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新 临安卷

　　第十六章

　　赵玄肆背着手，长袖带风，急匆匆头也不回地穿过一扇扇徐徐打开的门，小腹上还热辣辣地痛，因此脸色黑得像个锅底。

　　在他身后紧跟着表情十分古怪的小乙，似是憋笑憋得辛苦又偏偏猴儿似地绕着赵玄肆转：“王爷喝水吗？……王爷可要坐吗？……哎，王爷您行慢点。”

　　府上下人难得见到赵玄肆，又何曾见过如此生动有趣的场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再往后十几米处，不情不愿地跟着一个青衣书生，前后都有黑衣人簇拥着，看起来竟像押解进府的多一些。

　　赵玄肆来到后殿，直接往檀木扶椅上一坐，玲珑见他气乎乎地走进来，忙丢了团扇走上前去，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大火气。”

　　赵玄肆撇撇嘴不说话，门口小乙接着话茬回答：“他呀，被人给打了，气得。”

　　玲珑吓了一跳，厉色道：“谁竟然敢殴打皇……”她心里着急，说得快了些，忙拐了回去：“王爷也是能打得的？倒是哪个，奴婢代你出气。”

　　声音不大，女子声音穿透力强，早就传到外面一帮内心密切关注殿内事宜的下人耳中，于是纷纷交头接耳，私下讨论那个大胆的人是谁而王爷又会如何处置。

　　正讨论得热闹，却见赵玄肆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处置啥，也就轻……轻一下，错又不在他。”

　　这话一说玲珑心中已有了点眉目，抬头刚好看到外面几个下人东张西望，忙快步走到门前喝道：“好没规矩，小心你们的工钱。”

　　说完伸手拉下了竹帘，外面的人也四散去做活不提。

　　却说这时柳月桓被请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那些黑衣人虽然是客客气气将他请进去的，可是随后关门落闸上锁也毫不含糊。

　　柳月桓环视四周，是上次自己被关在王府时的同一个房间，除了墙上被摘下来送给自己的雪山红树图，屋内摆设并无改变，棋盘上还铺盖着小窗外飘落的细碎白色花瓣。

　　在熟悉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柳月桓试图寻找逃跑的通道，目光落到上次成功跳窗的地方，他轻手轻脚地闪到那里，刚往外一探脑袋，就看见一个山羊胡的精瘦汉子蹲在窗外屋瓦上，板着脸说道：“主人有命，公子出门请走正门，勿从此危险处行走。”

　　“危险？”柳月桓没好气地回道，“那兄台蹲在此处看风景，果真是超凡绝世的风雅之士，幸会幸会。”

　　那汉子只负责守卫窗口，眼睛只紧紧地盯着柳月桓的一举一动，即便柳月桓是个武术高手，此时发动突然袭击，也毫无胜算。

　　柳月桓一手指指天空，笑嘻嘻地继续追问：“我想知道屋顶上有没有您的同伴呢？其实那里也是可以走动的。”

　　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转了转，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变化。柳月桓自己也觉得无趣，闷闷地回到桌前坐下，拎起上面摆放的酒壶，摇晃了几下，对着壶嘴喝了口酒，又抓起托盘里的苹果咬了一口。

　　正无聊间，只听一声微微弱弱的小猫叫声从屏风后传来。柳月桓徇声而去，看见纱幔之内摆着一个大浴桶，底上铺洒着一些鲜红的蔷薇花瓣，却没有盛水，里面却有一只小猫。

　　柳月桓仔细辨认了，似乎是玲珑常抱着的那只，大概是因为贪玩攀高，落入桶中。小猫很小，桶壁对于它来说极高，只见它用两只后腿站立着，眼睛瞪得溜圆，前爪不停地抓挠着木头，嘴里发出又急又尖的咪咪声。

　　小猫看到来人，殷切地抬头，盯着来人的一双手，似是希望柳月桓能将它抱出来。柳月桓却席地坐了下来，下巴枕着双臂趴在木桶边缘，对着不停挣扎的小猫笑道：“猫儿啊，我们都被关禁闭了呢。”

　　夕阳渐沉，房间内渐渐被昏暗笼罩，从窗口往外眺望，天空上除了些明红的霞光，颜色已经从苍蓝转为暮紫，又一点点渲染成纯黑。

　　树丛的阴影那头，九曲回廊已经点亮了宫灯，夜色中好似一条蜿蜒的游蛇，池塘里的荷花灯也全都亮起，点缀在黑沉沉的水面之上。

　　环佩丁当，香风扑面，一群侍女自门口涌了进来，来那么多人，做的只有三件事：点灯，添香，搬花。

　　却不都是听起来那样不起眼的小事。光点灯就花去四、五人，将房间里照耀得如同白昼，更有两个青衣小厮搬了小梯进屋，将立于壁角的巨大枝状烛台全部点燃，隔着薄纱远远望去，好像一株通体燃烧着的火树，衬托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

　　还有两个垂鬟的侍女，分头往香炉里添了一种淡紫色的香，那香闻起来味道很淡，点燃之后却让人觉得空气中都透着一丝丝甜味，像极了这春夜里悄然绽放的花草所带的芳香。

　　点灯和添香两班人马退出屋子，又见那门口处一字排开进来六、七个面目清秀的小厮，每人怀里抱着一盆绿油油的昙花，于屋子各处角落放好。

　　那些人前脚刚出去，后脚又飘进来一个梳着双髻的白衣少女，怀里抱着一盆睡莲，面容皎洁若朗月，双目潋滟似湖水，最重要是风姿绰约，大有青女素娥之风，看得柳月桓眼睛都直了。

　　那少女冲柳月桓微微一笑，将那盆睡莲摆放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只顾自己用木勺舀起盆中的清水，轻轻地撒到小碗大小的洁白花盘上，并不同柳月桓说话。

　　房间里剩下的几个侍女小厮，都静静站在摇曳的轻纱后，微微躬着身，彼此并不说话。

　　柳月桓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晚风送来了厨房那边食物的香味，却迟迟不见有人送饭过来。他等了又等，等到那该死的饥饿感越来越鲜明，送饭的人却总不也过来。

　　他斜了斜眼睛瞄那少女，人家已经照料好睡莲，开始照料起房间里的那些昙花。少女每走一步，裙角在地面上摇曳，好像荡漾的水波。都说秀色可餐，可是此时腹中饥饿柳月桓觉得自己还没到那个登徒子的境界，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食物，几个小菜，还要有汤，香喷喷的大米饭……

　　“请问这位姐姐如何称呼？”柳月桓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搭讪。

　　“我叫莲姬。”名为莲姬的少女转过身来，笑容也如她带近屋来的那种花朵一样恬淡。

　　“莲姐姐。”柳月桓也不害臊，直接就亲热地叫开了，倒是后半句话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请问府上可备好饭？”

　　“我们都吃过了。”莲姬淡淡地回答。

　　柳月桓突然想到一件事，差点没拍着大腿骂自己脑袋迟钝，嘴上却仍甜甜地问道：“那姐姐知道王爷和玲珑姐姐吃过了吗？”

　　莲姬笑道：“玲珑和我们一个时间吃的，王爷却只吃了些点心果子，尚未用过正餐。”

　　这下柳月桓彻底想明白了，赵玄肆这就是明摆着等自己服软，开口去请他呢。那记仇的小心眼王爷想必是气自己打了他，太过分了，虽然经过昨晚他一万个不愿意和赵玄肆同处一室，尤其是此等月黑杀人天，风高放火日，但是他饿啊！

　　犹豫来犹豫去，柳月桓一咬牙，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于是便央道：“可否烦劳姐姐将你们王爷请过来，小生有话要跟他说。”

　　“可以啊。”那莲姬等的就是这句话，笑道，“我去请王爷过来，在那空隙里，请公子先沐浴吧。”

　　“诶，吃个饭也要洗澡？”不自觉地问出声。

　　“因为今天是花神的祭典哦，不焚香沐浴的话可是对神灵不敬，王爷大概会生气而来来见公子的吧。”

　　“好，我洗就是了。”洗澡而已，又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月桓突然想到一事，吩咐道：“不过请你们都出去，在下可没有被窥视的爱好。”

　　“知道了，我只留一个小丫环在纱帘外面伺候着。”莲姬一招袖子，房间内的其他人都跟随着她的脚步退了出去。

　　柳月桓目送所有人出了房间，三两下除了衣服，往盛满温暖的水的木桶里一蹲，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内心默念，食物食物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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