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情录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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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六章


      翌日早朝,中书舍人当廷宣读皇帝诏令,宣告封玄明为乐王,赐田邑及珠玉珍玩无数,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使得朝上一片哗然。

      自古以来,皇帝为妃嫔生下的皇子封王,未必都是自上而下,许多时会有所挑拣,如其母位份太低下者,一般不会受封,除非皇帝很爱这位皇子的母亲,且皇子本身也出色得令皇帝刮目相看,再有皇子性情孤僻或行事乖张而令皇帝心中厌嫌者,通常也难蒙圣宠。

      让百官争相不解的是,皇嫡子玄阑及皇长子玄良一贯表现良好,至今仍迟迟未被授封,何以排行最末的玄明能获此殊荣?这种举动太不寻常,有人猜想皇上是希望六皇子给太子之位让道,故行安抚之举,也有人猜想会不会是皇上在给最疼爱的六皇子铺路。

      一时朝野议论纷纷,各种揣测私相竞传。

      不知不觉,灯宝京华的元宵节,便在流言满天飞中临近。

      远离朝堂的右相府庭院深处,一抹琴声清扬婉妙,时而缓绕,时而急旋,旁人正听得入迷,却忽地在激荡处铿的一声破了音,昭纯颓然低首,怔忡地看着一断为二的蔫软琴弦,片刻后回过神,眸光停留在同样断折了的指甲上,那隐隐的心乱始终不能抑止。

      一旁和云托腮叹气。

      “小姐,你今晨已弹错了三次。”

      “那就不弹了。”昭纯索性将琴推开。

      “自从在国寺遇见五皇子之后,小姐就像掉了魂似的,这都过去多少天了,那魂儿还不见回来,要不奴婢陪小姐再去一趟国寺?说不定小姐的魂就落在那了呢。”

      “和云你太闲了是么?”昭纯无奈地抚了抚眉心,这丫头竟然取笑起她来。

      和云看了眼刻漏,笑嘻嘻道:

      “奴婢偶尔是比较闲,可怜小姐却闲不得,每次回来相宅,晨昏定省,一日用食,到时到候便要出现,这不又该午膳了,小姐还是快过去罢,稍晚片刻只怕夫人又来催了。”

      昭纯苦笑了下,正欲起身,被和云按回琴凳上,为她理了理鬓鬟珠钗。

      “明日回倾慧园罢。”她仰首对和云道。

      “小姐这么早搬回去,夫人会应允么?”

      “这岁也守了,节也过了,爹和二哥都如常上朝了,还早什么?我在这深闺绣阁里待着动弹不得,已快要闷死,还是回去自在些,娘那儿我去和她说。”

      整好衣妆,昭纯起身,领着和云出了闺房。

      自过年以来,阮府里不是高朋满座,便是亲戚上门,打早至晚热闹非凡,阮夫人嫌小女儿太过安静,总是罔顾她的意愿,时不时叫人来传她出厅会一会客,她找籍口推搪找得唇干舌燥,而只要她足不出房,阮夫人又定会不时派人送来吃食,诸如客人携来的礼果,或是府中厨子新焙的花糕,一天里总有仆婢往返张罗好几回,令昭纯不胜其扰。

      这样片刻静不得,还不如搬回倾慧园去,好将那首华情录练熟习。

      想到琴曲,随之想起那个人,她的心神又渐渐恍惚。

      他送了她一个字,一个不可与外人道说的字。

      她以后若肯多作些诗词,在世间混出点名气,说不定将来也有那样一天,后人将她流传的诗赋编成集子,附上她的生平,开篇即是:阮昭纯,字柬寄。

      柬是阑心,寄是托付,他意欲把一颗心托付给她。

      女子的小字,不是在十五岁及笄时父亲所赐,便是婚后为夫君所取。

      在他明白告诉她,没有半点娶妻的打算之后,临离别时又反常暗示,他愿作她的一心人,她心中那汪原已微生暗潮的春水,就这样被他无端吹乱成澜,朝夕翻涌了半个月。

      “爹,大哥的信到了。”

      “他说什么?”

      “除了问爹娘金安,只得一行字,‘孩儿从军是为励志报国,从不为升官发财。’”

      昭纯被书房里传出的对话声吸引,一时止步,立定在廊外窗后。

      房里阮居正与阮洗玉已换下朝服,一个临帖挥毫,一个为父亲压纸。

      “他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阮居正说道。

      “要不要告诉大哥,李同知举荐他升职一事,已被门下省驳回?”

      “不用了,过阵子朝廷的驳敕送到李同知手上,他自会知晓。”阮居正沉吟了下,“你还是给寻芳再写封信,若李同知有意将女儿李纾娴许配给他,让他且莫应允。”

      阮洗玉一愣,心里琢磨了下,不禁恍然。

      “李将军那般赏识大哥,原来是有意将他招为东床快婿么?”

      “我不过有此一虑,未必便是事实。”

      “大哥非今时今日才立下汗马功劳,以前也没见李将军这般不遗余力举荐他,爹刚被提为丞相,李将军的荐表就送了上来,仔细想想,如爹所言,其中未必没有联姻之意。”

      “我不愿去淌皇亲国戚的浑水,推己及人,恐怕李同知也存着同样的心思。”

      “原来如此,皇上已着手为五皇子筹定婚事,五王妃的人选范围极其狭窄,李将军家恰好也具备资格,他不愿女儿可能被钦定为五王妃,便想早早圈定大哥为婿么?”

      “李同知并非不愿女儿高配,他只是审时度势,担心五皇子在立储之争中会败给二皇子或大皇子,最后得不偿失,与其如此,还不如明哲保身,远离天家是非。”

      “爹曾评阅过几位皇子的试卷,那时皇上派人送来卷子,爹为着避嫌,都没去同晖苑迎送五皇子,以爹之见,五皇子的才智当真逊于二皇子么?”

      阮居正捋须笑了笑,不答反问。

      “你怎么看?”

      “皇上考文吏之治,爹与梁丘同被点名阅卷,这事在朝中已不是秘密,我无意中听到台谏一干人在私下议论,说二皇子提议广录人才,当是得道之举,五皇子主张削减恩荫,却是失道之为。”

      “两位皇子的答卷,确实一个笼络人,一个得罪人。”

      “如此我便有点想不通,皇上定然知道,一旦卷子内容泄露,必会引发背后的种种舆论及人心倾向,这明显对直言不藏的五皇子有失公允,何以皇上却不在事前明令相关人等守秘禁言?以致传言四起,人尽皆知,皇上此举总让孩儿觉得,其中是否大有深意?”

      阮居正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

      “你能有此想法已属不易,我再问你,梁丘是什么人?”

      “左相心机深沉,手腕过人,可惜自视过高,不免刚愎自用。”

      “这就对了,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定然不会将旁人、尤其是历练不足的年轻人放在眼内。”

      “爹所说的年轻人,是指五皇子?”

      “如今群臣之间却广为相传,说梁丘极是支持五皇子削减恩荫入官的提议,表现得好像对五皇子格外赞赏,反倒很少有人提及他对二皇子的卷子作何评价。”

      “梁丘这是故意以抑衬扬么?一面淡化他与二皇子的翁婿关系,另一面引发更多对五皇子的议论及不满。”愈加彰显二皇子广开取士之门的提议,是何等仁厚亲和。

      “不仅如此,梁丘是想一箭三雕,最后还向皇上表了忠心。”

      “这是何解?”

      “梁丘之所以会大方表态支持五皇子的主张,是因为作为丞相,他有十个恩荫名额,而他已经用掉七个,他的直系子侄及姻亲,大多都谋了一官半职,余下未用的三个名额,就算他要用上,也不过是为了族中无关紧要的旁系子弟,这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阮洗玉领悟地点了点头。

      “左相已尽得恩荫入仕的利益,这条为官之道以后通不通,对他已无价值,所以他顺水推舟,摆出支持五皇子一清宿弊的姿态,以向皇上表明他没有偏私于自个女婿。”

      “皇上心明如炬,何事用何人,向来必有目的,他便是拿捏准了梁丘的这种性格。”

      “爹的意思是——”

      “朝臣中最位高权重者,莫过于左相,也惟是梁丘其人,才会对二皇子与五皇子那般截然相反的两种政见都表以嘉奖,皇上便是预料了他会如此故作姿态,才会想到利用他如出一辙又份量够重的评价,为两位皇子都留了后路,将来若立二皇子为太子,他自然叫好,倘使立的是五皇子,梁丘一派亦无话可说,那也是他白纸黑字亲笔推举之人。”

      “这么说来,明知梁丘定会利用阅卷之便,散播一些损人利己的小道消息,皇上却事前并不提醒和禁止,也是为了经由梁丘之口,将五皇子的治弊主张散发出去么?”

      “应是如此,若为父没猜错,皇上心中早存了革新之意。”

      无非是籍此机会,借梁丘的嘴去敲敲边鼓,试探一下朝臣对破旧立新的反应。

      如果梁丘不是一心悬在辅助玄成上位,将立储之事看得太重,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抢占先机,以致于忽略了隐然已露的端倪,他原也该察觉皇帝的意图了。

      “那是否皇上心中已倾向于册立五皇子为太子,将来由他主持变革?”

      阮居正略加思索,最后摇了摇首。

      “这倒未必,皇上心深难测,我至今猜不透他心中的继位人选,两位皇子对朝政之念各执一端,仅是见解不同,没有明显的高下之分,虽说五皇子略胜于明敏,投合圣意先提出革新主张,但将来交由二皇子去执办亦无不可,最后立谁,不过在皇上的一念间。”

      “孩儿倒是更欣赏五皇子一些。”静时如隐深山,动时锋芒毕露,“也惟有他才配得起五妹,只可惜五妹不能与他缔结连理。”

      阮居正不由叹息一声。

      “二皇子先后娶了两任左相的女儿,皇上不曾有过异议,倘是没有你大哥,皇上定也不会反对昭纯嫁五皇子为妃,如今因你大哥之故,皇上却是连我也放心不下了。”

      “孩儿只是为五妹惋惜,她应是最合适不过的五王妃人选。”

      “你五妹纯真娴良,又惯了逍遥自在,平日最大兴趣不过是钻研奇书异籍,皇嗣宗室之间的阴谋倾轧,未必适合她,为父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望她一生和乐顺遂,也就罢了。”

      昭纯站在窗外,正听得入神,和云忽地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张眸望去,阮凤池从长廊的另一端匆匆走来,她便笑着往前举步,在阮凤池抬首看见她之前,率先扬声。

      “三哥,你怎地如此匆忙,是有急事么?”

      隔窗听闻她的声音,书房里的父子俩顿时住了口。(以上内容更自1/1,以下内容更自1/23)

      阮凤池大踏步走过来,陡地朝昭纯伸手,她闪避不过,被他淘气地拧了把脸颊,痛得失声哎哟,阮洗玉刚好步出房门看见,不由得出声责备。

      “你几岁了还欺负五妹,下手也没个轻重,五妹的脸都被你拧红了。”

      “她不抹胭脂,红点反倒更好看些。”阮凤池笑嘻嘻地强词夺理,转头对跟着出来的阮居正道,“爹,小六子约我去清风楼斗茶,娘让我来禀告你一声再出门。”

      阮居正一怔,望向阮洗玉,怎地玄明这个时候约阮凤池出去?

      “皇上选拔太子的第二场试是在今天吧?”

      “是今天没错。”阮洗玉也是讶异至极,关切的目光投向弟弟,“乐王竟没去么?”

      阮凤池一脸茫然,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乐王是指玄明,他搔了搔脑袋。

      “才刚小六子的贴身童儿来约我,说他新近得了许多赏赐,双陆打腻了,要跟我斗茶来着,难道说他皇帝老子监考的试他也敢逃?这小子有种!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完也不管父亲还有没有话交代,直接拔腿跑了开去。

      昭纯在旁安静不语,此时才对父兄笑了笑。

      “五妹你稍等。”阮洗玉对她说道。

      他返回书房,取了一个丹碧色的四方锦盒出来,上回在大厅,为了一本琴谱闹得不欢而散,这次他吃一堑长一智,私下交予,免得被阮明珰看见再生事端。

      “这是五皇子命人送来给你的元宵节礼物。”

      昭纯十分意外,心潮夹杂着些微不可遏止的欢喜,打开盒子。

      和云率先惊叫出来:

      “好美!”

      阮洗玉也看见了,盒中叠放着一袭光彩夺目的月华裙,花色褶式,画质绣工,无不美到极至,但凡有点眼光都能看得出来,纵使有再多的银子,轻易也买不着。

      他不由得看向父亲,五皇子这是……

      阮居正也注目于昭纯手上的裙盒,神色略怔,似在捕捉模糊记忆。

      阮洗玉未及开口,已有小厮快步跑来。

      “夫人让老爷、二公子和五小姐赶紧去厅里用膳,说天寒地冻的,大家伙再这么拖拖拉拉不过去,一会便连黄花菜都凉了。”

      昭纯闻言,不禁与和云对视一眼,后者掩嘴偷笑。

      她将锦盒盖上,朝父兄笑道:

      “爹,二哥,你们过去罢,我先把这个拿回房放好。”

      阮居正点点头。

      昭纯把盒子递给和云,两人转身往回走,寒风从树隙吹来,冷意袭人,她将纤手拢在袖中,不意触到无名指上断折了的指甲,原本未平复的心思,又微微动荡起来。

      阮洗玉见幺妹走远了,父亲还若有所思立在原地,便问道:

      “爹怎么了?”

      “总觉得那裙子有些眼熟,偏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五皇子不遣人提亲,却几次三番送礼,到底是何用意?”

      阮居正捋须沉吟:“我眼下也不得要领。”

      “有无可能——他是真心喜欢上五妹了?”

      “眼下还看不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心中便是对昭纯当真有意,也绝无可能喜欢你妹妹到神魂颠倒的地步。”京城美人云集,才貌出众的女子大有人在,这些年来,几曾闻五皇子为哪家娇娘动过心?

      玄阑如此出格地厚待昭纯,多少有些蹊跷。

      “还是静观其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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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1 祝新的一年,做事顺利,日常开心,过得充实,到年末回顾,没虚度光阴。
    1/23 《放爱入局》全文已交稿,编辑说计划在四五月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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