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雪

　　我们门派的一招一式，都是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因为祖师爷为了一个女子孤独终生。
　　我们门派建在长白山上，常年积雪，人冻得有点麻木，倒正好与我们练的武功心境相符。
　　手下捉他来时，我正在练“无忧剑法”它讲究无思方可无忧，却又招招处处如思绪般缠绵，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如思绪般了无头绪，又如思绪般躲闪不开；这实在是一路太私人的剑法。
　　当时他才十岁，为了救快死的母亲，偷了我们的人参。脸上被手下打得像开了个染坊，我轻轻抬起他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毫不畏惧的瞪着我。那么弱小又那么逞强，仿佛任何人随手就可以将他从世间抹去。我侧脸问到：“是谁抓住的？”一个大块头谄笑着挤上前来，我说：“ 自己把手剁了。”他慌张起来，忙为那人辩解。我笑了笑，换成两天不准吃饭，绕山跑十圈。
　　他背着行囊，立在山门前，已是个英气少年。眉如剑，鬓如裁，乌发映雪。两年前，我给他的灵芝延续了他母亲的性命，现在，老人家归尘，他想入我门。我告诉他：“我们不是好人。”他笑了。
　　我们的确不是好人，在我们的江湖，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在我们的江湖，弄不清楚距离是致命的，我们既不依赖别人，也不给别人以依赖，这样，背叛时，才会轻松一点。
　　我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他被两只狼围在一隅，我悠闲地踏雪拾阶而上，“师傅！别丢下我！”我充耳不闻，消失在转角；山峦中回荡着我淡淡的语调：“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我想要他明白，这世间没有谁可以依靠。
　　半夜，他回来了，一身血，满脸泪，挥剑碎了我递上的丝绢，从此，他不再对我笑，眼神冰冷，进步神速，二十岁时，武功已强于我。
　　于是，他离开了。
　　门生间盛传他带着他的门徒们扫平了十多个门派，有人欣喜，有人担忧，有人劝我管束他，免得给本门带来无谓之祸。我一笑置之。江湖，得了又怎地？灭门，也不过是少了一些招式而已。这本就是一路避世者的剑。
　　他站在武林之巅，意气风发。而我老了，只喜欢独自看林中的落雪。
　　“你来了，许久不见，有什么事么？”
　　“我来杀你。”
　　雪飘零，我的心像空了一样宁静，早已料到。
　　深深的雪衣，掩去山间一切属于人的痕迹，风很大，面对面也看不清，掀去的披风没入白浪，
　　“拔剑吧。”连这句话都是多余。
　　山鸟惊飞，雪波摇曳，无声无息，尘埃落定。
　　他的剑深深没入我心，我的剑还在鞘里。
　　他的脸多年来第一次离我很近，我看见他的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到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下了泪。他慢慢将我的脸埋入胸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得无法自抑。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其实…那时候….我并没走远.”
　　慢慢浑浊的意识中我才明白，世事本不应看得太清。
　　不懂距离固然致命，但一旦开始丈量就已把所有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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