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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江南好风景
过了清明,二少爷与二少夫人便要圆房了——这是孟家的下人私底下的话头。
于洛凝晨,却是分外绵长的白昼。她总觉得,是因为没有手表这样精确的计时,又因为毕竟千年之前星际轨道运行的不同,太阳才分外眷顾那些在田间或者果园劳作的人们。而黄昏,素来都是小说里决战前的良辰……
一对喜烛红焰灼灼,照得新房亮堂堂。虽然洛凝晨揣度着孟凭砚不过是与她做对挂名夫妻,却仍是心中忐忑,只坐在床沿儿上,拨弄着大红喜服上垂着珠穗流苏,静静听着孟凭砚倒了合卺酒——壶中的芬芳散溢开来,也染得她眼波流转,眉目微醺。
“娘子,有请。”孟凭砚端了一杯递来,仿若初见。
“谢谢相公。”洛凝晨站起身来,接了酒杯,却见他已经在三步开外了,举着杯子,尚未饮下,只向着她,谦恭有礼;便也举了杯,用袖子遮了,一饮而尽……
一夜无眠——只听得身边的人呼吸匀称,睡了一个好觉,一早便起身离去。洛凝晨不过比平时多躺了一盏茶功夫,便也起了。清了清嗓子,练习了几次表情,方才作了个大大的笑脸,欢欢喜喜地唤小蓉进来侍奉洗漱,又对着镜子,分外仔细用螺黛略延眼线,往上斜挑了点——便是微微吊稍,漾满了春意。如此,方才是新妇了——不禁轻轻一笑,十分满意。
开了门,便知一早而还是凉得很——前几日下了雨,现下虽稍微暖和了,却仍是寒意未散。见得孟凭砚在前院,只着了米色长衫,正拿了一卷书默读。洛凝晨便到屏风后取了墨紫丝绒披风拿过去,方才张了口,未及出声,却逢他为了避光一转身,却遇了个正脸相对。
“有劳娘子了。”孟凭砚一愣,倒是面色不变,把书交由洛凝晨,便接过披风披上。
“相公客气了。”洛凝晨听得他话中并无他意,只觉得失望,却也镇定,只柔声回答,“只是再过片刻,咱们就该去见娘了。”她现在,只能努力低眉顺眼,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了罢——往日那些抢case,力呈利弊,坦言创意的时光,也许是永诀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用早膳罢。”孟凭砚笑容不减,淡淡一抹,如同是画上去的。
洛凝晨回进屋去,见小蓉正在收拾床褥已经好一会儿,却越翻越乱,便假咳一声。
“小姐!”小蓉闻声,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头来望着洛凝晨,却是满脸仓惶之色。
洛凝晨心里“咯噔”一下——她倒是忘了:昨夜他们“圆房”,理应有落红才是!按规矩,老夫人是要派个顾嫂之类的老妈子在新房外候着,待得一方染血的丝帕,便要拿去给向婉娴的娘家——向婉娴虽说娘家没了人,可老夫人总是很关心的,按理是要“验明正身”;可是昨晚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也就是说——老夫人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圆房。这么说来,那是在秀园中,孟凭砚亲口说的和他大哥一样的疾病,还有外间下人的传言……她已无暇多想,只对小蓉说,“早膳备好了么?待会儿,把这床褥子洗了,换床干净的。”言罢,便坐到镜前,打开了胭脂盒子,见已所剩无几,便用无名指点了一点,却只是瞧着发怔——幸而如此,便可免去对上小蓉关心的眼神。
所谓假戏真作,也并不难——洛凝晨此刻便在大厅,眉眼盈盈间,尽是笑意,仿似春风满面,只恭恭敬敬跪在老夫人面前的红布棉花圆团上,微微低头,敬了杯茶,换得几声叮咛,几声赞许,之后便是一对龙凤金丝镯戴到了她的皓腕上,而后由顾嫂轻轻扶起来。
“你们以后,可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目清凉,直视洛凝晨,握在她的腕上的双手也凭添了几分力道,仿佛由不得她走神。
“是。”洛凝晨垂首应声,极为自然——经过了昨夜,她还有什么不明了,还有什么可以勉强的?听说守活寡是极为痛苦的,但她天性好静,又有什么妨碍了——既然叫她遇上,便也是生死白头尝一回这滋味;抬眼却见孟凭墨一双眼望过来,似是不甘,似是不屑,盯了她会儿,方才转向别处看了去。却又听得耳边是老夫人一句似语非语,“这下子我可是放心了……”她只觉得心坎上一凉,便见了孔曦的眼里满是幽幽之色,只不过一瞬,便又神情平和,不失风范。而身边的孟凭砚这样的谦谦君子,不知道是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深闺春梦里,夜夜回眸的良人——她洛凝晨,二十一世纪的当代“剩女”,如今可算拣了个大便宜。
“我晓得你们妯娌间素来亲切,咱们孟家是求财的,这是和气,是好事儿。可你这做嫂嫂的,也不能一味惯着她由着她,往后还要多费神,时常提点着。玉不琢,不成器。这话可忘不得。”老夫人唤了孔曦过来,谆谆嘱咐。
“是,娘,媳妇记住了。”孔曦欠了欠身,又转向洛凝晨,从袖中掏出个小红布包,翻开了,是块玲珑剔透的纷色玉佩,串着红绳,“今儿是婉儿的喜日子,我自然也要锦上添花的。还望这片芙蓉玉,衬了婉儿的心意才好。”边说着,笑盈盈地向洛凝晨走来。
“这可怎么使得……”孟府平日里行事并不张扬,但多日来洛凝晨所见奇珍异宝却是不少,此时一望那芙蓉玉,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便知价值不菲,看了虽喜欢,但当着老夫人的面却是不得不推辞一番的。
“这也是你嫂嫂一番心意,不必推辞了。”老夫人喝了口茶,功夫做足,方才发了话。
“谢嫂嫂一番盛意,婉儿往后还劳嫂嫂费心了。”洛凝晨由孔曦给她挂在项上,欠了欠身。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嫂日后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弟妹担待。”孔曦说着这些套话,一向波澜不惊。然而此刻,却流露分外的诚恳,听得洛凝晨心头一暖。
老夫人却又来了兴致,对着三兄弟训诫了几句,方才让众人散了回房,却是留了孟凭砚要问铺子的事。然而已经快晌午了——这样的日子,是少不得家宴的。洛凝晨匆匆回去,心想得赶紧嘱咐小蓉弄点吃的,免得又是一桌子人一个时辰围着一桌子菜,却是吃不着什么。
走过九曲桥,眼见芭蕉是越发青绿,翠玉一样逼人的眼,且叶子也挺了,几乎遮了整扇儿的窗——孟凭砚若打开窗,只怕是瞧不见园子里其他的景致了……
“婉儿!”原以为四下无人,此时却一声轻唤从身旁传来。
洛凝晨只得停了脚步,向那芭蕉丛里看去,却不知孟凭墨什么时候抄到了自己前面,竟是在这儿等着了。一惊,便也镇定下来了,欠了欠身,施个礼,声音平稳——“大伯”。
“你……”孟凭墨本伸出了手来,见她如此,却也无奈,只得又放下。“你当日说的,‘非君不嫁’,也作不得数了么。”听着话头,竟是有斥责之意。
“使君已有妇,罗敷自有夫。”洛凝晨冷笑一声道,只替那向婉娴心寒,本待反问他一句“你当日可说过‘非卿不娶’”,却又觉着与此等薄情寡义之人有何誓约可鉴,又几次为他纠缠,已心下生厌,想不如趁着此刻,把话说重了,好省去日后的麻烦,便道“我与大伯,并无其他相干。还望大伯珍重兄弟之谊。”说完这番话,洛凝晨极是舒畅,只觉得替为了这个男人屡次轻生的向婉娴扬眉吐气了,却见孟凭墨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倒有些不忍。想起他毕竟在太湖上救了自己一命,不觉惭愧,然而也硬起了心肠,只想着此刻叫他断了这份心思,便对孔曦,对他都是好,于是趁势说下去,“我生是孟凭砚的人,死是孟凭砚的鬼。”语毕,只见孟凭墨神色恍惚,竟是站也站不稳了,摇摇欲坠的样子,甚是可怜,她却终是不去扶,只一咬牙便要转身离开,却反了方向——与孟凭砚打了个照面,神色大异。
洛凝晨只不过假作个豪气干云,吐了压抑良久的这份情思,哪知道却被孟凭砚听了去。换作以前小女儿心态作祟,自是一番娇羞;然而此刻却了然孟凭砚对自己并无他想,心境与往日大不相同——洛凝晨只觉得羞愤难当,心中酸楚一时百般涌来,说不出的难过。见孟凭砚脸上并无半分欢喜之色,更觉柔肠寸断,无颜相对——只转了身跑去,任风声在耳畔呼呼地响,但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是爬不起来,已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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