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饮河山

　　在苏青山与李长河分别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整个中国都被如此的黑暗笼罩。

　　卢沟桥事变后，同月28日，北平、天津沦陷。

　　11月9日，太原陷落。

　　11月12日，上海沦陷。

　　12月13日，国民政府首都南京沦陷，日军在南京开始了长达数周的“南京大屠杀”，30万同胞遇难。

　　短短半年，这片曾经让人艳羡的土地便一片疮痍，哀嚎遍野，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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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1月。

　　在山西省伯山县的翠叶山下，飞龙寨的王小栓和刘二麻子正哆哆嗦嗦的埋伏在山脚处的商道上。

　　王小栓摸了半天从身上的摸出了半根烟卷，刘二麻子一看，就想上来抢上一口，结果被王小栓按着脑袋扒拉到一边。

　　“栓子，也给老子抽一口。”

　　“操，老子也就这点存货。想抽，自己搞去。”

　　王小栓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但还是让刘二麻子抽了一口，两个人把劣质的烟气吸进灌满冷风的肺里，都不舍得吐出来，憋的几乎断了气。

　　半响，刘二麻子喘过气来，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狗日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饭吃不上，烟抽不起，连身上的棉袄都是棉条子塞稻草，冻死老子了。”

　　“可不是么。”王小栓也骂：“想当初，其实也没多远的时间，就半年前，咱还是吃香的喝辣的。肉大口的吃，酒大口的喝，烟随便抽，晚上逍遥了，还能去窑子睡娘们，那日子，啧啧！现在呢，活的活像个穷要饭的。

　　刘二麻子捅捅他，道：“暧，你知道黑风寨么，以前给咱提鞋都不配，二流的货色，现在听说富的都流油，哎呦怎么就咱们混成了这样子了。”

　　王小栓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耳朵在附近偷听后，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说：

　　“还不是因为咱大当家的么。这兵荒马乱的，正是咱们这种买卖发财的时候，就像黑风寨不就是劫国字头的物资发的财么。结果咱当家的可倒好，整了那个三不准。不准截国军，不准截平民，不准截抗日物资。这也不让劫那也不让动的，这不就等着饿死么。”

　　“就是就是，”刘二麻子附和道：“知道的当咱是土匪，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开寺庙的呢。就差整天吃斋念佛了，真他妈憋屈，要我说，跟着这样的老大，咱还不如单干呢。”

　　王小栓慌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又瞅了瞅四周，骂道：“你可看着点你的嘴吧，别让人听着一枪崩了你。”

　　翠叶山上。

　　李长河李大当家正翘着脚坐在凳子上擦枪，邵师爷摇着自己那把破扇子进来时，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邵师爷说：“大当家的好兴致，寨子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呸，谁他妈又在那乱嚼舌根子了，老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真饿。”

　　邵师爷怒道：“顿顿吃干馍馍那不叫有饭吃，当家的你自己算算，咱寨子里有多久没开过荤了。”

　　李长河抬头问：“师爷，您这是怪我苛待兄弟们了？”

　　邵师爷最近油水进的少，吃馍馍吃的有点上火。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一看李长河竟然还较上了真，他就有点说不出口了。只得放缓了口气，劝道：

　　“长河啊，倒不是说你对兄弟不好，谁不知道你和兄弟们向来是同富贵共患难，你有什么，也就让兄弟们有什么。关键是现在这日子太难熬，兄弟们过的苦，总会有些意见吧。”

　　李长河算是听明白了，有点不悦的眯了眯眼睛说：“那师爷是想怎么的？”

　　邵师爷道：“别的不说，先把那三个不准停了吧。翠叶山下每隔一阵就有国军的物资车经过，那都是一袋袋的白米和一卡车一卡车的猪肉。国军和鬼子打得厉害，抢他几车物资他们根本不在乎。长河，兵荒马乱的，你也给兄弟们留条活路。”

　　李长河沉默了，以前日本人还没来时，他也抢过国军部队的物资。这个对土匪来说，本就是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并不算什么。就连国军自己可能都不是太在乎，反正那时中央财大气粗，可调运的物资多得是。

　　但是现在不太一样。从九月份日本关东军挺进山西以来，古城万里，遗尸无数。十乡沃土，烟火遮天蔽日。喊杀声、枪炮声、飞机轰鸣声总是日夜不绝。路边到处横列着惨死的尸首，整个城镇再也不是往日的欣欣向荣。

　　有时外面的枪炮声在晚上尤其剧烈，李长河每每这时在半夜惊醒，会有一刹那的恍惚，想着一个叫苏青山的大户少爷，原本连杀人都下不去手，现在是不是在前线阵地中拼杀，还是甚至已经马革裹尸，为国尽忠。

　　这样一想起，反而更觉得无地自容。

　　李长河抬起脸，目光讳莫如深，问邵师爷：“邵叔，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保家卫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邵师爷大惊失色，继而捶胸顿足。惊到：“你是让那姓苏的国字头的给洗了脑啊，这你可不是有了想要投国军吧。长河啊，我们可是匪，自古官匪都不是一路的，去国军可是没有好下场的。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兄弟们想想啊。”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半年前与苏青山分开，李大当家就特别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苏少，仿佛不提，就不会再有那些不能实现的奢望在心中萦绕不去。

　　这般邵师爷哪壶不开提哪壶，李长河就有点不爱听了，摆摆手冷冷道：“总之，三个不准我是不会停的。国军的物资谁也别给我动，有种的去和日本鬼子拼刺刀抢去，少在这和我啰嗦。”

　　说完冷着脸把邵师爷请了出去，邵师爷气的跺了跺脚，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去找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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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叶山上一共有三位当家的。大当家的李长河，是当年吕见锋死时因功上的位；二当家的冯易，则是能力卓越，且苦劳居多。翠叶山还有位三当家，叫做梁中鹏，则是靠着上一辈的父荫才做到今天这个位置。

　　梁中鹏的爹梁霸，是吕见锋的拜把子兄弟，飞龙寨以前的二当家。吕见锋死后没几年，他也因为旧伤去世。但是这人积威颇深，且疼爱独子，就给他那败家子的儿子都安排好了以后。

　　李长河自然是明白的，也不太在乎。就让梁中鹏安安稳稳做了坐享清福的三当家，名位够，还不用操劳。

　　梁中鹏就是个痞子做派，找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聚赌□□，醉生梦死，只要不太出格，李长河看在他老子当年的面子，也就不太管，随便折腾。

　　但是越是没能耐的人，越是爱慕权势。梁中鹏便是这样一个蠢货，一直嫉妒李长河。

　　以前李长河在兄弟中间声望高，他没有办法，只能眼气窝火。但现在因为物资的事情，李长河大当家的声望受到了大部分寨中兄弟的质疑和不满，梁中鹏就觉得机会来了。

　　他暗暗叫了一些反应比较激烈的弟兄，加上自己那狐朋狗友的小团伙，大肆挑拨一般，然后偷偷带着这群人到山下截物资去了。

　　说来也巧，第六集团军第三十三军二○三旅的给养小队刚好经过翠叶山附近。那梁中鹏是个窝囊废，带着人抢了十大车的猪肉，国民党这只给养小队的人全给放跑了过去，还觉得自己干的非常不错。

　　把这十车的猪肉浩浩荡荡的送上山去，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李长河。

　　李长河阴沉着脸，问梁中鹏：“哪来的这几车猪肉？”

　　梁中鹏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受的鸟气，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炫耀道：“是我弄回来的，大当家的不心疼兄弟们，我还心疼呢，这十车猪肉就是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

　　话音一落，边上的土匪们发出一阵欢呼，都纷纷叫嚷着：“谢谢三当家的。”

　　这话真是扎进了李长河的心窝子。李长河自问为自己寨子的兄弟，那真是可以拼命的，结果竟然就被这十车的猪肉，就这么断了情谊。

　　梁中鹏出了气，还没走出两步，被李长河一把抓了回来掼在地上，摔个半死，抬头刚要骂，看到李长河目光像是要杀人，也胆寒起来。

　　李长河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一字一顿的问道：“猪肉哪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梁中鹏下的泄了气，忙道：“是……是山下抢来的。”

　　李长河气急，一把把梁中鹏又扔出去，快步走到其中一车前，讲盖着肉的油布一掀，上面果然有一个硕大的青天白日旗印在上面。

　　真是他妈的国军的物资。

　　李长河差点没气死，从腰间就拔出枪就指向梁中鹏，众人赶紧又拦又劝。李长河倒也不是真想杀自己兄弟，犯案的人数太多，连惩罚都不是一回事。只得一怒之下十车猪肉都命人一把火烧了，却也给自己留下了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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