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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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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七月暮歌、西牛子
此鬼,谓花嫁也。
【一】
这一阵敲锣打鼓过去,整条街被洒上了冥纸,凄凄地,哭声一直到好远还听得分外清楚。
“这又是哪家办丧事啊?”
“你没听说吗?白家那位千金昨夜里死了。”
“死了?可这不是昨日才嫁人吗?”
“所以说来怪异啊!也真可惜了,素闻白家那位千金乖巧懂事也长得水灵,如今这般去了,真是……哎!”
正在惋惜的两人未看见旁边一桌的少年眉头一蹙,将钱放在了桌上,匆匆拿起桌上的剑跟上了办丧的队伍。
这事,奇怪。
可少年却缓缓停下了脚步,如此上去开棺验尸多有不妥,还是先摸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较好,如今也只知昨夜白家小姐突然死了,却也并不知怎么死为何死,这死人的事情如此多,怎么又偏偏觉得此事怪诞。
果真怪矣!
想来白家小姐叫什么来着?少年片刻思索——白言钦,如此便从生辰八字下手来得妥当。少年转身回去,那二人还在便在二人身旁坐下,开口问道:“兄台可知白家小姐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我知道我知道,当初白家小姐生的时候,天色怪异,据白家的丫鬟说啊,满房红光,被人视为吉祥之兆,白家老爷还特地办了三日酒席。好像是生在嘉示七年七月七日七时。”
少年掐指一算大惊失色,叹道,“命中该有此劫啊。”
又有人端着酒杯在少年身边坐下,“说起来那日明家少爷回洞房掀盖头之后被吓了个半死,当场就晕了,可见死相惨状啊,这真是,到底谁和白小姐如此深仇大恨,竟痛下杀手。还有一事就是那西郊深墓昨夜无缘无故起火了,怕是和白小姐有关系!”
“怎么说的这么玄乎,这世间不会真的有鬼吧?”
“别说了,这好端端的,什么鬼啊。这位少年怎么看……”转头才发现那少年早已消失得不见了踪影,而此时少年早已奔向了西郊深墓。
兀自起火。
宝剑上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少年顿住脚步,背后自有凉意升起,铃铛响了片刻止了,少年缓缓转身正想转身说出那人的名字身后却空无一人。
怪异。
少年数到三转身就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开棺验尸,此事不会有这般简单。
天色暗了之后,少年一个人只身来到白言钦坟前,开始念法,片刻间土归棺现,少年一推棺盖——是个空棺,也该是个空棺。少年眉头蹙了起来,这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当然也非因逃婚假死一说,世上是有鬼的。少年一直相信师傅说的,世上有鬼,他也见过鬼,超度过鬼。
既然算出白言钦命中必有此劫,却又无法算出其魂魄归于何处。
只有一种可能——白言钦已成鬼。
少年笃定地想着,天色逐渐明朗了起来。
“心儿,还要待下去吗?”
“不了,婆婆,你看,太阳快出来了。”心儿站在山坡上浅笑着。
“心儿,若是心儿以后嫁人了,婆婆替心儿缝嫁衣可好?”
“好啊,心儿先谢过婆婆了。”心儿开心地拉着婆婆的手,一阵风吹来,心儿身上的红纱被吹起来,红嫁衣在微白的夜里分外亮眼。
“心儿可曾听说过花嫁?”
“花嫁?心儿未曾听说。好了婆婆,再不走太阳就要出来了。”
在路过西郊深墓的时候,心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婆婆的脸色大变,拉着心儿扬长跑起来,太阳逐渐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婆婆,跑得那么快做什么?”
铃铛一直在响但却在百米外逐渐远去了,婆婆稍稍放了心转眼看向心儿却又失了脸色。
“心儿,你竟可站在阳光之下?”
“嗯?什么,婆婆?”心儿看着躲在黑洞穴里的婆婆又看看自己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在阳光之下,红嫁衣在太阳下熠熠生光。
“原来这衣服竟是这般好看。”
“心儿,你本不应该可以站在阳光之下的。”
心儿看着婆婆从黑暗中伸出手来,一碰到阳光便起了火,心儿大惊却见婆婆迅速将手收回,手在黑暗中又恢复了原样。
“心儿,你本不应该可以站在阳光之下的。”
【二】
此鬼,谓之花嫁也。
所谓花嫁,为嫁娶之日死,以花葬身。
不能见光,在黑夜盏一盏红灯重回嫁娶之地,拜堂成亲——花嫁,索魂也。
【三】
五日之后,见明泽身体大有好转,已从惊吓中痊愈过来,明泽之母喜从心来开口问道:“泽儿,昨日睡得可好?”
“回娘亲的话,昨日睡得甚好,泽儿与娘子还谈词赋诗了。”
“娘子?”
“娘亲忘了吗?五日之前泽儿迎娶了白言钦,泽儿的娘子自然就是言钦了,娘亲,言钦还说待泽儿痊愈便带泽儿去西郊的山坡上看花……”
还未等明泽说完,明泽之母急急说道,“泽儿,你开什么玩笑,白言钦她不是死了?”
“娘亲!娘亲素来喜欢言钦,今日怎么咒她死了。”
“泽儿……”
“娘亲,够了,言钦她没死,这几日她一直陪着我照料我,娘亲竟不知?言钦还说只需两日泽儿的病就会全好,到时候便可去西郊看花了。”
明泽之母脸色唰地惨白,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若不是泽儿吓疯了,二便是白言钦成鬼来索魂了,不然怎会偏偏是七日,偏偏是西郊?这可不得了,于是急忙走出明泽房间去老爷的书房,赶紧叫老爷去找一个道士来施施法,老爷却嫌她扯谈,将她驱赶了出来,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小厮来报说门外有个道士求见,明泽之母也不多加思索便叫小厮把那道士请进来。
“不知……”
“在下邱云。”少年一拱手,“此番前来是为了查清白言钦小姐的死因的,在下觉得事有蹊跷,昨日去西郊深墓作法开棺竟发现没有白言钦的尸首,便来此一问。”
“你说,没…没有白言钦的尸首?”
“正是。”正待少年欲细细说来的时候却见明泽之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拽着他的衣角说,“求大仙救救我儿,今日我儿说昨夜见到了白言钦,不,不,不止昨夜,是夜夜见到,我料想我儿被吓痴,如今莫不是白言钦来索魂?求大仙救救我儿啊!”
“夫人莫急,邱云若是能救一定会救,只是这事来得突然,怕是没能那么快就可以了的,何况只有两日了。”
“求大仙救救我儿!”
“还是先请夫人带我去明公子的住处吧。”
邱云一踏进明泽的住处,剑上的铃铛便不止地响起来,邱云安抚了下铃铛,心也自感不爽,突然停住了脚步。
“夫人,看那棵树可有看见什么?”
“只是棵树啊。”
不止一棵树。
邱云快步走过去将那红衣女子从树后拉出来,“白言钦。”
那女子睁大了眼,“我是心儿。”
“你就是白……”话说到一般却顿住了——若是鬼,怎可曝光于阳光之下,可着实没有影子,这是,怎么回事?
“大仙,你在和谁说话?”
——是鬼。
——但又为何可在阳光之下行走?
邱云依旧抓着心儿不放,转头问:“夫人家中可有个叫心儿的女子?”
“心儿?府上没有叫心儿的,说起来白家的人都叫白言钦心儿,莫不是……”明泽之母看着邱云的左手像是拽着一个人,惊恐地后退几步失了言语。
邱云拽着心儿向西郊深墓飞去,临走前冲着夫人说了一句,“夫人放心。”
“你干什么,拉我来这干什么!”
“白言钦。”
“都说了我叫心儿,什么白言钦我不认识!”
“白言钦就是心儿,心儿就是白言钦。”邱云一字一句地说道——难不成做了鬼,生前的事情便忘干净?
从前听师傅说过,时间之鬼皆不会忘却生前之事,正因为生前之事才会留恋着人间成了鬼。
“那位,可是邱云道长?”
心儿望了望山洞那边,轻叫道,“婆婆。”
“心儿,怎么出去惹事了?”
心儿摇了摇头,挣开了邱云的禁锢跑到山洞旁,邱云紧跟其后。
“不是的,是这个人硬抓我,还叫我白言钦。”
婆婆看了看心儿身后的邱云,叹道:“邱云,我总算等到你了。”
“你是?”
“是鬼。”邱云看看婆婆慢慢下跪,眯起了双眼。
“邱云道长,心儿命中该有此劫,也只有你可以救她了。她命不该绝,虽有此劫亦是可化之劫,倘若道长肯救她,她便可重新做人,只有两日了,心儿若索去了明泽的魂魄,就无回天之力了。
邱云道长前世与心儿有缘,我在这世间游荡几千年就是为了看到心儿有个好人家,前世出了孽缘,今世又出此劫,我在人世间尚未了却心愿也不得转世。若道长肯再续前缘,对心儿来说,对道长来说,也会是件好事啊。”
“她是什么?”
“此鬼,名曰花嫁也。”
花嫁。
邱云叹口气,“竟是花嫁。”
“只有道长可以救心儿了。”
“我前世和她有缘?是何缘?”
“夫妻之缘。”
【四】
“夫妻之缘?”夜浓露重,阴风撩起红嫁衣,好不迷惑。
“就为了此四字便要心儿弃了夫君与生人连理?婆婆您说这莫不是个天大的笑话!”白言钦此时恶狠狠地盯着邱云,脸色难看,“婆婆,这邱道长便由你伺候着,心儿得去明宅与夫君延了昨夜未解的诗谜。”
转身欲走。剑出鞘,铃铛作响。
“白言钦,人鬼情难续!”邱云挡住了月光,影子笼住了白言钦的脸,不再分明。
女子的手握住了叫嚣的铃,扯、断:
“道长难道不是人?!”一记厉色,飘忽身影远去,徒留怔住的少年。
魑魅铃,脱了魍魉剑?被成了花嫁的,白言钦?
“云儿啊,这‘魑魅魍魉’取自这世间至纯之鬼魂,糅以具至净三魄,乃吾等降魔道人最佳法器。今为师传其于你,助你在这路上匡扶正道。
谨记,魑魅魍魉百鬼不近,百恶不侵。
然,缺一不可。”
“谨记,缺一不可。”
唯有同等至净之魂,方能折魑魅铃,断魍魉剑。
“怪不得。”白天心儿能无碍地立于日光之下。
失心花嫁,心无念,方破三界恶道。
“道长,只有两日了。”
“婆婆,白言钦救得了救不了,但看婆婆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明宅。第一夜。
“言钦,今日白天娘说你为死人,听得为夫好生懊丧!”
“夫君莫气,娘是心疼你。心儿嫁入明家方几日,夫君便身子有痒,娘不免要迁怒于心儿,明日便何事俱消了。”
“罢了。言钦白日里去了何处?”
“这……回了趟娘家。夫君身子尚未痊愈心儿便自己回了家,明日尚需再去那些药材给夫君补身子……好了好了,夫君可解出了昨日的诗谜?”
“言钦,明泽不才,至今未得解。”
“笨夫君,‘舜弃帝帽抛心血,又染青草鲜’莫不是‘爱’与‘情’也。”
“哦?有趣有趣。”
烛芯泣,磨短了夜幕,磨平了年华的檐角,红嫁衣燃梦方醉。
“言钦好像颇爱这嫁衣,从来没脱下过。”
“婆婆!”
“婆婆——婆婆——婆婆——”山洞唯有不绝回声应着少女的呼唤。
婆婆不在。
心儿跑到角落看到了昨日邱云留下的铃铛与剑,拂开掩着两物的干草竟发现了不寻常之物——狐狸?
白色的,进半只前臂长的,尾部明显有八道创伤的,狐狸。
心儿想起婆婆说过的九尾雪狐,婆婆说那是花嫁的羁绊,花嫁由九尾续命,重生一次,狐失一尾,至八尾殆尽,雪狐噬鬼再修其道,花嫁鬼,殁。永世不再生。
九尾仅剩一尾了。
心儿抱起雪狐,心下一惊。
断了,气了。
第二夜。山洞。
白言钦看着凉了的狐尸,匿笑。
邱云?
明宅。
“言钦,你怎总爱穿这身嫁衣?”
“邱道长是习鬼俗者,怎会不明白花嫁的这一袭脱不掉的红装呢?!”
“言,言钦,你在说什么?什么邱道长花嫁的?”
“前夜的诗根本不是‘舜弃帝帽抛心血,又染青草鲜’,不过是唱和了曲《清平乐》罢了。”
“你……果真是看出来了。”‘明泽’突然叹气妥协,“我是邱云。但,我也是明泽,真的明泽。”
【五】
昨天白日。还是明宅,明泽房外。
“婆婆是说,邱云今世入错了身,那明泽的身体才是本来邱云的?”
婆婆举着伞,颔首以示默认。
“那现下这个明泽?”
“九尾雪狐。心儿的那只契约九尾。”——原来是花嫁鬼的吞噬者开始行动了,也就是说……这是花嫁最后的轮回了!
然后万劫不复。
“我能做的,唯有拼了命干掉那狐狸,剩下的,道长可要孤身加油了。”
推门而入。
该有的厮杀,血光不可避。
“临兵阵法,列阵在前:驱!”邱云念动咒语,一阵灵光,明泽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九尾狐——余一尾呲牙地对着邱云和婆婆。
“临兵阵法,列阵在前:禁!”八卦图符在九尾狐下现,禁锢了狐狸的行动,“符阵撑不了多久,帮我!”
婆婆接过掌风,继力法术。
邱云盘腿在地上,瞑目念咒,移魂复忆。
“心儿,等你满十六岁了,邱云便叫媒人来提亲。”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大红灯笼高高挂。
“心,心儿,邱云怕是只能负了你。”
“我要修道。”
誓言这种东西,太轻信终究是,害了自己。
嫁不到想嫁的人,为女子,还能做何?以花葬身耳。
我为花嫁汝为道。今生前世兜兜转转,索魂共轮回。
邱云清醒的时候已然是明泽了。原先盘腿坐过的位置徒留半朵枯海棠。
“师傅是鹤,那邱云是什么?”
“海棠。”
这具身体,真的就是海棠幻变的啊。婆婆和九尾都不在了,应该……
轮回八世,心儿还是心儿,邱云还是修道的邱云。
今世由明泽还这扯不清的情债吧。
【六】
“还债。白言钦用不着邱云还债!即便那明泽是要我命的狐狸,他终究是我拜了堂的夫婿!何劳道长费心除去这该死的债!”
明明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却还装着铁石心肠的口吻。
心儿,邱云不光是为了还债。所以别折磨了。
“我,今世是白言钦,而非当年的心儿!”
“你早就想起来了对吧。在魑魅魍魉分离的时候,锁在其中的爱,乐,喜这至净三魄便归了你这破碎的魂灵了吧,心儿。”
当记忆纷至沓来时,邱云想起了那铃铛剑的由来,封锁了花嫁的三魄,使其成了残缺的灵晃荡在日夜间——心儿白天的失忆便也可解了,然则魂聚灵全,便再不能出没于阳光下,若不然,那九尾狐又如何轻易驱得尽。
“心儿,把铃铛给我,我知道你带着。”
谁都只是,僵着。
“我,有办法让婆婆消散的魂魄聚拢来!”邱云言之凿凿地看着白言钦,他知道这是“结”亦是“劫”。
“真,真的?”白言钦木讷许久慌忙掏出那魑魅铃递给邱云,反被邱云一扯抱在了怀中。
“舜弃帝帽抛心血,又染青草鲜,邱云宁负天下,也再不负心儿的情意,终究是逃不掉的情劫,便一同坠入吧。”
眼泪簌簌而落。花嫁泪,海棠香。
“云哥哥!心儿栽的这海棠香吗?”
“云哥哥像海棠一样,淡淡的,真美。”
——男子岂可用美这个字来形容。
“可是云哥哥真的很美,像仙人一样!”
“云哥哥,我要嫁给你!”
“我,要,嫁,给,你。”
纵然打了八辈子的折扣,情愫却依旧不增不减。
“心儿别怕,铃铛会把你带到新的地方,新的身体,婆婆会引导你的。”
“放心,红颜改,心不变。海棠花开得绚烂的时候,邱云便能找到你。”
“这次,换我找你。只是心儿的你,只是明泽的我。”
心儿魂附那重病将死的少女身上,重生。
【七】
三年后。
明泽在街上徘徊,有小贩卖着海棠。
一阵铃铛声,细碎而近。
“心儿……”有少女回眸,巧笑倩兮。
我说过,我能找到重生的你。
在这海棠烂漫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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