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难书旧事

　　又年三月

　　就在书红血忙着检查身上的衣服究竟有被换掉多少的时候。
　　舱前布帘已被掀开，桑道凉走了进来。
　　一段时间不见，少年表情沉稳也黑瘦了不少……书红血坚决不承认这可能是被自己摧残的。
　　“前辈，你醒了。”桑道凉带着喜悦神情将一叠衣物放置在书红血床头。
　　“……嗯。”
　　书红血低沉声音淡淡道，心中十分纠结自己怎么就昏得那样彻底，连上身衣服被换都未察觉：“你替我上的药？”
　　含蓄间接地问了一句，书红血发誓自己还是有点处变不惊十分冷静的。
　　桑道凉老实点点头，并未丝毫避讳：“前辈昏迷在船前，该是背上受一掌。我在船上找到伤药，于是便替前辈换上了。”少年表情如常，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于是书红血心内更加纠结了……如常？
　　“桑道凉。”书红血忽然开口：“我问你——”
　　桑道凉走出船舱又忙着端着一碗药汤进来，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应答：“前辈？”听起来依然老实诚恳，不像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啊羞涩啊或者佯装不知啊等等神情。
　　书红血深深凝视桑道凉，看着这孩子一点儿都不懂得避讳的疑惑眼神……
　　她忽然就有一点内伤！！！
　　没看出来？没看出来？还是真的没看出来？？？
　　书红血瞬间很想掉头去锤床板，嘴角微微抽搐地保持前辈镇定风范：“没事。”然后接过药汤低头喝药——
　　算了。
　　这种情况下……还是什么也不问，比较不伤自尊吧？
　　三天时间。
　　……在被人照顾养伤和被养伤中度过。
　　书红血还有闲暇，手工削了一个木匣子用来盛放那孤零零一只绮罗耳，纠结半天后，将之交给桑道凉托人送去南武林儒教驻点，不署名快递去了扇宇定锋坡。
　　碧江飘舟悠悠，书红血坐在船头吹风钓鱼，听着身后桑道凉少年一声声“前辈”，很是伤感地怀念记忆里自家前辈训斥起自己那慢吞吞的语调。
　　不知道接到标注“生辰礼物”后的忧患深会不会一扇子扇飞木盒以及耳朵，然后慢悠悠一句：逆徒。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比较迅速。
　　于是三天后。

　　书红血应约，一身“飘舟神隐”版本披挂戴着黑铁面具，第一次以正式身份，到达六祸苍龙将自己送回碧江岸边时留下的路观图上所指示的地方。
　　“飘舟邈天地，神隐不知处……”低沉诗号，墨绿衣袍长袖飘飘，黑铁面具两缕长须随风扬起，以及背上神隐剑。
　　踏足之地，是一处山坡，可以俯瞰下方几处村落。
　　然而却并无田园安详风光，反而尸臭冲天，一片萧条，屋舍倒塌，荒无人烟。
　　“飘舟兄可知，此地三日前，依山伴水尚有数千百姓存活。”
　　六祸苍龙慢慢站在书红血身边，深沉叹息：“三日前一场恶战，所流下的血水污染此地水源，一夕之间，再添数千冤魂……”
　　“吾常思索，有何方法能够杜绝刀兵之祸？百姓无辜，为何天要加以人祸于其头上？南武林诸多派门，若是少却一些纷争，是否无辜百姓，亦能活得更加轻松自如？”
　　六祸苍龙语气逐渐激昂！
　　书红血反而默然。
　　一路走来，因武者纷争，而导致非武林人之百姓惨亡，曾入中原武林道经历过那场天策真龙一统中原之纷争的书红血，所见到的，并不比六祸苍龙少。
　　然而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强权与良弱，无论放在那一处世界，皆是避免不了。唯有教以众生天道，以导人向善，使之知德、知礼、知义，苦境三教不正是因此而存在的吗？
　　“你想怎样做？”良久，书红血缓缓开口道。
　　“吾曾闻中原真龙出，本该一统万教杜绝纷争，惜其功败垂成。”
　　六祸苍龙声音不变，语气沉稳：“南武林一地，并未有中原辽阔，若是能够让众世家派门放弃彼此矛盾，不以私利行径……此法吾已有些想法，不知飘舟兄可有兴趣？”微微抬眸，六祸苍龙目光深沉，注视书红血。
　　这已是再明白不过的招揽。
　　可惜南武林……非我故乡。
　　书红血依然沉默，淡淡目光投向山坡下，看着无人耕作的农田以及死气沉沉的村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飘舟兄能庇护碧江流域，莫非不正是在此乱世，欲有所为？”六祸苍龙继续试图说服，眼眸眨也不眨：“或是，飘舟兄心内，另有看法？”语气越加低沉，试探。
　　可惜飘舟神隐亦不是我……书红血继续不说话。
　　“若是有生之年，能为故土河山做出一番事业，岂非死而无憾！”六祸苍龙遂将目光转向天际，此时正是黄昏，日落染霞，血色千里。
　　他慢慢，一字一字道：“飘舟兄以为，人之一世，该如何做，方能不留遗憾？”有的时候，六祸苍龙几乎要以为站在自己身旁的并非是一位应该还很年轻的姑娘。黑铁面具遮掩书红血之表情，亦让她看起来沉着而稳重。
　　一番事业吗……
　　面具后方，书红血目光微微一动。如果，能做出一番事业，是不是就能有些底气再回中原？
　　和学海无涯无关。
　　或许自最初行侠飘舟以来，书红血内心深处的真正愿望，仅仅只是想能再有颜面，去见最初领自己入修行道的那个人，而不至于被扇子打出来。
　　听起来不过是再回一次老家，要实现，却是……不敢。
　　“好！”书红血忽然开口。
　　六祸苍龙本要继续劝说，闻言一愣，继而目中精光一闪：“飘舟兄，这是答应了？”
　　“但只有你我二人，该如何行动？”书红血转身道，目光透过面具看向六祸苍龙，一直看入他之眼内，似有野心燃烧。
　　“苍龙不才，正欲聚集三两志同道合之好友，已选定一处作为聚会地点，详细事宜，飘舟兄入席之时，再来相商。”六祸苍龙毫不犹豫开口，他自认认人不差，眼前这位飘舟神隐之行事作风，能不惧危险替只见过一面的人与琅华宴上出头，必然也该是一名一诺千金百折不悔之丈夫！（书红血：……）
　　“但是。”
　　话音一转，书红血却又道：“同琅华宴一样，我却不能以飘舟神隐之身份，参与阁下之事！”这个问题很关键。
　　免得五十年约定时间到，会被真正的飘舟神隐找上门。
　　然而反过来说，若是真正飘舟神隐行侠碧江之上，或许也会被此时求贤若渴的六祸苍龙找上门。以那位飘舟大叔嫉恶如仇重视民生的性格，没准儿六祸苍龙根本不用多加费口舌，直接把人往这里一带，就被答应了。
　　书红血默默抬头，想着到时候该怎么对飘舟大叔交代——把桑道凉少年当做灭火器推出去？
　　似乎，可以行！！！
　　“哈。”那边六祸苍龙微微思索：“飘舟兄所思正是苍龙所想，毕竟你我恐怕要同整个南武林作对，须得防止消息走漏，身份之上，恐怕还需做些遮掩。”
　　与整个南武林作对啊……书红血目光再度一闪，这个命题她喜欢！
　　“那么。”直到此时，书红血才算是真正被六祸苍龙所打动，缓缓再开口：“彼此，便以代号相称如何——”

　　不知不觉，最初只有两人参与的计划，聚会渐渐由三人，四人，直至六人聚齐。
　　六祸苍龙以“君”为号。
　　书红血用了几年刻意淡去碧江飘舟名号后，依旧着绿袍黑铁面具，自然选择以“书”为名。
　　小团体又寻来南疆的黑夷族族长毘非笑，号为“绝”，位排第三。
　　后来再有陆续人加入，书红血却是再不知其代号背后究竟是何等人，除了六人中一名为“飞”者，曾无意见过飘舟神隐之影像，故而为表公平，私下寻了书红血表露身份，却正是南武林行踪莫定之一名江湖侠者。
　　再后来，又是来年，又是三月开春。
　　“君宰寰宇造天机。”
　　“书论文武神隐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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