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狐姬

　　郝记二楼处的位置，我是第二次来了。
　　八角楼的气势，似乎比前日还要强盛了些的模样。
　　他依旧把玩着那副玉核桃，神色中有几分得意“颜小姐果真是来了，郝某可恭候多日了。”
　　他重新将那张纸摊在我面前“和我做这桩交易，小姐并不吃亏。”他看我一眼，“我只不过是要颜小姐帮我从令尊那里留意这个物件，并不求得此物。”
　　他笑意深深，听得让我有些恍惚“不过，颜小姐，如果你在令尊那里见到了这样物件，或是和这物件相关的东西，那可劳烦小姐一定要告知郝某。”
　　我盯着那张画着浑圆玉佩的图纸，口气淡淡 “容我多问一句，郝老板缘何要找到这东西呢？这究竟是何物，惹得您这般有兴致探寻。”
　　“郝某爱好奇珍，只不过是探寻着有趣罢了。”他从容应答，似乎听不出不妥之处。
　　我但闻到“那，郝老板，我且冒昧句，我如何信了郝老板你，并没有骗我呢。”
　　他闻言，口中微微溢出一声笑，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样物件。我粗略一瞧，是一幅画。
　　可等细瞧了那张画，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画中的场景，正是这几日一直困扰着我的那个梦魇！
　　浑身白衣的女子，半倚在日晷旁，满地的朱红色，工笔描绘的场景，笔触细致妥帖。
　　那是用丹朱描摹的那片血红，用来形容我在梦中那片猩红色，是那么的贴切。
　　我几乎是无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你···怎么会···”
　　对面的男子依旧慢悠悠的转手中的玉核桃“颜小姐信了我便可。”
　　我几乎是拍案而起，因为激动响亮了几分的声音带着质问“你从何处来的这幅图！”
　　他那般悠然的神色和此刻我的神色激荡对比鲜明“颜小姐，且先坐下说话。”他眉眼微睨道“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和高度，郝某实在是消受不起。”
　　我隐忍地捏紧拳，缓缓坐下身。
　　他的声音慵懒地响起“从哪里得到，郝某没有告知的义务吧。”
　　“你···”我咬唇吞下了后面的话，眼中含着凛冽的怒意，瞠对着他，却见他神色悠闲的张望着窗外的风景。
　　我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境。脸上换上平静镇定“好，郝老板，我便应下你这笔交易。我为你打探这物件，你为我寻找有关我生母的消息。”
　　他将两只核桃搁置在一旁的承盘里，拱手道“颜小姐果真爽快，那么，这张纸，小姐且收着。”他口气一转
　　“郝某不过是遇到了一个，知道些有趣儿的东西的人。”他故意凑近我“小姐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他似笑非笑的神色，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面无表情，徐徐道“我不会问，因为郝老板你，是生意人。我还从未听说哪个生意人，会去做杀鸡取卵之事。”
　　“颜小姐果真机敏。”他一咧身子，两声击掌，一个和上次同样着装的丫鬟送上一红木托盘，上搁一件墨绿色荷包。
　　“今儿，我能为颜小姐奉上的，是这样物件。”说罢他将荷包递与我“颜小姐将如若有消息了，将这荷包交给上次那家酒馆的老板即可。算是你我传递信息的楔子。”
　　我细细的看了那只手感软绵的荷包，掐丝金线手工细致到位，只是上饰图案，却有异域之风，并非我朝所固有秀式。
　　我口中一疑“我为何不能直接来寻了郝老板，还要费这样的周折？”
　　“郝某只是怕人多耳杂，小姐您经常出入此处，难免会引得有心之人注意。我收到了荷包，自然会派人去寻小姐，见面地点，我会派人通报。”他倚在靠背上，神情闲散。
　　我将荷包揣入怀中，方想起刚才他给我看到的那幅让我心惊的画，正欲试探着再问其一二，谁知门外丫鬟告到“老爷，褚公子到了。”
　　只见郝老板眉眼一挑，应道“知道了，我这便来。”他回头看我“那，颜小姐，今日之事，且先如此，小姐可要记得你我只见的协定，郝某定会尽力为小姐搜寻令堂消息，颜小姐也要记得替在下留意那物件，我就送客至此了。”说罢离桌而去。
　　窗外的风隐隐而进，吹乱了我鬓角的发丝，我心中的不胜凌乱也随着这风而更胜纠结。
　　虢晏哥哥，你不会怪了辂儿吧。辂儿不会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爹爹吃亏。
　　我缓缓起身，方欲离去，却见一个有几丝熟悉的男子闯入眼中，我略微思索，才想起竟是那日在颜家后墙处遇到的男子。
　　郝老板客气陪笑将他迎了进来，只听几声脚步，二人谈笑间似是进了对面方向的屋子，我掀了门帘出来，瞧见四下里并无把手的下人，便偷偷潜去了看，我佯装看风景，将身子半倚在房间墙外的一扇窗旁，身子恰到好处的被周遭的墙体和身后的巨大的盆栽遮掩起来。从外边看，并不十分显眼，而左耳正好可以顺势贴在墙上，里面的声响却也听得清楚。
　　只听郝老板道“褚公子大驾寒舍，郝某真是蓬荜生辉啊。公子，且尝尝这个，乃是郝某的茶坊新产的武夷正山小品，是否合公子意。”
　　只听那人道“郝老板客气了。”“嗯，这正山小品的桂花香气果真是妙。”他的话语间有着笑意“郝老板真是好福气。”
　　郝老板语气谦卑，却不似平日里的客套“公子何等这般折煞于我，郝某今日之境况，可全承了公子照顾。”
　　“公子特地从王府赶来郝某处，不知所为何事？”
　　房间内响彻的是瓷杯碰撞的清脆声，半响，才听那公子道“那一夜的双色异象，郝老板应是心中有数的吧。”
　　“郝某但闻十年前···”郝世宽的声音突然一滞，似乎是刻意隐去了什么忌讳之语“十年前，我朝禁绝道士法术，似乎是与一种茹鼐灵玉之物有关。这次天现异色，恐怕也是这器物的缘由吧。”
　　似乎是折扇被摊开发出的声响，只听那公子又道“那郝老板觉着，这传闻中冠绝天下的茹鼐神玉，当真存在在这无极塔中？”
　　“民间，却是盛传着此种说法。俗话说，事起有由。在下觉着，此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其中自有玄机隐藏。”
　　“哦？说来听听。”那公子似乎是有了兴致。
　　郝老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无极塔不过是年代久远些，就算是存着什么禅伯的舍利，也不至于谨慎到这个地步，派兵一刻不住的把守着吧？”
　　“听说几年前，曾有人意图进入无极塔，盗取其中的东西呢，不过也并未得逞，只是此事惊动了朝廷。圣上下旨，要派人守着无极塔。明着是说，要守着宝物舍利，可那无极塔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也没个人知晓。”
　　“况且，坊间早就有传言，茹鼐玉，是万年世间光华所孕育出的灵石。茹鼐玉两块灵石，据说是被分开来，如若天现红黄之色时，那便是，两玉契合时机就要到了呢。”
　　只听一声叹气，响起的是郝老板的声音“我真是好奇，如若无极塔中封印起来的这块之外，那一半灵玉究竟在哪里。”
　　那公子的声音伴着无奈“恐怕这次异兆重现，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不在少数。”
　　我脑中轰然，天现异色，无极塔中的封印起来灵玉，原来暮烟城还有这等神秘之器物。
　　那公子道“实不相瞒，我这趟来暮烟城，确实有打探之意。此外，我有一个多年未见面的老友，想要会一会。”他再次开口，却换了口气“不过郝老板的茶，却是很得家父喜爱，鸠铭想讨些回去，不知郝老板可否给鸠铭这个面子。”
　　我心中离乱不已，方知要尽快离去。却不料想脚下一滑，推到了一盆冬梅，心中大悔，手脚并用着去接那盆梅树，终于在关键时刻接了住，却不料想将脚趾砸了去。我强忍着痛感扶正花盆，而房中的人似乎是被房间外的细微动静惊到，脚步晃动间似乎有出门察看之意。我强忍着脚上的痛感，一瘸一拐的下了楼，生怕再发出什么大动静。
　　我沿着墙根缓步滑行，唯恐二楼的他们发现我的行迹。直到出了郝记楼的视线之外，我才缓下神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似乎这一切，越来越扑朔。
　　原本我只是想着虢晏哥哥，想替不白逝了的哥哥报仇，可谁知，自己却在浑然不觉之间，被牵涉进这些复杂的关系之中，与我有关的越来越多的事，开始变得愈发迷离。
　　可心中正郁郁，却听得一声狂笑。
　　我放眼去看，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男子坦胸露乳，黝黑的脸上，眸子晶亮，眼底有条寸长的刀疤。他正蜷着双腿，背抵着青灰色砖石砌成的颓墙，两只手伸进半袒露的乌黑胸前，在身上寻着虱子。
　　他手中的动作突然一顿，眼里显现出几分得意。只听他道“兔崽子，总算让老子给逮到了！”说罢将手中的东西撂入口中。我胃中一阵猛烈翻腾，正欲快步离开，可不曾想到脚上方才的伤作祟刺痛起来。我身子一咧，半蹲下来去揉脚上的伤痛。却听得那乞丐嘴中唱出这样一番话：
　　“东北有故地，名曰不周，扶桑有夕颜，叹曰莫伊壬。”
　　我虽是奇了这乞丐怎会这般不搭调的文邹话语，却也只当是听了疯话，并未放在心上。我缓步离开，还能听得身后的乞丐嘴中反复的念着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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