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情录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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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章



      卫慕提德在寝殿午歇过后,领着王禹元前往勤政殿,甫踏上台阶,便见邢子越捧着三个卷筒等候在勤政殿外,皇帝手一挥免了他的跪礼,率先进殿,走上銮座,身后几人依次跟入,王禹元退到一旁,邢子越呈上卷筒,随后而来的内侍将未批待定的折子摆上龙案。

      卫慕提德挥退一众常侍,沉吟了下,对邢子越道:

      “你去查一查,送花予五郎的女子是谁。”

      邢子越应了声遵旨,一句也不多问便领命而去。

      卫慕提德拿起一个卷筒,将筒盖摘了,倒出装在里头的卷子,内侍所誊录的每位皇子的答卷之下,都有一份评议附着其后,他展开来看,龙袍袖口不意拂到空筒,那筒子缓缓滚到案角,筒面上御笔亲批的名字正好对着王禹元所站的方向。

      王禹元眼梢微掠,赫然见到“梁丘”二字,他心头跳了跳。

      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到今年年末此事终于提上案头,却是明言既不立长,亦不立嫡,束阳国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当以贤者居之,然而贤与不贤的评定,从来见仁见智,大皇子谦厚,二皇子持重,三皇子进取,五皇子深智,六皇子纯良,无不以为贤也。

      反过来若要挑剔诸皇子不贤之处,无论是哪位,也都大有文章可作。

      为免朝廷派系纷争,乃至宗室操戈生乱,卫慕提德最终决定,既然文臣入仕有铨试,武举出职有呈试,那么立太子也应进行公正的殿试,参照贡举会试中,文人武士需过三关斩六将,方能出人头地金榜题名,立储之试也设定为三场,而不是一场轻易论输赢。

      事前定下应试日子,但试题绝对保密,如此最公允不过。

      饶是几位皇子私下拜会元老重臣,召聚门客能人,多番共商,揣度圣意,详制种种应对之策,也还是要到应考当日,齐集一殿,当试卷发放下来,才知道皇帝具体考核什么。

      卫慕提德逐页翻看梁丘所写的卷评。

      “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何二郎参试,朕却使他的岳丈担当评卷人?”

      要过一瞬,王禹元才惊觉皇帝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连忙趋前一步。

      “皇上决策之英明,所虑之周密,天下未有能及,奴才不敢妄测圣意,况且奴才资质愚钝,纵然绞尽脑汁苦思十年八年,恐怕也还是猜不出皇上此举的深意。”

      卫慕提德难得地一牵嘴角,露出极淡的笑痕。

      “你这拍马的功夫,是愈发精进了。”

      “奴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断无半个字敢欺君罔上。”

      “你敢不敢欺君罔上,朕还未知,朕只知你似乎和梁卿交情匪浅?”

      王禹元刹时飚出一身冷汗,即刻拜伏在地,连连叩首。

      “皇上英明!奴才冤枉啊!奴才身为内侍,当知敕法禁止内宦与外臣交通,便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是万万不敢明知故犯,以身试法!”

      “没有交情,为何梁卿不寻别个打听消息,偏叫人来问你?”

      “梁相为着二皇子之故,遣厮儿入宫相询于奴才,究其原由,正是皇上天威所致,奴才倘不是在皇上跟前听候差遣,梁相只怕连眼梢也不会瞥奴才一眼,他这次寻奴才相问,实际敬的是奴才的皇上主子,平素奴才与梁相是绝无私交可言,求皇上明察秋毫!”

      “哦,这么说来,倒是朕错怪你了。”

      “奴才不敢!”

      “那你收授翠安宫贿金一事,也是朕误信传言了?”

      “求皇上恕罪!此事是奴才该死!德妃娘娘与梁相的心事如出一辙,又兼是宫中主子,她赏赠奴才,半同于皇上亲赐,奴才怎敢抗命不收?前些日子传出关中雪灾,皇上命开内藏库拨钱缗支援,德妃娘娘为呼应皇上,令内务府在宫中行募捐之举,奴才便悄悄以皇上的名义捐出了那几样金饰,求了内务总管勿作登记,只想以奴才贱手,私下代皇上与娘娘聊表一丝赈灾心意,皇上倘是不信,可唤内务总管前来对质,奴才如有半句虚言,甘愿领死!”

      卫慕提德终于从卷中抬首,定睛看他一眼,这才笑笑叫起。

      “好了,朕知道你对朕的心如昭日月了,起来吧。”

      “皇上圣明!奴才谢皇上恩典!”

      王禹元仍旧不敢起立,皇帝当年诛杀清仁殿众侍时,也是这样云淡风轻。

      卫慕提德见这大冷天时,王禹元两鬓的冷汗飙冒如雨,襟领处已然被浸得半湿,情知这一回把他吓得不轻,唇角忍了忍笑,语气终于转为平常时的调侃。

      “你说朕决策英明,所虑无有能及,我看你啊,思虑之密不逊于朕么。”

      “奴才人微身贱,怎敢与真龙天子相提并论。”

      王禹元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暗里落了落,诚惶诚恐地回完话,这才扶着酸麻不已的双膝,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惶遽心头犹有余悸,若非他知机得早,将那烫手山芋一般的金饰趁早抛了出去,今日还不知如何过关,郑德妃平时给他送礼,为的是打探皇帝的日常情况,那也就罢了,这次牵涉到事关重大的立储,那礼可是半点沾不得手,只除非他活腻了。

      卫慕提德再瞥王禹元一眼。

      “你不必在朕面前太过自谦,朕已想过,既然你所虑亦密,不为朕所用岂非埋没你的才能?你便替朕看看这几位儿郎的卷子,还有梁卿的卷评罢。”

      说完皇帝搁下手中卷册,取过第二个卷筒,倒出卷子来展开细阅。

      王禹元不敢多言,躬身上前,取过皇帝放下的卷册,这第一场试皇帝问的是文治弊病,试题如此正路,不难被诸皇子府的幕僚们押中,难怪当日殿上,个个奋笔疾书。

      文吏治理乃一国之治的根本,治国又以用人为先,而要知人善用,首当其冲便是取士。

      这些大方面该提到点到的要旨,几位皇子都没有遗漏。

      成败的关键,便取决于细节。

      王禹元比对着卷子及梁丘撰写的卷评,发现梁丘对其中两份答卷赞誉有加。

      一份主张扩大四年一度贡举的取士范围,不拘一格广录人才:

      “取士宜不问门第,宽资撤限,增录员数,有官之人亦允应特试,宗室亦可应举出官,工商杂类内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应许解送。”

      另一张卷子恰恰相反,力主对恩荫补官之滥进行裁抑,建议大刀阔斧削减恩荫补官的奏请人数,限制高官显宦、皇亲国戚的不成器子弟凭借父兄的恩荫举荐入仕为官:

      “以帝诞辰节奏补,仅后妃、公主行恩荫,遗表荫补仅恩泽三丞以上,死事荫补仅奏补本宗一人,致仕荫补仅特恩侍从官,其余悉罢,凡郊祀荫补,见任宰执之恩荫员额减半,其余职事悉数递减,宗室非袒免亲者更不授官,只许令应举。”

      梁丘给予这两份卷子的评价,皆引经据典,褒奖不绝,阐明各具其利。

      卷子虽是由内侍誊录,隐去了王禹元所熟悉的诸皇子的笔迹,然而当日每位皇子答写了多少页,心思细密的他记得一清二楚,誊卷与原卷页张相差无异,只须数一数,立时便知两份卷子出自谁手,主张扩大取士者定是玄成。

      主张裁抑恩荫补官者,却非玄阑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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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出处】2013/8/11
    1、“……有官之人亦允应特试,宗室亦可应举出官,工商杂类内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应许解送。”——出自《宋会要辑稿》之选举篇。ps,宋代贡举第一至第四甲登科的人,不用再参加吏部的铨试,可以直接授予官职。在宋太宗至仁宗期间,新科进士第一人(即状元)授将作监丞,第二、第三人授大理评事。
    2、“以帝诞辰节奏补,仅后妃、公主行恩荫,遗表荫补仅恩泽三丞以上,死事荫补仅奏补本宗一人,致仕荫补仅特恩侍从官,其余悉罢,凡郊祀荫补,见任宰执之恩荫员额减半,其余职事悉数递减,宗室非袒免亲者更不授官,只许令应举。”——这段是综合宋代恩荫补官的各项规定改写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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