的爱......”我哭得更凶了，“看着她那样保护肚子里的孩子，我好羡慕......确切的说是嫉妒，可是我又什么都不能做......”
　　“可怜的望歆。”她怜惜的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成长起来的，我真的很心疼。”
　　听到她的关心我感到一缕稀薄的阳光照进了心房，啜泣着：“我知道你心疼......”
　　“望歆，如果你很不喜欢被妈妈忽视的感觉，就好好爱她肚子里的孩子吧，相信会得到弥补的，对么？”最后她温柔的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么？我真的做得到接受这样的事么？
　　回到屋里，黛儿正在沙发上焦急的向门口张望着。
　　我满身风雪，径直走到她面前：“黛儿，你爱这个孩子么？”
　　她惊了，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我有答案了。”我走向她，心跳逐渐的增加又迅速缓慢下来，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不微笑还能怎样，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何必不妥协不让步？
　　“把他生下来吧，我跟你一起爱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