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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游乐园惨案
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紫红色的天空中，游乐园里的木马和摩天轮咯吱咯吱地旋转着，上面却空无一人。
魏振微微低着头，走到路中央。
胶质鞋底与石板地面的细微摩擦声，肩膀与肩膀相互撞击时轻微的震动感。
他整个身体都拢在长长的黑袍中，只有一双眼睛在左右转动，窥探环绕在身旁的其他东西。
一双双眼睛在同一时间，准确地窥探着他。
嘀嗒、嘀嗒、嘀嗒。
扣在手腕上的黑色计时器准确数完最后三秒钟，魏振猛地抬手向前一抓，抓住刚刚在胸前生成的手枪，对准身前顶着一张狐狸脸的人开枪！
银蓝色的电流从枪□□出，准确地钻入对方的胸膛，同样举起手枪准备开枪的狐狸脸的动作瞬间定格，跟着仿佛信号接触不良时候的画面一样开始抖动，片刻就化作数据流四下消散。
“执行者击中黑手，执行正确，记数1。”冷冰冰的电子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一秒都没有耽搁，转身，开枪；转身，开枪；转身，再开枪。
机器人、布偶、植物和动物，怪模怪样的家具、任何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都带着同样的计时器，拿着同样的手枪，对周围的东西开枪。
魏振挑对了今天的第五个生物，他的枪口掠过毛茸茸的兔子脑袋，对准透出火光的南瓜头的时候，被一道蓝光击中胸口。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看去，兔子正在咧嘴对他笑。
“执行者被黑手击中，游戏结束。击中黑手为：5个，正确率为：100%，综合成绩为：34分。您尚未及格，请继续努力。”
熟悉的环境再一次出现在眼前，魏振烦躁地拔下脑袋上的传感贴片，就听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呵呵”。
他抬头看去，电脑的屏幕上已经弹出一个聊天相框，毛茸茸的兔子脑袋正在相框里冲他笑：“又失败了啊？”
那只干掉我的兔子是不是你？你一直在盯着我？魏振很有冲动这样质问对方，但在几秒钟后，他压下了自己的欲望，改为说：“是啊，没想到这个游戏这么难。”
兔子：“呵呵。”
“有没有什么过关秘诀？”
“不用秘诀，这个游戏很简单。”
“哪里简单？”魏振问，“我都玩了十天了。”
兔子说：“如果你一直玩不过这个游戏，那就说明这个游戏并不适合你，我建议你换一个游戏玩。”
魏振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不过我做事比较喜欢有始有终。”
聊天到这里就结束了，魏振断开网络，开启电脑中的一个加密文档，详细的罪案资料立刻出现在屏幕中。
这是费城警局近一个月来接到的五起和网络有关的杀人案。这几起杀人案有着非常多的共同点，比如凶手在杀人前曾长时间沉迷网络，大多都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下手，以及导火索多少和网络有关等。
警察局在分析之后，认为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潜伏在网络中，利用网络特性影响凶手的精神及达到掩藏自己的目的。为了破获这起案件，他们决定选择一个老练的警员作为卧底，打入活跃在网络里一小撮网络狂热者内部，调查幕后黑手的存在。
魏振就是他们决定的人选。
今年二十八岁的魏振已经有足足六年的调查经验，破获过多起大型连环罪案，奖章也不止拿到了一块。
一直以来，魏振都认为警察这个职业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但这一次，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
2. laicifitra的自制游戏
用十天时间去研究一款游戏已经是魏振的极限了，哪怕再不甘愿，他也在第二天的一大早联系上了自己的同事沈琳。
沈琳是和魏振同期进费城警察局的大美女，其美貌值与她专业上的分析计算能力成正比。和魏振一样，六年以来，这位大美女还没有让自己的同事失望过。
“你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抓到狂热者的尾巴，却被一款游戏卡了十天？”坐在旋转椅上，沈琳饶有兴趣地询问。
魏振敲敲桌子：“等先体验这个游戏再嘲笑我吧。”
“我看看，这款游戏的制作者自称‘laicifitra’？”沈琳漫不经心地问，“这点事情还用你特意来局里一趟？”
“这可不是一点事情。”魏振不满说，“laicifitra是这款游戏的制作者，也是狂热者聚会的主持人。我们必须尽快通过这款游戏，好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这种事你找我就对了。”沈琳说道，将传感贴片贴上自己的额头，选择魏振带来的录像，进入体验。
半个小时之后，闭着眼睛的人重新睁开眼，若有所思地说：“执行者代表网络狂热者，黑手代表普通参与者，游戏的根本目的是区分普通参与者和网络狂热者，预先设定的背景里，各种颜色和图案的拼凑已经含有一部分的心理暗示，众人在进入时候对形象的选择，则代表一定程度上的内心世界。针对真正的网络狂热者来说，这确实是一款很简单的游戏。”
“有通关的办法吗？”魏振追问。在十天中的一次次失败里，他不止一次想要找局里的网络技术员破解这款游戏，但考虑到这有可能惊动幕后黑手，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十分具有诱惑力的想法。
沈琳没有回答，反问说：“你在做执行者的时候，是怎么找出黑手的？”
“运气和直觉。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运气和直觉都这么糟糕。”
“我想我的运气和直觉也不会比你好上多少。这几份游戏视频留在我这里，我做做分析，看能不能从中找出规律来。”沈琳笑道，“不过对于这款游戏我还有个想法，你觉得网络狂热者和普通参与者的最直接区别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在线时间？”魏振沉思一会，很快回答。
“表现原理告诉我们，你不止可以在进入某种状态的时候将这种状态表现出来，还可以通过将这种状态表现出来，而进入这种状态。”沈琳的回答颇具哲学。
3.网络虚拟社区
沈琳的建议实施起来并不复杂，从这一方面下手，魏振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疑点：作为狂热者的管理员，laicifitra绝对是一个深度网瘾患者，几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论魏振在网络上呆多久，或者挑什么时间上网，他总能看见对方的头像是亮着的。另外一方面，就他观察和了解，laicifitra还是一个心理学爱好者，并且十分沉迷于心理学，这点从对方每两三天就为自己的游戏弄出一个新的古怪模板来，完全可以看出。
深度沉迷网络，能够在虚拟及现实之中随意接触网络狂热者，还有较深的心理学造诣，完全符合警察局对幕后黑手的推断，这是一个一定不能放过的疑点，但在laicifitra这个虚拟外形之下，对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魏振是在沙发上睡醒的。
他的鞋子和外套都被人脱掉了，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大理石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微温的水。
他抱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挑高两层的天花板、落地窗帘上精致的花纹、还有窗户外放满水的游泳池。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围着围裙的漂亮女人端着一盘烤饼干走出来：“小振，你醒了？吃点下午茶怎么样？饼干刚刚烤好。”
魏振没有什么心情搭理对方。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失败之中。
调查的进度彻彻底底的卡住了，他自从听了沈琳的建议增加在线时间之后，分数确实提高了一些，但不管他怎么尝试，也始终只是在4、50分之间徘徊，就是差那么一点不能及格。他能明显感觉到，laicifitra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冷漠，很多时候头像明明亮着，却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局里那边也是，沈琳的分析工作进行得非常不顺利，往往归纳出了一种可能，又被自己推翻；而针对laicifitra调查的技术员给出的反馈是对方本身具有相当丰富的网络知识和警惕心，如果强行追踪很可能惊动对方。
嫌疑越来越大了，但不抓住对方的真实身份，就不可能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肩膀处突然传来力道适中的按揉。
魏振看向坐在身旁的人，对方精致的面孔上写满了担心：“小振，这几天你心情一直不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振还真有点找一个人倾述来缓解压力的欲望，如果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一个人工智能的话。
宽敞的房子、体贴的情人、富裕的生活、还有完全自由化的行为，每一个进入虚拟网的人都能享受到这些。
他还是没有理会身旁的人，只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这个虚拟小区是他特意从网络中数以千计的小区中挑选出来的，是一个拥有非常多网络狂热者的小区，连laicifitra也是住在这里，就是他隔壁街区的那只兔八哥。
说起来这个小区还真热闹。从窗户向外看的魏振不由自主地想道。撇开那些带着数字项圈的人工智能，这个小区的住入者似乎越来越多了，好些别墅里都不止住入了一个人，就像是大家真的在这里过起了家庭生活一样……
等等，家庭生活？魏振愣了一下。
网络狂热者和普通参与者的区别是什么？前者完全沉迷于网络，认为网络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认为网路是世界上最好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显而易见，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把好东西分享给自己亲近的人。
魏振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4.来自laicifitra的邀请函
魏振说服自己的妈妈加入他所在的网络社区。
相对于年轻人来说，老人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总是比较弱的，魏振一开始说的时候，妈妈还有点迟疑，但魏振很快通过‘自己一直陪着’、‘这是对我工作的帮助’、‘爸爸的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我能顺利侦破每一个案件’这几个观点说服了自己妈妈。
事情进行的可比魏振想象的顺利多了，进入网络的妈妈没过多久就适应了网络生活，不止给家里的人工智能取了珊琳的名字，还和周围的住户打成一片。而他也在妈妈住进网络社区的几天之后，将一直卡着他的游戏打出了一个69的高分。
消失已久的laicifitra再次出现，他的形象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头，不像最开头时候频繁更换：“及格了？怎么样，我就说这个游戏很简单吧？”
魏振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激动，故意说得很平淡：“还好。”
“你这些天有意识地增加了在线时间，又把家人带进我们的社区了吧？”兔子头一直在咧着嘴笑。
魏振立刻警惕起来，他飞快思索着，选了一个最符合逻辑的回答：“说实话，我对你们是挺好奇的。你们在线时间这么久，现实怎么办？难道真的觉得网络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兔子头笑得厉害极了，脑袋上下点着，毛发来回摇摆，虽然没有直接的形象，但魏振能够想象这只兔子正在捧腹狂笑。
“看来你还不能成为我们中合格的一员啊！”
这十几天来，魏振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他胸有成竹地说：“但我通过了你的游戏。既然这个游戏是由你设定来区分狂热者与参与者的，那就代表我已经是你认可的狂热者中的一员了。否则你就是在承认自己制作的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看来你很了解我嘛。”兔子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红萝卜放在嘴里啃。三瓣嘴里头，长门牙咔嚓咔嚓，几口就把萝卜吃掉了，“你说的没错，我当然不会否认自己制作的游戏，你获得我的聚会邀请函了。那么下次再见，期待我们现实中的见面。”
“等下，到时候我怎么辨认谁是你？”魏振立刻问。
“你会认出我的。”说完后，laicifitra的兔子头像化作一道流光，一大部分投向远处，一小部分则落到魏振的掌心，“砰”一声变作一张精致的邀请卡片。
魏振连忙打开卡片，看见上面写道：
2135年11月24日晚10:20分。
费城罗斯维尔港13号货运仓库。
静候您的佳音。
邀请人：laicifitra
5.不一样的线下节目
拿到邀请函之后，魏振立刻把消息传回警察局里。
这个重大的突破让警察局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局长立刻组织人手提前踩点，准备到时候准确抓到laicifitra，将其带回局里协助调查。
24号晚上，魏振提前半个小时到达指定地点，但没有立刻前往十三号仓库，而是和局里派来的协助者藏在暗处。
这个时候，十三号仓库的大门已经打开，陆陆续续有装扮奇怪的人前往仓库，魏振从中认出了好几个和他住同一个社区的狂热者。
看来laicifitra并没有察觉到不对，这确实是他们的聚会。魏振松了一口气，跟同伴打个等待信号的手势，就从后绕了一圈，混在人群中走进仓库。
仓库在一天之前就由机器人布置完毕，霓虹灯下，野兽和美女跳舞，扑克牌邀请满脸雀斑的爱丽丝，冒着黑烟的飓风满场乱窜。
魏振坐在角落，频频注视手腕上的电子表，等到10:20分的时候，仓库里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紧接着又有一束灯光在中间亮起，穿西装拄拐仗的兔八哥出现在正中央。
他一只手将脑袋上的黑礼帽拿下来，鞠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躬：“先生们女士们，诸位狂热者们，诸位知道了世界真正意义的先知们，我是laicifitra，大家的小小管理员。”
一阵掌声响起，魏振紧张地握起拳头，紧紧盯住laicifitra。
laicifitra笑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线下活动。请容许我先对到达现场的诸位表达感谢。其次，请让我们一起向那些更多的没有来到现场的先知们表达遗憾，他们错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线下游戏——”
魏振终于确定眼前的兔八哥就是网络上的laicifitra，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手表上预先设定好的信号键，通知等在外头的警员进来抓人。
警员的闯入使仓库一片混乱，但没有多少人想要冲出去，绝大多数的人高喊着“线下游戏是这个？”给进来的警员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对此早有准备的警员直接打出强光让周围的人陷入暂时的失明状态。
而刚刚按下信号键就戴上护目镜往laicifitra所在位置扑去的魏振，则在强光中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可算抓住了对方的兔子尾巴。
6.正义
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参加聚会的一大批狂热者都被挨个带进警察局里，但这些狂热者们哪怕到了警察局还是一样狂笑大叫，还有一些更因为个人终端被收走，身上的虚拟形象消失而陷入狂躁之中。
魏振没有理会那些不安分的人群，他更关注案情的进展：警察局在收缴了laicifitra的个人终端之后，通过对比相貌数据库，已经从联网中调查出laicifitra的真实身份，既居住在费城南区，现年四十三岁的网络工程师，本名江林。
上级随即下发了搜查令，负责搜查的同事在其家中发现了大量的心理学相关书籍，再通过检查对方的电脑及网络痕迹，发现五起案件的凶手在杀人之前，都曾经和江林有过联系。
调查到这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江林，只要找出对方通过心理学影响他人行为的证据，警局就能结案，而这最后的步骤也并不复杂：在网络之中，江林开发出来的游戏中的背景，就是最好的可供调查的物证。
一个晚上的紧张行动，魏振回到家里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电脑的荧光从书房的门缝中透出来，魏振走过去看了一眼，妈妈还在网络中没有休息。
他没有打扰妈妈，悄悄回到客厅，来到放置爸爸相框的书柜前。
小小的相框是一个微型电子设备，植入了一小段以魏振的爸爸为模板的人工智能程序，能够和人进行简单对话。
站在书柜前，魏振将将案件即将被侦破的好消息告诉自己爸爸，在相框里看书的爸爸立刻高兴起来，严肃的面容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他是一名警察，在魏振十岁的时候因公牺牲。但在他当警察的二十年里，破获过一百二十多起重案，拯救过人质高达十三位，奖章和奖状多得一个抽屉都放不下。从学校毕业以后，魏振之所以坚定地选择警察作为自己一生的职业，也是因为自己的爸爸。
这个世界总要有人来维护正义，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成为那样的人吧。每一次看到自己爸爸的遗像，魏振都会这么想。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他这样想的时候，相框中的中年男人总会对他露出赞许的微笑。
7.兔子面具下的真实
负责对江林进行审讯的是魏振和一个叫刘方的同事。
抛去兔子的虚拟形象，现实中的江林是一个中年男士，相貌英俊，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锻炼的缘故，看上去有些苍白瘦弱。
审讯中，魏振将江林的个人档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江林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恩爱，自己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都极为优秀，从学校毕业后，也凭借学历和能力获得了一份非常优渥的工作，还有一个妻子和非常可爱的儿子，妻子也和老人相处得很好，家庭气氛始终和睦。
从档案上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
但在五年前，拥有这个幸福家庭的江林辞去工作，和妻子离婚，不要孩子，搬离父母的住所，消失在现实里，转而成为网络中的laicifitra。
是什么事情的发生造就了江林这样的转变？在江林身上发生的转变，就和那些犯下凶杀案的人一样突兀：从小到大没有案底，结果某一天突然因为一个名词就杀害自己的亲人。如果这样的转变真是因为江林的暗示，江林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将其实现的？
审讯室内，坐在旁边的刘方正在专心就局里掌握到的证据询问江林。
江林对于刘方的每一个询问都给予承认，这样的配合超出魏振的预料，他甚至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江林似乎看出了魏振的心思，在回答的间隙，中年男人对魏振微微一笑：“这些事情在网络上都有痕迹，我说谎也没有意义。”
魏振觉得对方的笑容饱含深意，就像是网络中那个兔子头常常对他露出的古怪笑容，但嘴上却不咸不淡地说：“就算你说谎也没有用，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三个小时后，魏振和刘方从审讯室里出来，和其他的警员换班。这一次的审讯不能说毫无意义，但江林承认的都是警局已经获得证据的事情，至于他到底是怎么通过心理学影响凶手的，江林始终不作回答。
换班之后，沈琳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对魏振笑道：“案子有了这么大的进展，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游戏分析的进度一直不好，现在案子有了突破，这位大美女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魏振说：“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我们现在还缺少关键的指认证据……”
“并不缺少。”沈琳肯定地对魏振说，“只要研究室那边将江林制作的游戏模板分析出完毕，证明这样的配色或者图案确实能够影响人的精神，让人陷入精神不稳定状态，那么我们就能对江林提起诉讼。另外，”大美女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网络科那边已经将江林和那五个凶手的聊天数据破解出一部分了，从能查阅的聊天记录来看，江林在和那几个凶手的最后几次对话中，频繁涉及到‘处理妨碍他们进入网络的人’这样的词汇。”
“哦？”这又是一个作用不小的证据，魏振精神一振，正要仔细询问，就听见一阵喧闹从走廊深处传来，他辨认一会，发现叫喊大笑的人正在高声说“案子破了”！
8.定案后的疑点
江林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惊讶的不止魏振一个，跟魏振一起审讯江林的刘方也很惊讶，他跑到破案的警员身边，一会就问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后进去的警员已经拿到网络科破解出来的部分江林和凶手的聊天记录，他们一进去就将记录甩到江林面前，并声称研究江林游戏模板的心理学家那边已经有所突破，能够证明江林设计出来的模板确实能够影响人的精神。
这样，江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承认了自己确实利用心理学的原理，用言语和图案对他人进行诱导。但他随后又说，自己只是做一个试验，并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在魏振之后审讯的警员表现得不屑一顾：每一个到达警察局的罪犯在最后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是一时冲动，自己十分懊悔和愧疚……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对受害者说吧！”警员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换来周围人的大笑。
听到好消息的局长也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现在他开口说：“行了，最近几天大家都幸苦了，案子既然破了，我请客带你们进怪物天堂里头好好玩一玩。”
怪物天堂是网络中一个非常热门的虚拟社区，社区里人们可以通过自由猎杀怪物赢得积分，积分能够换取更神奇的装备，包括各种各样的变身道具。
警员们乱糟糟地笑道，有的说“局长真给力”，有的说“我才不要去怪物天堂，我们要只有女人的星球”。
对此局长非常宽容：“好，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回头找我报销。”
“魏振，一起去怪物天堂组队怎么样？”同事邀请魏振。
“不了，我进网络还有点事情。”魏振婉拒说。
同事不以为意，又对沈琳嬉皮笑脸，“小琳，要一起去只有女人的星球吗？”
沈琳撩了一下长发，笑容迷人极了：“我当然是去只有男人的星球啦！你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一起来。对了，魏振，你的游戏记录还保留着吧？发给我吧，我总体研究一下，就不信找不到规律。”
“没有问题。”魏振一口答应，通过自己的个人终端将资料发送到沈琳的终端里。
众人三三两两离开警察局，还有一些等不及的人直接在局里就连上了网络。魏振回到家里，看一眼依旧沉浸在网络中的妈妈，也跟着登上网络社区。
出现在网络社区里的时候，社区里正是白天。珊琳正在游泳池旁边打扫卫生。她看见魏振突然出现，先是惊呼一声，又一下子快乐地投入魏振的怀里。在厨房里准备午餐的妈妈探出头来，高兴地说：“小振，你上来啦？先帮珊琳打扫卫生，半个小时候就能吃午饭了。”
“好的，妈妈。”魏振笑道，拿起清洁工具和珊琳一起来到游泳池边。
随着停留在网络社区里时间的增加，妈妈和珊琳的感情越来越好，不止一次跟魏振说以后找女朋友一定要找珊琳这样的好女孩。
魏振一开始还有点不以为意，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他也开始赞同自己妈妈的观点：细心，体贴，亲切，勤劳，乐观，友好，热情……魏振又一次赞扬了自己设定人工智能性格时的选择。
他也开始觉得珊琳越看越可爱了。
9.社区消息
网络社区里的餐点和现实中相比总是又丰盛又美味。联想到进网络之前喝的没什么味道的营养剂，魏振吃得肚子都鼓了。吃完后，他和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带着珊琳出门散步。
这个网络狂热者占多数的社区里，其实看不到多少“狂热”的痕迹。这一段时间以来，魏振看见的每一位邻居都显得亲切和善，彬彬有礼。
江林已经呆在警察局里了，但有关laicifitra的谜团并没有完全破解。事情太过顺利，魏振反而放不下心来，他决定趁这个时间和周围的网络狂热者聊天，看能不能获得更多的资料。
珊琳在社区里呆的时间比魏振多得多，知道了魏振的想法之后，她带着魏振在小区里散步，很准确地告诉魏振哪一个门牌号的哪一位住客对邻居最亲切，哪一个门牌号的哪一位住客又消息最灵通。
仅仅一个下午，魏振就获得了许多有关laicifitra的小道消息，但初步筛选下来，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将要落山的太阳为小区渡上一层金色，在这个小区居住最久的一户人家的蘑菇屋面前，魏振跟小红帽——对方的虚拟形象就是男版小红帽——道别，出于礼貌，他向这个告诉自己最多消息的人发出邀请：“非常感谢，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到线下去喝一杯？”
“什么？”男版小红帽愣了一下。
“去线下喝酒？”对方的表情让魏振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他不由小心地将邀请重复一遍。
“线下——？”小红帽的神情更勉强了，“线下有什么好玩的？要我说，不管喝酒还是打游戏，我们随便去一个社区不就好了？要什么有什么。”
这么说也没错……不，不对，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魏振重复一遍：“线下有什么好玩的？”
“当然，线下有什么好玩的。”小红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魏振，肯定地回答。
这一次，魏振抓住了自己一闪而逝的灵感！他顾不及和对方继续说话，匆匆忙忙地道别之后，就跑去找这个下午其他被自己询问过的小区邻居，他邀请他们每一个人去线下喝酒或者参加线下的任何活动。但正在意料之中，每一个人的回答都跟小红帽一样，没有一个人答应魏振。
魏振最后回到自己的欧式别墅。
一直安静跟着的珊琳替他擦了擦汗，翡翠绿的眼睛里盛满了关心：“先休息一下吧，需要水吗？我去给你倒一杯水？”
魏振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坐在沙发上，将脸埋入双手，脑海快速地思考着：没有人答应线下活动并不奇怪，这个小区大多数都是网络狂热者，恨不得一天里二十四个小时都呆在网络里，一直认为只有网络才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但这样的不奇怪正是另一种奇怪，为什么laicifitra的聚会地点会选择现实中的地址？明明他们根本不喜欢在现实中见面，认为这毫无必要……
不，等等。
在13号仓库里，laicifitra曾说过，这是他举办的第一次现实聚会。是巧合吗？他刚刚通过游戏，参加到的第一次聚会恰好就是他需要的现实聚会？
还有，laicifitra紧跟着还说，没有来参加聚会的人错过了一个‘别开生面的线下游戏’。他准备的‘别开生面的线下游戏’到底是什么？他和同事们在对方还没有把话说完的时候就冲了进去，没人知道laicifitra到底在准备什么。但在随后针对仓库的搜查中，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道具。
或许这只是一个无关大雅的游戏？魏振想道，但同时，他又忍不住在想，假设现实聚会并不是巧合，那么laicifitra肯定已经猜到他的身份，警员的来到也必然在他的预料之中，警察抓人、众人警局一日游，不刚刚好就是一钞别开生面的线下游戏’？
可是有一点说不通，laicifitra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是现在，他已经在现实中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马上就要被判处死刑。
10.苹果中的梨
江林的认罪并没有解开魏振心里的谜团，反而让谜团越聚越多。
魏振用‘这样的怀疑毫无证据’来说服自己，但几乎立刻，就有声音在心里高声反驳他，说怀疑并不需要证据，定罪才要。
从头到尾，犹豫的时间还没有十分钟，魏振就决定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局长，但他完全可以确定，局长在听完自己的话之后，脸色会有多难看……
事实上魏振的估计还是保守了一点，等他真正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局长之后，局长的脸色已经跟锅底一样黑了。
“你的意思是江林是有目的地诱导我们抓住他？”刚刚和上级在网络中开完会并被表扬的局长一点都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案情反复的消息。
“我是这样猜测的，不然不能解释laicifitra的反常行为。”魏振说。
“动机呢？”局长嘲讽问，“他现在已经认罪了，难道你觉得这个罪犯真的良心发现所以精心设计一个聚会好达到自己自首的目的？”
“可是我们也并不能说完全掌握了laicifitra诱导凶手杀人的动机。”魏振飞快反驳，“只是因为好奇和想实验就能够解释一切吗？”
“叫犯人的真名！”局长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如果好奇和想实验都不能够解释江林的动机，那你的推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魏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立刻将laicifitra换成有些拗口的江林，并坚持自己的观点：“我知道我的推测有很大的漏洞，但局长，江林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一下子说服局长当然不可能，但他希望能给自己争取到一点时间，“局长，江林的案子能不能稍微缓一缓？我们再深入调查一下，心理学研究室的分析结果不是还没有出来吗？”
坐在桌子后边的局长交叠双手沉默着，浮在半空中的电脑屏幕上射出来的光线将他半边脸映成蓝色，这样的冷色调让局长随后响起的声音都变得冷酷了：“有关江林的案子已经写成报告递交给法院，一周后就是开庭时间，不要再拿毫无依据的猜测来打扰我了。”
一次完全失败的对话！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的魏振沮丧极了，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却在半路上碰见了沈琳。
警局之花面容严肃，脚步匆匆，她碰见魏振，一句废话都不说，先通过个人终端传给魏振一份调查卷让他填写。
魏振茫然地看了一眼，全是一些诸如‘以下图案你认为是什么’、‘以下颜色你更喜欢哪种’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选择题，他匆匆浏览一遍，飞快填完之后问：“怎么了？”
沈琳先把魏振做完的题目导入一个分析程序，等结果出来之后，她才神色复杂地说：“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魏振问。
“前两天我从你那里拿到的游戏录像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沈琳说。
这真是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魏振精神一振，赶忙问：“结果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游戏中的‘特例’变多了。”沈琳看着魏振疑惑的表情，进一步解释说，“从你刚刚做的这份调查卷来看，你直观或者潜意识地对某些颜色、某个图案有特殊的偏好，一旦这种颜色和图案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而言就是一种吸引力和偏好。而在那款游戏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偏好’也越来越多。”
魏振愣了好久：“你的意思是？”
“快节奏的游戏中，直观感觉与潜意识会被放大。江林大概就是用这种方法控制你的成绩的，他有没有让你做过类似的调查卷？”
当然有，还是在第一次参加游戏之后就做过了。
或许是魏振的脸色太难看，沈琳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魏振将自己的推测整理一下，告诉对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江林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并且是有计划的被我们抓住。但我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如果本意是自首的话，又为什么要设计出这种麻烦的自首方式？”
沈琳沉吟说：“江林学生时代就是一个电脑高材生，之后又是大公司的网络工程师，可能是通过黑客技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这并不难以推测，魏振刚刚问完就想到了。真正困扰他的还是后面一个问题：江林到底在想什么？
他有预感，只要破解了这个谜题，就能够触摸到真正的真相。
11.认清现实
然而调查就跟最开头一样陷入了僵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法院开庭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局长那边，不管魏振说多少遍，摆出什么样的疑点和证据，对方都毫不动摇。
想了解真相的压力和烦躁天天困扰着魏振，他长时间滞留在网络内阅读卷宗和调查laicifitra的事情——只要一回到网络，他就会自动把江林替换成laicifitra。在这里，江林是虚假的，而laicifitra才是真实可以触摸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妈妈都受不了地说了他几次，只有珊琳，不管什么时候，总是陪在他身边，温柔而睿智。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法院开庭的前一天，始终没有了解到laicifitra想法的魏振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和自己的同事调班值夜，再在半夜的时候，来到江林暂时拘禁的房间。
坐在拘禁室里的江林并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魏振会过来找他：“你来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魏振评估着对方的表情说。
江林的脸上又浮现出魏振讨厌的古怪笑容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来不来都无所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你尽可以说说。”
“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魏振直接问，“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用心理学上的手法控制他们的思想？”
“你说这个？谁知道呢？我确实有暗示过。”江林满不在乎地回答。
“之前的游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魏振换了一个问题。
“没错。”
“那其他人呢，你也专门为他们准备了游戏吗？”这是魏振从沈琳那边得到分析结果之后很想询问的一个问题。警察局之所以断定江林有罪，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江林“通过心理学利用图像与声色影响他人精神”这个推断上的。而网络中laicifitra制作的游戏，就是这个推断的立足点。
现阶段上，人们已经确定特殊的环境对人有很强的影响，但是不是强大到足够改变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甚至通过一个词语就让对方杀人？
心理学上并没有就此得出确实的结论。但可以想象，想要达成这种影响，环境的要求一定非常严格，不可能随意更改。
而就魏振这些天来的调查，laicifitra制作出来的游戏模板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从这款游戏的排行榜及游戏记录来看，之前五个凶手选择的模板也全在他能够选择的范围里头。
听起来有点悖论，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想，就是假设laicifitra制作的游戏模板根本不能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看来你有点想明白了。”江林的声音响起来。
“这不对，”魏振勉强说，“根本说不通，五起凶杀案的凶手家庭环境、性格爱好、交友和生活圈都不相同。他们除了沉迷网络外根本没有共同的交集，犯下的案子却极为相似，肯定是有人在幕后操作，他们在动手之前还都找过你——”
“我是管理员啊。”江林说。
“什么？”
“网络狂热者的管理员，网络狂热者的组织者。”江林微笑道，“狂热者们来找我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你以为管理员这么好当？当然不，我可为它贡献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你还精通心理学！”魏振分辩道。
江林不置可否地看着魏振。
魏振明白自己辩解的苍白度：他刚刚已经推断心理学没有用了，那么江林是否具有心理学知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明白，”他说，“如果说你不是幕后主使者的话，为什么要认罪？这几起案件我们分析了这么久，唯一一个共同点只有你——”
“不见得吧？”江林说。
“你想说什么？”魏振皱眉，“你如果有线索，最好赶紧告诉我们，还能争取翻案。”
“这可不用，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之所以让你们抓到，当然是因为我想被抓到。至于这几起凶杀案的共同点，难道不是很明显吗？”江林指出，“他们都认清了现实。”
12.愚昧者
魏振再一次见到江林，是在三天后执行死刑的时候。
那一天晚上，魏振和江林的交谈因为局长的来到而不得不中止，魏振试图跟局长复述自己与江林的对话，却遭到严厉的呵斥“你还真相信一个犯人的狡辩？”
固然作为警察来讲，同情罪犯和被罪犯的谎言欺骗，都使人蒙羞，但江林的案子和其他案子并不相同：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没有得到解释，并且连关键的能判定罪行的证据也没有——除了江林自己的认罪。
但事到如今，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法庭的审判如期举行，并且飞快地下达法官判决，案子已经尘埃落定，江林也马上要被执行死刑。
走道上，江林由两位警员押送进处刑室。魏振看着对方：从远处走来的江林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刚刚被判决了死刑的死刑犯，他精神奕奕，步履从容，扣除掉身上的囚衣与手铐，简直像是刚刚打赢了一场硬仗的将军。
经过魏振面前的时候，江林的脚步缓了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你，你未免太执着了吧？”
魏振默不作声地盯着江林。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其实答案非常简单。”江林说，“好好想想吧，对你我而言，什么才是真实而有意义的。世界上的愚昧者太多了，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很快会弄明白，什么是真实而有意义的。”
说完了这段话，魏振看着江林被两名警员带进处刑室。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江林被安放在机械床上，由电脑控制的机械臂抓住江林的手臂，一瞬间的明亮电流闪过，躺在机械床上的人已经失去生命。
等在外边的警员进入处刑室处理尸体。魏振移开眼睛，由于清楚的知道江林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他现在的心情极为糟糕，这不止因为真相随着江林的死亡被掩盖，更因为一个无辜者被架上刑台。
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突然响起，是一通来自医院的通讯。
是又发生了什么案子吗？魏振接起电话，听见里头传来陌生的声音：
“您好，是魏振先生吗？您的妈妈今天在松鼠路发生车祸，因为伤势严重，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已经停止呼吸。请您节哀。由于事故的起因是您妈妈在过马路的时候连接网络，因此事故主要责任方并不在于肇事司机。如果方便，请您抽时间联系以下号码，商量赔偿事宜。”
13.空白
妈妈死了？
妈妈怎么会死了？
江林的死亡、有关网络的凶杀案、来自上司的不悦，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在魏振心里留下痕迹了。他去认领妈妈的尸体，了解事故的原因，和肇事司机商量赔偿，举行葬礼，处理妈妈的遗物……他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根本不能相信妈妈已经离他而去了。
局里的同事或多或少都对他进行过安慰，其中以沈琳为最。
他并不向对方表示自己的痛苦，但偶尔的时候，会跟沈琳讨论江林的案子。他将自己和江林最后的对话及自己的推断全部告诉对方，他可以看出，沈琳已经被他说服了。
她承认了他的观点，但并不以为然：“魏振，别太多事，你知道最近局长已经对你有微词了。局长正因为这个案子受到上头的褒奖，你这些话泄露出去会很麻烦的。就算江林不是这一次事件的主谋，他之所以会甘愿被绑上电椅，一定也是因为想对什么事情进行赎罪吧。”
当然不是这样。魏振在心里反驳，但他没有继续和对方争论，因为明显徒劳无功。
渐渐地，他倾诉的对象换成了珊琳。在妈妈过世的前一段时间里，他迁怒到网络，一分钟都不想看见与电脑跟网络有关的东西，但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他都不可能离开电脑和网络，最后，连刻意要遗忘的有珊琳在的网络社区，也因为他的一次喝醉而踏入了。那一次，他像疯子一样对惊喜跑过来的珊琳大吼大叫，尽情发泄着自己的痛苦，而等他稍微清醒过来，看见对方流露出浓浓伤心的翠绿眼睛后，他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羞愧。
那一次，珊琳还是像以前任何时候一样陪在他身边。
他又回到了这个社区，慢慢地从身边的人工智能和同样的社区参与者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宁静与安详，由妈妈的死亡带来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现实里，江林的案子已经被人遗忘，局长也忘记了过去的矛盾，又开始重用他了。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一直到那一天，珊琳像一只小鸟那样轻快地蹦跳到他面前，开心说：“亲爱的，我们的妈妈醒了，她终于恢复健康了！”
魏振愣住了，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妈妈带着茫然的表情，从厨房里走出来。
14.完美世界
魏振脑海里乱糟糟的，他不用看自己的脸，就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也有和对方同样的茫然的表情。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他这样想道。但作为一个无神主义者和一位优秀的警员，他飞快地否定了灵魂鬼怪这样的迷信思想，同时还顺便摒弃了惊恐慌乱等等毫无意义的情绪。
事实上，他只在原地站了几十秒钟，就走上前，试图和自己的“妈妈”对话。
他先是询问一些只有自己和妈妈知道的事情，接着又观察自己妈妈在对待特定事情时候的反应，再然后用自己所有有关妈妈的了解来考验对方。
对方的所有表现，都和魏振的记忆一模一样。
魏振又问：“妈妈，你之前是什么样的感觉？珊琳说你……恢复健康是什么意思？”
妈妈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我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一开始没有感觉，后来不能动弹，再后来才一点点恢复……”
“妈妈这是被修复了。”珊琳在一旁肯定地说，“只要缺失得不太严重，我们都会自我修复的。我之前看见妈妈的时候，妈妈受了非常严重的伤，那时候妈妈已经变得跟我一样了，但我还是不确定这么严重的缺失能不能修复好，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现在妈妈终于恢复了。”她又露出欢快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妈妈”真的是妈妈？这不可能，妈妈已经在车祸中死了……不，为什么不可能呢？魏振突然想到。
他们现在之所以能在网络中畅游，察觉身体的喜怒哀乐、享受听觉、嗅觉、触觉带来的任何感受，都是因为他们在进入网络的时候，精神已经数据化，成为一道数据流一样的存在。
而妈妈在死亡的时候正连接着网络，她现实中的身体虽然失去了生命，但留存在网络中的被数据化的精神并没有消失。而由于身体的死亡，妈妈的精神变成了和网络中人工智能一样的数据，所以网络核心开始进行对残缺数据的修复工作……这不就是几年前杂志报刊上提出的“人类可以在网络中永远存在”的构想？不过这几年已经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但是这是真的，因为是真的可行的，所以才不被允许告知公众？
魏振看着眼前的妈妈和珊琳，他理不清自己的想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开始觉得网络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了。也是几乎同一个时间，他想到了江林。
江林是不是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设计出这一幕，只为了能被连接有网络的电脑判处死刑，好永远生存在网络世界里？
而现在，江林是不是也像他妈妈一样，以一副新的面孔，在网络中获得永久的真实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魏振再一次回忆自己和江林的对话，他突然发现江林其实在最开头就已经将什么事情都告诉他了。
laicifitra是artificial的逆向书写，artificial意味虚假，laicifitra则是逆转虚假。
对江林和绝大多数网络狂热者而言，现实是网络，网络才是真实而有意义的，网络中有他们想要的一切，优渥的环境、完美的情人、可以展现自我的平台、能够放松的场所，他们不会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有人要阻止他们进入网络……如果有人阻止他进入网络……
魏振有些艰难地握起双手，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妈妈和珊琳，能够想象自己的回答。
根本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五起凶杀案的共同点如同江林所说的那样非常明显，他们都沉迷网络，一切的行为都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在诱导操控，那就是这个完美的世界对脆弱的人的诱惑。
15.最后的盛宴
魏振并不准备把发生在自己妈妈身上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个社区里的人都是对现实毫不关注的人，加上妈妈的身上也带上了人工智能的牌号，这有效的帮助他保守住自己的秘密。
但是现实中，有关网络的凶杀案在沉寂了一个月之后，又一次接二连三地出现。
长时间沉迷网络、杀害伤害亲人、凶案发生的导火索与网络有关。
魏振并不意外，这正是理所当然地：江林本来就不是案件的幕后黑手，真正的诱惑始终在高调地活跃着。
局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局长天天挂着一张沉得能滴水的脸。一直等到凶案在短时间内突破两位数后，他终于忍不住把魏振叫进办公室，将江林的案子旧事重提。
魏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对方。
爸爸从小到大的教导和表率，身为警察的责任感都告诉他应该将真相告诉自己的上司。但这会不会影响到妈妈的安全？会不会影响到他在网络中的生活？
局长看出了魏振的迟疑，他略带疑惑地催促魏振：“小魏，之前最关心这个案子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有什么疑点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以前你爸爸也是这样，办案非要把每一个问题搞清楚，不满意就敢跟上司拍桌子……”
魏振想到妈妈这么多年来对爸爸的崇拜。他不敢再多想网络的事情，简洁快速地将自己推测出来的结果告诉局长。
局长愣了好久，然后他说：“你等等，我和别人联络一下。”说着就登上了网络。
魏振站在局长的办公桌面前，仅仅十分钟的时间，各种各样不好的念头就将他的脑海占据，他模拟了一千遍回到十分钟前把十分钟前的自己杀死的情景，一直等到局长终于退出网络，他迫不及待地问：“局长，上头不会决定取消网络吧？”
“取消网络？”局长笑道，“你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只是关闭那些犯了凶杀案的人加入的社区而已。”
“什、什么——？”
“对了，这次给你记个头功，要不是有你，我们一定没有这么快破获这个案子……”局长这时候才注意到魏振脸色的可怕，他停下来，看着魏振，“你怎么了？”
“怎么可以关闭社区？”魏振用尽力气喊出来的声音却小得不可思议，“那些社区，社区里的人工智能，有什么错误要被抹杀？这能得到什么正确的结果？就算最可怕的结果，也只应该是调整网络啊！”
“只是数据而已。”局长理解地对魏振说，“没事，我知道一个游戏玩久了会有感情，你的设定应该有保存吧？没保存的话我给你点时间，你换个社区继续玩就好了。”
数据，游戏，继续玩？他是在说妈妈还是珊琳！魏振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也绷断了，他冲上去拉起局长的衣领，捏起拳头对准那张肥胖的脸用力揍下去！
局长的惨叫惊动了外边的人，很快有人冲进来将魏振和局长分开，魏振知道自己在冲局长大喊大叫，也听到了局长恼怒的声音：“简直疯了！我看他也沉迷网络了吧！一分钟都不要等了，我马上通知上面进行删除操作！”
同事合力将魏振架到他自己的座位上，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防备着魏振突然跳起来。
魏振没有跳起来，他飞快地通过桌面的电脑进入网络。
社区里还是一片安详，妈妈在沙发上看报纸，珊琳在草坪上和一只小狗玩耍。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整个社区的上空就响起了机械的女声：“大家好，社区30089号因为安全需要，将在五分钟后进行永久性关闭。请还在社区里的用户尽快下线。重复一遍，大家好，社区30089……”
明媚湛蓝的天空刹那就被紫红色取代，一瞬间之后，恐慌与谩骂席卷了整个小区。
魏振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只手抓住妈妈，一只手抓住珊琳，转身就飞快地向社区出口跑去。陷入恐慌还在谩骂的人群看到了他的动作，立刻醒悟过来，像他一样带着人工智能和各种各样宝贝的东西往外跑去。
天空上的女声一刻也不停歇地环绕在耳边。
逃跑的人群从个位数变成十位数，又从十位数增加到成百上千。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跑，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中途停下，虚弱地软倒在地上，癫狂地咒骂和哭泣着，看着自己抓住的东西与人消失在网络中。
魏振不停地向前奔跑，他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只记得不断地往前，将一扇一扇的门抛在身后。
“小振，小振，发生了什么？”妈妈惊慌的声音就在耳边。
牵着妈妈的那只手最先空下来。
他还在跑，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亲爱的，我有点跑不动了。”背后传来珊琳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没来得及回头，另一只手也骤然空下来了。
他终于停下来，他站在不认识的地方，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所有人都在讨论刚才的关闭社区命令。
他退出了网络。
办公室的摆设映入眼底，大家在漠不关心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一直到坐在角落的同事突然发出惊喜的声音：“啊哈，局长又发福利下来了！案子破了，他给我们弄来了最难得的前100个游戏社区的入场券，我们可以自由选择进入哪一个社区进行游戏，游戏的时间足足有两天呢！”
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大家互相抛着桌上的小摆设，都在高喊“局长万岁”。
魏振拿起电脑，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向外走去。有人喊了他一声，他没有回答，只一直走到了警局的顶楼。
黑沉沉的天空压到魏振的肩膀上，大家热闹的欢笑还隐约从风里传来。
魏振站在顶楼的边沿。
他将网络传感贴片贴上自己的额头。
这个世界里，怎么会有人能够随意的侵犯他人的生活，不依据正义也不依据法律，就抹杀他人拥有的珍贵事物？
这个世界里，怎么会有人能够轻易地杀死其他的人？
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这个世界里，对我们来说，什么才是真实而有意义的？
他向前倾身，脸上的肌肉扭曲出和laicifitra一模一样的笑容。
警局大楼的十三层，所有人都在笑闹着讨论到底该去哪一个社区进行游戏。
然后。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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