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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好最易醒,醒时两空空
那白衣女子家中,相公乃一位青衫书生,名为齐平,却只愿修齐,不愿治平,每天不是田里劳作,便是满口“贤哉回也”,见家中有客人,自是十分热情,却家徒四壁,一时间也无法招待客人,那白衣女子只是掩口轻笑,道:“相公还是读你那贤哉回也吧,这事便交给我,今天中午定然不会让客人们吃贤哉回也的。”
青衫士子便只是微笑,对那白衣女子道:“如此便有劳娘子了。”旋即又向方铭、蒹葭道:“贫家无春,令两位见笑了,还请恕罪。”
方铭忙应道:“兄台无需自责,是我等叨扰兄台,还应多谢兄台热情好客。”
那青衫士子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两位请恕罪,小生先行告退。”
白衣女子道:“且勿去理会我家相公,他呀,整天读书,就要读成一块木头了。”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屋内传来,“阿玫,门外为何吵闹不止,可是有人来了?”
那白衣女子高声应道:“婆婆,确是家里来客人了,母亲可要一见?”
那苍老声音又道:“那就请客人进来吧,许久不曾见外人,见见也好。”
白衣女子对方铭、蒹葭道:“我婆婆身体不好,常年抱病卧床,还劳驾两位屋里请。”
方铭道:“长者有命,自当义不容辞,请。”
穿过正堂,便是一间敞亮屋子,单比较这屋子,那白衣女子的婆婆所处屋子该是这数间屋子中最好的。
白衣女子带领方铭、蒹葭走进那屋子,方铭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努力支着身体想要从床上坐起,那白衣女子见状,急忙走过将那老婆婆扶起,道:“婆婆躺着便好,有何必如此。”
那老婆婆摇摇头,道:“既是客人前来拜访,我自当以礼相待,齐家以诗书传家,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方铭当即上前,恭恭敬敬道:“老夫人安好,在下登州方铭,与内子蒹葭,叨扰贵府,多有打扰,万望老夫人恕罪,愿老夫人贵体永泰。”
那老婆婆喜笑颜开,道:“好俊俏的一个后生,又有家教,想必也是登州的诗书人家了。”
方铭答道:“家父乃是登州一名郎中,却也心慕圣人道德,故晚辈倒也读过一些诗书。”
那老婆婆笑道:“好!好!圣人有言,有教无类,若是心中向学,管他王公贵族,贩夫走卒,于道德礼仪面前,却是一样的。”
方铭道:“老夫人果然不凡,晚辈佩服。”
那老婆婆笑道:“有甚么平凡不凡,不过是我老头子读了一辈子书,生了一个儿子却也是书呆子,不得已,老婆子我也耳濡目染,受些圣人教诲罢了。我这一家啊,老头子一辈子性情耿直,便郁郁不得志而终,那儿子又不争气,不知进取,还有上天赐予我一个好儿媳,这家才能维持下。”
白衣女子微笑道:“婆婆过奖了,哪有那么好。”
方铭道:“嫂夫人确实乃女中豪杰,晚辈佩服。”
老婆婆又问道:“你身边所站之人可是你妻子?我方才听你说她叫蒹葭。”
方铭一脸坦然,答道:“正是内人蒹葭。”
老婆婆道:“我记得诗经中可有一首诗,便是讲的那蒹葭,老婆子我记性不好,却是记不起那诗中内容了。”
方铭当即答道:“想必老夫人指的是诗经中秦风一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老夫人,我答得可对?”
老婆婆笑道:“对,对,不知你那妻子可曾读书?”
“这个……”方铭犹豫道:“她只识一些字,却不曾读书,想来我那岳丈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吧。”
那老婆婆摇头道:“女孩子总归还会读些诗书好,知书达理,不过,这样一个标志的人儿,瑕不掩瑜。你两人倒是天生一对儿。”
方铭道:“多谢老夫人吉言。”
白衣女子道:“婆婆,这客人也见了,话了说了,还是休息一会吧。”
那老婆婆略作思考,道:“你且将平儿叫来,让他为我读几卷佛经吧,你去招待客人,万万不可怠慢了客人。”
那白衣女子对老婆婆施了一礼,道:“儿媳知道了,请婆婆放心。”
方铭与蒹葭在正堂坐着,而那白衣女子便去忙着为这两人准备午饭,虽说家中一文不名,却也不可委屈了客人。
方铭道:“还请嫂夫人万勿操劳,简简单单就好,我与蒹葭几日来风餐露宿,不也经受了。”
白衣女子回首笑道:“叫什么嫂夫人,叫我青玫就好,青玫是我家中姓名,嫁在齐家,我也让村中邻里这样叫。小妹妹千万不要吃醋。”
白衣女子飘飘然离开了,余下方铭坐立不安。
自从进了齐家大门,蒹葭便一直沉默不语,去拜见那老夫人呢,她也只是站在方铭身后一言不发,然而,方铭说她是他妻子,方铭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然后便是老夫人问蒹葭是否读书,当方铭不得不违心地说出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蒹葭一身的杀气化为了实质,刺得他背上发疼,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恨那白衣女子青玫却乐得看笑话,偷偷掩口轻笑。
“蒹葭,我……”
方铭实在受不了这折磨,便开口道。
然而蒹葭冷冰冰一句话便令他哑口无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德高之人,怎敢与你多说。”
方铭只好在那里干坐着,左等右等,却又不见青玫出现。
蒹葭见方铭左顾右盼,一脸焦急,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便出言讽刺道:“才这片刻不见你那嫂夫人,就这般心急?”
方铭急忙辩解道:“蒹葭,你是知我心意的……”
听他说这些情话,蒹葭心中便愈发委屈,她恼怒道:“我不知你心意,你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送你去伽洛而已,你到伽洛,你我便分道扬镳、各走一方。我又几时是你妻子了,我就这般下贱?”
方铭愈发惶恐,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急急说道:“蒹葭,你怎能误解我,你怎能误会与我,你怎能……”
“我为何不能?你把你当做什么人?想来你那嫂夫人不会误解你,你又何必与我一路同行。”
愈说愈气,蒹葭索性转过身子,不去理会方铭。
方铭心中连声叫屈,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件风马牛不相及之事竟也能连在一起,便是至此,方铭也不知蒹葭为何恼怒。
方铭在一旁抓耳挠腮,手足无措,蒹葭有心听他说几句好话便不再追究,却左右不见他言语,心中无名之怒便如同火上浇油。
“罢了!罢了!”蒹葭忽地站起身,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蒹葭!”方铭忙跟上去,拦在蒹葭面前,道:“你今日为何如此……如此……不可理喻。”
蒹葭一把将方铭推开,冷冷道:“既然我不可理喻,你还为何拦我,滚开。”
恰巧青玫端着两杯茶走进,见这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便笑道:“小两口儿生气了?吵吵闹闹,过会便好。来,蒹葭妹妹,暂且坐下,别去理会他。”
蒹葭终究不忍心离去,便在青玫拉扯下半推半就回到了座位,只是仍是一副冰霜模样。
方铭百无聊赖,又不敢再去招惹蒹葭,便只好四处打量这正堂,却发现屋子一侧立着一个大木架,上面摆放无数花盆,除去一个花盆中开着白色玫瑰,其余皆是空空如也,方铭便走上前,奇道:
“青玫,这架上为何摆满了空花盆,怎不种些花草?”
青玫笑道:“你再细看,那空花盆上有些什么?”
方铭便凑近去看,方才发觉那些花盆之上皆刻着蝇头小楷,方铭一一看去,那字有兰、有玫、有菊、有梅,那开着白色玫瑰的花盆上便刻着一个小小的“玫”,方铭道:“想必这小楷便对应花盆中所栽之花?”
青玫道:“正是如此。“
方铭又道:“那为何却都有玫瑰,不见其他花类?莫非因你名中带有一个‘玫’,齐兄便偏爱于玫瑰?“
青玫听出方铭那戏谑之意,满目风情地看了他一眼,佯怒道:“臭小子连姐姐也敢戏弄,却不怕你齐兄收拾你,便是我家相公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方铭笑道:“姐姐言重了,小弟岂敢,只是羡慕姐姐与齐兄伉俪情深而已。“
青玫不经意地瞟了蒹葭一眼,却见蒹葭面色不豫,知她心中仍有积郁,便觉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小情人,一个心比天高,明明眷恋对方,却偏要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另一个却又不解风情,虽是满口花花却一点也不懂女孩心思,这两人……
青玫摇头苦笑,道:“这花皆是我自栽自赏,只是穷乡僻壤,一时之间只寻得到这上品玫瑰一株,我倒也不强求,这花儿,它若要开,它便自行开了。“
方铭正站在那刻着“兰“字的空盆之前,听青玫这话,心却不由自主落到了那个”兰“字上,说也奇怪,青玫话音刚落,这刻着”兰“字的花盆中便探出一株嫩芽,不需多时,一株兰花便在花盆中开放。
方铭心中诧异,便要问青玫缘故,却发现青玫呆呆地看着那株兰花,口中喃喃道:“兰妹妹……“
方铭问道:“这兰妹妹又是何人,与这株兰花有什么关系?“
青玫支支吾吾,引开话题,道:“时间业已不早,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准备饭菜。“
方铭心中虽奇怪,然青玫不肯说,他便也放过了。
不多时,青玫便布置了一桌饭菜,虽没那些山珍海味,却也精致淡雅,显然青玫颇下功夫。
方铭道:“不请齐兄与老夫人一起用餐吗?“
青玫道:“婆婆身体不适,便在卧房用餐,我家相公便陪着婆婆,服侍她用餐。“
不知为何,方铭总觉着饭桌上青玫一直心神不宁,神情恍惚,只是默默埋头吃饭,时不时便要抬头向门口方向看几眼,而蒹葭依旧与方铭生气,也只是吃饭,一句话也不说,这顿午饭,饭虽可口,却让方铭吃的尤为煎熬。
吃罢饭,青玫道:“你与蒹葭先稍坐片刻,我将这碗筷收拾了便来。“
不待方铭多说,她便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方铭只好再次与蒹葭独自呆在正堂。
方铭偷偷去瞧蒹葭,却不料蒹葭也在悄悄拿眼瞧他,两人目光相对,心中皆是猛地一颤,便又将眼睛移开。
方铭心中窃喜,只道蒹葭已原谅他,不再生气,只是女孩家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说话。
蒹葭并非真的恼怒方铭,只是见方铭与那女子谈笑风生,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上,心中大为失落,而方铭却又如同木头一般傻乎乎不懂她的心意,翻来覆去便只有一句“蒹葭,你是知我心意的……“知又如何,身为男子,你难道就不能再主动一些吗?
方铭几次低头求和,又百般谦恭,这在男子中已是少有,而他又对自己一片痴心,更难得可贵。蒹葭那一颗心还是系在方铭身上,只是心中愈是恋他,便总是忍不住要对他冷言冷语,话一出口,自己心中却是懊恼不已。
两人便这样坐着,一言不发,心思却是一样的。
突然,方铭开口道:“蒹葭,你可知灌灌哪里去了?“
“啊?“蒹葭正心中想着事情,被方铭猛地这样一问,下意识便答道:“我也不清楚,自从来到这儿它便不知跑到哪里了。“
蒹葭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本来正打算一天不与他说话,好生让他着急一番,却不料被他骗出话来,便不假思索道:“你这人,又来骗我。“
话一出口,却又觉着这话太过亲昵,不免显得自己随随便便,然而覆水难收,她便只好背过身子,不再去理会那坏人。
这两人之间方有转机,青玫便带了一个女子进了正堂,道:“方兄弟,蒹葭,这是我娘家妹子,青兰,今日前来探望我。“
方铭抬头看去,与那女子四目相对,同时惊呼道:
“青兰!“
“方公子!“
方铭一个箭步上前,冲到那女子身前,却又手足无措,心中只想紧紧抱着她,却又觉着不太合适,然而其他任何动作任何话又都无法表达他心中的喜悦,千言万语,便只化作了一句“青兰“。
那女子也满是惊喜,却比方铭更加主动,松开青玫的手,便上前张臂抱住了方铭,笑道:“方公子,原来真的是你,竟然是你,我原以为只是相同姓名,却不知是你,太好了,方公子,真的是你。“
方铭初是一怔,继而紧紧抱住青兰,语无伦次道:“青兰,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太好了,你……太好了。“
青玫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种情景,原本见那株兰花开放,她便知道伽洛山上来人了,青兰,她最小的妹妹,她以为青兰是来带她回山,因此她心神不宁,收拾碗筷在厨房,却有看到自己那条红豆蛇异常活跃。
这红豆蛇只是修炼之人用来联络,将两条红豆蛇互相以血点额,这蛇便能在极远出感知另一条蛇,青玫至于什么春梦蛇,却只是无知凡人臆想而来。
青玫见那红豆蛇躁动不安,便知青兰渐渐接近,心中忧虑,却还是被青兰寻到了。
两人一番交谈,青兰全无心机,青玫因此才知青兰并非特地要她回山,却是去寻登州方铭,因此便将青兰引见于这个方铭,却不料此方铭正是彼方铭。
青玫虽然同与青兰等长于深山妖界,不拘礼法,但毕竟入世多年,又已成亲,自然知道那些男女礼仪,而这两人抱在一起,却久久不肯放开,含情脉脉,几多情语,便是她这已为人妇的女子也看的脸红,只好轻咳一声,示意两人。
方铭惊醒,急忙放开青兰,却仍被青兰拽住衣袖,只好尴尬一笑,道:“多谢青玫姐姐,我与青兰今日才能相见。“
青玫笑道:“青兰是我家姐妹中最小最受宠爱的一个,你可要好生待她,若是敢欺负她,小心姐姐我饶不了你。”
方铭正欲张口说话,却突然想起一事,心中大惊,急忙转身看去,却哪里有蒹葭的影子。
方铭急忙问道:“青玫姐姐,你可曾见到蒹葭,方才还在我身后,此时怎么却不见了。”
青玫道:“刚才我只顾看你与青兰抱着一起了,心中惊讶,却又有注意到蒹葭。”
方铭顾不上去分辨他这话是真是假了,松开青兰的手,方铭冲到屋外,四下看去,却不见蒹葭的踪迹。
“蒹葭……”
“蒹葭……”
方铭大声喊去,四周却空荡荡的,连个回音也没有。灌灌不知从何处跑了,“呜呜哇哇”地爬到方铭的腿上,方铭心中烦躁,便轻轻将灌灌踢开,仍是喊着蒹葭的名字,灌灌见方铭不理它,便“呜呜”地叫了几声,窜进了门外的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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