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外（景阳）

　　阳子有时候会想景麒什么时候才会对自己温柔一些呢？想起尚隆和六太，或骁宗和高里的亲密无间，阳子只有羡慕的份，但是……

　　“唉……”阳子叹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有叹完，自己却笑了。什么时候，自己也像景麒那样喜欢叹气了。是不是应该庆幸没有在初敕里禁止叹气呢?
　　景麒……一想到这个名字，阳子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然而笑容尚未完全盛放，便听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主上……”条件反射似的，阳子的眉便皱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阳子就有了这个习惯，并不是讨厌景麒，恰恰相反，每次想起景麒的时候，阳子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阳子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那种彻底幸福的感觉只有景麒能够带来。但见到本人时却又完全是另一种情况。为什么就不能像面对乐俊那样景麒呢？和乐俊在一起的时候，不用担心说错话，也不用担心是否会出丑，但面对景麒的时候自己却莫名的紧张。看着景麒俊美却没有表情的脸，冰冷的紫色眼眸，阳子就觉得连最末梢的神经都僵硬了，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不自然。阳子越是不想在景麒面前出错，越是容易弄巧成拙。听着景麒的叹气声，阳子开始觉得景麒已经讨厌自己了。虽然不太肯定，但又不能开口问他，只怕会给他带来困扰，结果困扰的却只是自己。于是渐渐，阳子开始害怕和景麒见面，总是躲着景麒，避免不必要的见面。
　　（不见面的话，他就不会更讨厌我了吧……）
　　“台甫……有事吗？”阳子困惑地看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章，是自己刚才批阅好的，而景麒万年不变的脸上也看不出他突然来访的目的。
　　“明日朝议后，臣想请主上去一个地方。”景麒的头低下去，声音也没有对阳子说教时的死硬。那一贯高傲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一些……温柔。
　　（如此温柔……）
　　啊！阳子从沉思中猛地清醒过来。我在想什么？阳子猛地摇了摇头。已经是深夜了，可阳子躺在床上仍是无法入睡，竟回想起景麒刚才的话来。那种语气，那种神态，让阳子都怀疑是不是景麒真的说过，还是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可是如果是真的话，能再听一遍的话就好了。
　　（只要再一遍就好。）
　　心里这样想着，阳子的手在不知不觉间伸向一旁的水禺刀。然而仿佛被冰冷的刀鞘刺到了一般，又猛地收回来。
　　“我怎么可以……对台甫……”惊恐爬上阳子的脸，她想起了那个人，她的前任，予王。如果自己失道了，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吧。但是无论如何选择，都会和景麒分开。想到这里，阳子的心再一次抽痛起来。不可以失道，阳子对自己说。被景麒讨厌也没关系，和景麒聚少离多也没关系，只要能知道他就和自己一同生活在这宫殿中，是的，一同生活，阳子就觉得欣慰。生活在一起……在一起……

　　景麒看向窗外，主上的忧郁让他深感不安。不知从何时起，主上只要一看到他，赤色的纤眉就皱起来。前一刻还和祥琼、玲谈笑风生，但一见到自己，笑容立刻凋零，而拧起的双眉，让景麒的心一阵阵地痛。
　　（主上……已经讨厌我了吗？）
　　他深深低下头，长长的金发垂下来，遮住了略显苍白的脸庞，只能看到紧紧抿着的双唇。景麒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幕。地牢中的阳子，解开自己角上的封印，对他微笑着，景麒一生都不会忘记。事实上，景麒总是在独处时回想起这一幕，反反复复，阳子当时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被景麒牢牢地记住。阳子当时的微笑，对景麒来说，是比任何的东西都要温暖。
　　然而，那样的微笑如今只能在记忆中再现。曾经那样对自己笑着的主上，和如今一见到自己就皱起眉来的主上，真的是同一个主上吗？还是那时的微笑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行，自己怎么能这样猜度主上？景麒有些自责。但是不安又像爬藤一般紧紧缠绕心头，让他不得不想得更多。终于，还是想到她，予王。直到今天，景麒仍是会想念予王，但这只是因为自己是麒麟，而她曾经是自己的王的关系。但是一想到阳子，景麒心中却又是另一种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景麒不安，却又感到莫名的幸福。
　　景麒痛苦地叹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痛苦，但心里的感觉是真实的，比起被囚禁而与阳子分开还要痛苦。想到这里，景麒又不自觉地轻叹。
　　主上很反感他叹气，甚至说过要在初敕里禁止叹气的话，可结果初敕却废除了伏礼。那时景麒看着阳子的背影，欣慰是肯定的，她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王，但是，景麒的心中又生出失落。围绕在阳子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自己却不是其中的一个。明明王与麒麟互为半身，但景麒却觉得自己与主上越来越远。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主上和乐俊就能如此融洽？
　　每次主上听到乐俊的消息，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好起来，见到自己的时候嘴角也带着笑意。但那不是为自己展现的笑容，景麒心里是清楚的。
　　（主上……喜欢乐俊吧……）
　　（甚至连年号都用了他名字里的“乐”字，这么重要的事，都不与我商量。）
　　（怎么说我也是庆国的台甫。）
　　自己，是嫉妒乐俊吗？
　　嫉妒吗？怎么可能？作为仁兽的麒麟，可以有这种情绪吗？
　　景麒被自己惊呆了。
　　乐俊是主上的救命恩人，也是主上的挚友；主上即位之前陪伴主上的人是他，主上动摇的时候，支持主上的也是乐俊……总之，主上喜欢乐俊也是应该的。
　　可是……如果没有被伪王囚禁，一直在主上身边的就是自己了吧？主上即位也不会经历那么多波折了吧？
　　（那样的话，至少主上现在也不会那么讨厌我了吧？）
　　然而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我……也许真的是这世上最笨的生物了……）
　　景麒自嘲地想着，伴随着轻轻的叹气声。
　　明知主上在避开自己，但至少还和主上在一起，每天都能见面（尽管只是在朝议的时候）。想到这些，景麒又觉得安心一些。
　　永远，这是景麒心中唯一的期待。

　　阳子没有睡好。昨晚不住地胡思乱想，结果在天快亮时才浅浅地睡去，但很快又被玉叶叫醒。而朝议时景麒毫无表情的脸，让阳子怀疑昨天他到底有没有说过那句让她无法安寝的话。
　　朝议结束的时候，阳子故意放慢脚步，但景麒只是沉默地跟在身后。前面就要和景麒分开了，可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阳子焦急起来，眉又皱了起来。
　　（果然是自己听错了啊……）
　　（怎么会发那样的白日梦？）
　　阳子有些心烦，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主上……”声音并不响，但确实是景麒的声音。
　　（没有听错吧？）
　　阳子停下脚步，可是心却跳得越发快了。小心地转过身，避开他紫色的眼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紧张。
　　“主上，昨天答应臣下……”
　　自己答应他了吗？阳子已经记不清了，当时所有的心思都被他少有的口吻给吸引了。
　　“是，现在就去吧。”
　　“可是主上……”
　　顺着景麒为难的目光，阳子看了看身上的朝服。
　　“我这就去换，稍等一下……”人已经跑远了。
　　阳子跑得那么急，担心动作一慢景麒就会反悔似的。
　　“玉叶，玉叶！快来！”一边叫着一边冲进来，头上的发饰已摘下一半。“太好了，玲，祥琼也在。快来帮我……这个怎么弄不下来？”
　　“怎么了？有急事吗？”同龄的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只有玉叶在一边深不可测地笑着。
　　“来不及了，快帮我更衣。景麒在等着我呢……”
　　“是要和台甫一起出去视察民情吗？以前都是一个人去的不是吗？”
　　“不对吧。”身边的女孩理了理蓝色的长发，“应该是约会。约~会。”
　　可是阳子似乎没有听到：“祥琼，我穿这件好不好？”
　　“阳子不是一直都穿着男装出去的吗？”声音有一些异样。
　　“可是这次是和台甫一起出去的，不一样的。”
　　“哦~对，是约会哦！”
　　迅速躲开的两人，却发现少女的脸，带着请求的表情，渐渐变得和她头发的颜色一样了。
　　“不要这样看着我嘛，我又不会。祥琼，帮帮她吧。”确实，祥琼是穿衣大半的专家。
　　“好吧，真的是挺可怜的。”祥琼忍住了笑，“玉叶，玲，把主上的衣服和首饰都拿来。”

　　景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真的是主上吗？
　　（太美了）
　　“怎么了？这样……果然很怪吗？”阳子有些后悔。
　　景麒看着自己的目光也不一样，他不喜欢这样花哨吧，又被他讨厌了吗？
　　（果然，还是穿男装好。）
　　“不是的，主上这样穿很美。”
　　（真的，实在是太美了。）
　　“可是……台甫要带我去哪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阳子，搜肠刮肚也只想出这个问题。
　　（真是的，冒冒然就穿成这样，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看景麒的表情，果然还是穿错衣服了啊……）
　　“主上？”
　　“哈？”糟糕了，又走神了。阳子觉得今天真是万事不顺。景麒又要叹气了吧？
　　但是景麒没有，只是说：“主上请跟我来。”

　　展现在阳子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或者奇怪的地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庭院。或者说是一个很精致的庭院。
　　这是……阳子想起想琼的话来。
　　（真的是……约会吗？）
　　不可能。阳自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予王生前最喜欢这里。”是景麒的是声音，平淡得不起波澜。
　　予王……阳子在心里哀叹，还是不能忘了她吗？
　　“这本来是呀峰送给予王的。”
　　（明白了。）
　　“台甫的意思我明白了。”
　　“主上？”
　　景麒的脸色有些难看。
　　但不知道是没有注意，还是阳子故意无视，阳子接着说下去：“不要沉溺于享乐，不要因为贿赂而宠信奸臣，台甫是要这样说吗？”
　　“这些事我会杜绝的。”阳子像是在赌气似的说。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阳子一开始还是存有一点期待的。但是……
　　阳子瞄了一眼，只见景麒表情古怪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被我抢白所以不高兴了吗？这是奇怪的自尊。）

　　为什么主上要那样想？如果是那样的说教，在金波宫里也可以说，主上并不是不明白。
　　（真的有那么讨厌我吗？）

　　“那么，回去吧。”不等呆立着的景麒，阳子大步地走向骑兽停着的地方。真的是生气了，不是对景麒，而是对自作多情的自己。
　　（我真是个白痴！兴高采烈地穿成这样，结果……）
　　阳子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眼睛已经模糊了，眼前的景物都化成一片。
　　（怎么那么傻呢？怎么会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呢？）
　　“真的是太傻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主上！”
　　阳子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听过景麒这么大声地说话。她急急转身，却看到景麒还是站在原地，背影略显单薄。
　　“我只是希望主上不要过于操劳。”声音又渐渐回到原来的样子，“我只是想让主上放松身心。”
　　听着景麒微微颤抖的话语，阳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停顿了很久，好像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喜欢主上。”
　　（哎？）
　　“所以，请主上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弃我……”
　　景麒的声音越来越轻，但阳子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明显。
　　手，被握住了。身边想起阳子的声音：“我也是一样的……景麒。”
　　（不是做梦吧？）
　　（是梦的话请不要醒。）

　　看着阳子的笑容，景麒也笑了起来。
　　“主上。”
　　“什么？”
　　“您今天，真的很美。”
　　“台甫笑起来的时候也很迷人呢。以后能经常笑吗？啊，不可以反对，这是王命。不过，”阳子佯装生气地责问，“‘今天很美’是什么意思？不打扮成这样就没办法见人了是吗？”
　　“不，不是的……”拙于言词的景麒紧张起来。看起来他当真了。
　　“平时也是很美丽的。”
　　“真的吗？”
　　“是的，不会欺瞒主上。”
　　“但是以前台甫和延台副关系很好吧？常常见面的吧？没有被教坏吗？”[阳子主上的想法是：尚隆→六太→景麒]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离开蓬山之后就很少见面。”
　　“是吗？”
　　“是的。”
　　“这样啊……”阳子无趣地闭上嘴巴。
　　（不会哄我吗？）
　　不过阳子也知道，那样就不是景麒了，而自己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景麒吗？
　　在温暖的阳光下，将头轻轻地靠上身边的人，阳子就这样睡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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