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等待是一件令人寂寞的事情。
　　耳边肆虐的雨声宛如一头洪水猛兽，叫嚣着直击让的心脏。地面腾升而起的蒸汽透过橡胶鞋底侵入让的下肢，上半身承受着雨水带来的凉意，让默默忍受着冷热交织的折磨。
　　他还没来吗？
　　让在凉亭中坐立不安，他的心仿佛就是水面，被急速驰下的雨水击打得不断泛起波涟。
　　几个月前，让在避雨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少年。
　　那是立夏的午后，没有带伞的让在凉亭里遇到了和他一样的少年。两人在雨中无声的共处，沉默几分钟后，让身旁的人第一个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你好」他礼貌的伸出手，「我叫艾伦，艾伦·耶格尔」
　　让至今还记得艾伦当时的模样：被打湿的头发贴服略微纤细的颈脖，雨水顺着棕色的头发缓缓滑过他清秀的脸庞，祖母绿一样的翠瞳令人感到舒服，他善意的望着让，眼中闪烁着不逊于太阳的细小光芒。
　　在让的眼中，艾伦就像画中的人物，和湿漉漉的背景融为一体。艾伦那有些瘦弱的身躯在强风下轻微摇晃，湿透的衣服紧紧包裹着艾伦的身体，皱巴巴的白色衬衫隐约透出少许肉色。
　　他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艾伦的，他只记得他和艾伦开心的交谈，并且迅速的熟悉了起来，在雨停后两人相约：若有机会的话，下次在这里见面。
　　如今让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整个人随着蒸腾而上的热气烦躁起来。右脚无意识的拍打起地面，急促的节奏声回荡在让的耳边。
　　「让？」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艾伦呼唤，让的左心房被没有来得名为欢愉的感情所填满，一瞬间所有的焦躁被驱逐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内心的雀跃之情。
　　让迫不及待的转过身，在对上艾伦双眸的那一刹那，让有些被自己内心的欢动吓到了。
　　就算是三笠经过他的身边，让的心里也只是充满了对异性的本能的欣赏，但对于同样是男性的艾伦，这种反应也太过于激烈了点。
　　看着让的神情有些疑惑，艾伦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手头有些事没有忙完所以来晚了，本来想着你会不会在这，有些不放心就过来了」
　　艾伦抬起头，冲让报以一个温柔的笑容，「不过看到你在这，我就放心了。」
　　让觉得那个笑容像夏天特有的凉爽的风，吹赶在他身体里不安分的暑气。原本沸腾的内心此时莫名的平静许多，让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节奏的、强劲有力的从耳膜传到脑海里，有意无意地拨动他的心弦。
　　让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纸巾递给艾伦，「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诶，莫非你在等我吗？」艾伦停下拭擦的动作，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要是我早点来就好了。。。。。。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等我这么久的！」艾伦讨好似的歪头看着让，试探性的问。
　　「呐？」
　　少年那幅可爱的姿态深深的映刻在让的瞳中，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又有些蠢蠢欲动。
　　「没关系的，艾伦，我等的也不久。」让不好意思，「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约定了？」
　　「嗯！」
　　在夏日某场急骤的大雨中，两人像往常一样闲聊，东扯西扯。有时两人被彼此的趣事都得放声大笑，下一秒又津津有味的讨论起其他的事情。
　　让意外的得知三笠是艾伦的家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另外，艾伦有着一位身高虽然只有一米六但实力强大到不行的老师、一个时时刻刻寻找食物的同学、拥有天使面孔的邻居以及总是和邻居形影不离的看上去很凶的少女。
　　不知不觉中，磅礴的大雨悄悄的减弱雨势，最后在鸟儿清脆的鸣叫中逐渐停止。
　　自己了解的太少了。
　　让茫然地盯着艾伦离去的背影，心里慢慢被惆怅侵蚀。
　　他打从心里渴望知道更多的关于艾伦的事情，这个念头像种子埋在他空荡的心中，疯狂地抽根发芽，驱使他四处打听。
　　同桌的康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发呆的让，伸手过去拍醒他，「喂，振作点，没见过你这样子。就这么想要知道那个人吗？」
　　让腼腆的挠挠头发，双手撑着下巴叹气，「是啊，很想知道，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很特别，真的。」
　　康尼一脸复杂的看着欲求不满的让。他是第一次看见整天吊儿郎当的同桌像现在这样的满脸愁云，上课这几天都在走神，整个人心不在焉。
　　「你这个样子，难道是喜欢上对方了？」
　　「可能吧」让没动脑子的回答道。
　　康尼一口喷出刚入口的矿泉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真的？」
　　「或许吧。」
　　其实喜欢什么的，让也不是十分的清楚。
　　这十五年来让的身边差不多是同性，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的同伴们个个都有了伴。虽然自己会鄙视那些带着女友前来炫耀的好友，但内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所适从。
　　明明已经习惯一个人独处，明明不会在意别人，现在却因为艾伦的存在变得有些不能自已。
　　让想要确认这份心情究竟是什么，他饱含希望的远眺窗外缓缓飘过的巨大云朵，心里期盼着下一场大雨的到来。
　　不过，等待还真是讨厌。
　　让从来没有如此急切的祈祷时间快点流逝。

　　好不容易等到大雨来临，让连雨伞也不打便冲入厚重的雨幕，朝亭子狂奔而去。
　　以为心里在意的少年会按照约定比他先到一步，但他在空无一人的亭中等待将近三个小时都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可能，他有事抽不开身吧。
　　让遗憾的想，心脏隐隐不适。他苦涩地朝四周环视一圈，确认少年不会出现后，踩着落满黄色紫檀花的地面失落走远。
　　雨后的世界充满了泥土的香气。路边的花儿包含怒放，水滴挂在叶子的尖端，好似晶莹的水晶，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道路两旁的紫檀树缀满了细小的黄色花朵，不断有许多小花打着转轻盈的优雅落下，地上灿烂一片，俨然一块天然的花瓣地板。
　　鸟儿们挥动双翅掠过地面相互追逐，不断发出悦耳动听的欢鸣。
　　但这些雨后美景让都无心欣赏，他隐隐觉得，少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理由是什么呢？让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左心房膨胀得要命。

　　下次见到艾伦时，是三天后的事了。
　　他满怀欣喜的上前，想要询问艾伦上次他为何失约，却不经意瞄到艾伦悄悄把手往身后躲藏的动作。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抓住艾伦的肩膀仔细打量。果然，在艾伦敞开的领口下，让发现了正结着痂的伤口。
　　没等让开口，艾伦抢先一步，「这是摔的。。。。。。呃，上次帮利威尔老师搬东西，然后就。。。。。。」
　　「就什么？」让此时被自己翻涌的内心搞得十分难受，他紧紧抓住艾伦，生怕眼前的少年消失不见。
　　艾伦被让充满关切的双眼盯得有些发慌，他好像能从让的眼神中读出一丝情感。
　　担心，急切，关怀，还有。。。。。。伤心。
　　让等不了艾伦继续解释，焦急地抓住艾伦放在身后的双手，然后轻轻的拉向自己，生怕弄疼了艾伦。
　　艾伦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让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浓烈的药水味。视线向下，他看到艾伦的指甲有些渗血，上面残留的药膏涂得指甲呈现一种病态的颜色；视线向上，他还看到艾伦往日红润的嘴唇变得苍白，嘴角边还有点破皮。
　　看到这里让再也忍不住，他用尽全力保住艾伦，膨胀的心放肆的跳动，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他的心被惶恐笼罩着，眉毛紧锁。让深深的拥抱艾伦，想要感受少年同样跳动的心脏，哪怕隔着两层衣服。让想要触碰这个少年，亲身感知他的体温，他温热的肢体，以及，在他胸口温热的呼吸。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让无不欣慰的感谢上帝，同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耻。
　　「呃。。。让，你太用力了。」
　　「啊，啊！对不起艾伦，我一不小心就。。。。。。」让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艾伦。
　　「哈哈，我只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而已，没什么大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艾伦故作轻松的伸展四肢以证明他真的没事。
　　「虽然没事，但还是会痛的吧。」
　　让多么希望自己当时能够在现场，这样就能接住艾伦了，不然当肉垫也行。不管怎样，都不想让眼前的少年受伤。
　　最好以后都不要。
　　让突然意识到，困扰自己多日以来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了。
　　这种不想失去对方、看到对方时那种快要从心里溢出的欢喜之情，大概就是康尼说的「喜欢吧」。
　　艾伦依然笑着，「让，我和你说，今天我是趁着三笠出门才偷跑出来的，现在我得回去了，抱歉啊。」
　　让皱眉，「你这副模样怎么回去？我送你吧。」
　　艾伦本来想拒绝，但实在是拗不过让，最后答应下来。
　　一路上让把伞完全倾斜于艾伦，自己的左肩则暴露在外面被雨淋湿。他小心地搀着艾伦走着，慢慢前进。
　　雨中的世界喧嚣得只剩下雨滴落在雨伞上发出的声音，没有踩踏水面的水声，没有树叶掉落的声音。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寂静得犹如深沉的大海，什么也没有。
　　周围的景物像被时间定格，失去了原有的斑斓色彩，在让的眼里，只有右手环住的少年才是生动鲜活的。
　　让轻柔的护住靠在他怀里的艾伦，觉得他拥有了整个世界。
　　要怎么向他传达这份心意呢？
　　让低头若有所思的望着不断泛起波澜的水面，心像是被雨滴不断敲击着「咚咚」作响。
　　等这场雨结束后再说吧。
　　让这样想着，开始期盼大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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