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繁露

　　走出御书房，阳光洒在脸上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公主。”我回头一看，秦葶苈正半倚在廊角处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回以一笑：“今天多谢二公子了。”
　　“可是好像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我们沿着小路同行。
　　“你都听见了？”练武之人耳力竟这般灵敏。
　　他点点头，笑了笑：“公主还真是情深意重。”
　　我当然知道他指什么，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皇上针对的是我，不管是你还是他，都不该被我拉下水。倒是二公子你，何以回答得如此凑巧？”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我说过我了解三弟的为人，我也说过他喜欢你。昨晚他深夜出府，去时脚步匆匆，归时意犹未尽，我就猜到了个大概。”
　　我不禁有些脸红，不敢看他：“确实只是喝酒聊天而已。对了，今日之事还请先不要告诉他。”
　　他微微颔首，顺势挪开了目光，似是自言自语道：“像你这样敢爱敢恨，不愿为一时得失苟且的性子，还真是难得。”我也不知他这话是褒是贬。
　　别的不说，当繁树得知我因半夜与外人私会而将成为我朝第一个出使他国为质的公主时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大有不在地上滚个几圈不罢休的气势。“啊哈哈哈哈，叫你拈花惹草……哈哈哈哈……叫你不守妇道……这下遭报应了吧……啊！”
　　我一掌pia飞他，耳边犹有一个笑声。我凶神恶煞地转过身来，桀桀怪笑道：“嘿嘿，别以为你笑得比那死小子含蓄点我就会忽略你也在嘲笑我的事实！”
　　五哥不愧为当时俊杰，立马识时务地收了笑，瞬间严肃起来：“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简单，父皇这么做必然有父皇的理由，也许对你来说是福非祸也说不定。”
　　哼，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既能陪繁树又能暂时绝了皇上强婚强嫁的念头，何乐而不为？
　　到了出行的那一日，看着侍女们将大包小包的行李装上午门外北齐使节环绕，上千禁卫军列队护送的宝马香车上，我不由感叹，好歹咱也享受了一次昭君出塞的高级别待遇。
　　一边唏嘘，一边往车队走去。刚刚跨出午门，一股力道猛地钳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压到了墙根。我本能地尖叫，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消了音。
　　“没事，你们先走。”面对一干惊慌的宫人，我微笑着安抚道。宫人们虽然依言退散，却不忘用惊魂未定与“狗改不了吃屎”、“活该被罚”交杂的眼神偷偷扫来扫去。唉，我所剩无几的清誉啊，我叹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我看着莫染近在咫尺的脸，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九公主因为行为不端被罚前往北齐为质，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为什么我到了今日才知道？”他直直盯着我的眼，墨玉般的眸子沉如深潭。
　　我心虚地转开了视线，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我让秦葶苈先瞒着你，他竟有本事瞒到了这个时候。”我又转过头来，却见他的眸子蓦地一黯，于是我干笑两声，补充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以为我……你会收敛一些。”看不惯他眉宇间萦绕的虽然淡却冰冷的讽意和自嘲，向来热衷越描越黑的我忽然有了不甘受辱想要解释的冲动。
　　“你混蛋！天下人都可以说我繁露欺男霸女，水性杨花，只有你，你不配！我被罚到底是因为谁啊？枉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还昧着良心冤枉人家秦葶苈也要护你周全，居然换得你一句‘不知收敛’？”真是越说越伤心，越讲越委屈。
　　他的眼眸倏地亮了：“露儿你……”很快又寂灭下去：“竟是为那件事么？是我不好……”他将额抵在我的额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还得累二哥相帮。同样的罪名，二哥担得起的我却不一定行……”
　　感到了他的失落和自责，我愣了愣，忙笑道：“诶，这也没什么，多则两三年少则半年我就会回来了，又不是永远待在那儿了……”
　　“我答应你，”他将我拉开少许距离，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也答应自己，等到你回来，一切都会改变。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妥协而我却只能在午门外等别人来告诉我结果，什么都做不了。你未来的人生，必须有我的参与！”
　　他微蹙着眉，眸中海潮激荡，粼粼波光跳动如星。原本温润的脸只因这一个表情，只为这一句话顿时生动起来，意气勃勃风飞。不知是他神色的突变，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如此真挚如此笃定的话语给我承诺，我一时竟不能言语，只呆呆地回望着他。
　　“公主，该上路了。”不远处有人在催。
　　我懵懵懂懂应了一声，推开他往那边去，他不曾动作。走出几步，心中一直细细密密萦绕的情思在一瞬间汇成了一股陌生的情潮将我淹没。脚步倏然顿住，我回身而去，白裙旋转成花。在飞扬的白色花瓣中，我踮起脚尖，在他微抿的唇上留下一枚轻如蝶翼的吻。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百合的香气。
　　我提起裙裾，一路小跑上车，微有些喘息。可是心情却是难以抑制的欢喜。我掀开车帘一角，队伍已经开始行进，那个淡青的背影依然伫立不动。我扑哧地笑了，时至今日，我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我已经，喜欢上你了。阿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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