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滑落的瞬间

　　下雪了...
　　隔着有色玻璃,看那有些跳跃着飘落的雪瓣儿...
　　摇下车窗,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几片,凉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脏...是冬天特有的气息。
　　不安分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按了回来,随即车窗被关上,关上了我胡思乱想的思绪。
　　\"小心着凉,不然妈又要念叨了\"珂亲亲我的脸,转过头去专心开车,我的双手无意识的摆放到腹部,那里有我和珂的孩子...
　　望了一眼深爱我的丈夫,他不知道我和冬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里埋藏着我青春的遗憾和冲动...还有无数的错过...
　　转头看着窗,被雾气弥漫的窗户上映衬着一张张熟悉却遥远的脸...

　　我长大的地方,每年冬天都会下很大的雪。
　　高三那年的寒假,也是一个大雪天,在小姨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了阑,从那时起影响着我的人生的女孩。
　　阑的父亲是新郎,她却打扮的色彩斑斓,画着最朋克的妆。那是坏女孩的装扮,在我们那个保守的小镇上。
　　因为年龄相近,大人们就把我安排在阑身边坐下,我对她礼貌的笑笑,女孩子家的矜持在我身上是固定的存在,这是大人们对我的评价。
　　“你就是那个一直全校第一,最有希望飞出鸟窝的金凤凰吧。”我讶异的看着她,她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正眼看我。当时我是生气的,后来才发现那是阑说话的风格,并不是有意挖苦我。
　　喜宴进行到一半时,阑起身准备离去,被小姨叫住“小阑啊,还没结束呢,你再坐一会吧。”
　　“又不是我结婚,我坐着也是浪费时间”头也不回的走出酒店,我看到她裤子上挂了很多链子,走路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小姨一脸的尴尬,继母不是那么好当的呀,尤其是碰到了这样的女孩...
　　小姨和新姨夫忙着敬酒,脸上挂着美满的甜蜜。是爱情吧,让平日里做惯领导的小姨也愿意忍气吞声。那时的我,还相信着小说里那种拥有爱情就拥有幸福的情节,真心的认为小姨很幸福...

　　阑和她的父亲搬到了小姨住的地方,我和阑成了邻居.因为母亲和小姨关系很亲密,两家人自然也有很多的互动,在接触的过程中,渐渐的了解了关于阑的种种。
　　她和我同岁,因为出色的绘画天赋,被省美院录取。也就是说,在我还在为考大学拼命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学生了。
　　“每天都不着家”
　　“隔壁王太太说,看到她和一群金毛在一起”
　　“看,洗衣服时从她裤子口袋里掏出半包烟”
　　......大人们似乎认定阑是个坏孩子......我也是.......
　　这种想法一直保持到我见到禾,那是我第一次和阑出去玩,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些金毛朋友,第一次知道她有男朋友,禾...

　　禾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黑到发亮的头发,抚顺的垂着,没有弄成夸张的造型。宽大的T恤,和同样宽大的牛仔裤。干净、阳光...
　　我对散发着青草香味的男孩有着近乎执着的偏爱，而禾就是，并且是唯一一个...
　　我看到禾的温柔，细心，也看到他搂着阑开心而满足的微笑...
　　“阑，你和禾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就认识了”...
　　如果禾是我的学长，他会不会喜欢我呢。
　　还未成熟的女孩，总是喜欢在她向往却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前加个“如果”吧，这个“如果”埋着我对禾的幻想...

　　自那以后，我就经常和阑一起去玩，阑也不反对，毕竟，说和我一起出去对家长也比较好交代...
　　禾并没有特别注意我，对我印象似乎只停留在“跟着阑来的那个优等生”...
　　倒是那群金毛里的焯提出要和我交往的要求，我只是摇摇头，说“我不喜欢金毛”
　　一句话，笑倒了一大片，焯不好意思的退回到“金毛团”中，我看到禾笑得很开心，露出好看的牙齿，第一次因为我而笑...

　　毕竟是毕业班的学生，在离考试只剩两个月时，我便不再和他们见面了...每天埋头在题海中，累了时会很容易想起禾温暖的笑容，我果然是喜欢他了呀，这个发现让我苦恼却远不及考试的压力，因为父亲为我选了上海的大学，一所以难考而著名的学校...不能让父母失望的信念填充了我所有的时间...

　　高考那天，做在校园的花坛边等待入场，耳边只有知了烦人的叫声。没有让父母来是我的决定，他们也的确没有时间。
　　昏昏欲睡之际，却感到头上的阳光变得不那么强烈了，抬头印入眼帘的，是禾温暖的笑容，那个出现在我想象中的笑容，不敢相信的我晃晃头再抬起来时，看到了禾旁边依旧时髦漂亮的阑，还有那群金毛团。
　　“小南，我们为你加油，好好考哦”阑一把抱住我，大力拍我的肩鼓励我。
　　“对啊，小南你要好好考哦”我被金毛团围在中间为我加油，他们总是很夸张...
　　穿过人墙，我看到禾双手围胸，温柔的看着我们，带着那个我几乎爱死的笑容弧度...

　　高考似乎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等待的时候近乎惶恐，真正降临时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现在看来，那年的暑假是我记忆中最值得珍藏的日子，其实也不过是每天都跟阑他们混在一起。有时候，值得珍藏并不等于有意义...
　　我算是真正进入了他们的圈子，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发现他们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难以接近，甚至比那些乖乖孩更好相处。“其实，你很叛逆吧”很多年后遇见珂，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骨子里的不安份，从那个暑假开始蠢蠢欲动...

　　我和禾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当然，每次都有金毛团和阑。我们就像是困在同一个孤岛上，却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
　　第一次和禾单独聊天是在一个ktv里，阑和金毛团都去了外面的舞池跳舞。我和禾都不喜欢那种令人烦躁的嘈杂环境，就留在了包厢内...
　　“她看上去很疯吧”在很久很久的寂静后，禾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顺着他的目光，我聚焦在透明玻璃后那个站在领舞台上的女孩。
　　“其实，小阑很美好”喝了一口橙汁，禾继续说着，似乎不是讲给我听，更多的是自言自语，“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正在教训两个敲诈小学生的太保...”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当然更不可能看我...小小的伤心在胸口发芽，越来越痛，快要不能呼吸了...

　　阑回来的时候是被抬进来的，她的耳朵流血了，细细的血液像麻线一样从她的耳孔里流出来，顺着脸颊滴到她的肩上，一滴一滴像正在盛开的迎春花...
　　在医院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阑
　　“为什么会喜欢禾这样的男生，我以为你会喜欢更放肆一点的”
　　“哈，小南啊，我放肆就够了吧...”
　　对啊，阑需要的就是一个任她放肆，包容她全部的男孩吧。
　　“小阑，为什么耳朵会突然流血呢，经常这样吗”
　　阑意外的停下了脚步，看着我，“小南，如果哪天我不再完美，我情愿无声无息的死掉”
　　直到阑消失的那天，她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她的耳朵会流血...

　　通知书很快就寄到了家，没有意外的，我进了父母希望的那所大学，医学部，严谨的学科，就像我的家庭。接下来的日子就在为去上海而忙碌着，也正好收拾一下我过于凌乱的心绪。

　　上火车的前一天，我们又去了经常光顾的那家ktv，为了给我送行...最后我借着跟大家道别的机会，轻轻的握了一下禾的手，跟我想象的一样，修长而有力，有着淡淡的青草香...

　　一转眼，我已经身在上海，这个几乎被父母神化了的城市。孤立无援的站在校门口，我开始想念那些刚刚分离的朋友们了...和听说的一样，上海的确是个不怎么欢迎外地人的城市，在孤独和陌生面前，我又收起了那些嚣张和放肆，带上矜持温文的假面具...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在一遍遍的舔尝那些放纵的快乐，和那个温暖的微笑中度过...

　　在我开始渐渐熟悉这个大城市的节奏时，寒假到了。我用几乎是想飞回去的心情回到了小镇上，却被母亲告知小姨离婚了，阑和她爸爸搬走了。
　　“为什么”
　　“不知道，你小姨不肯说”
　　在那家ktv，我见到了阑，她还是一样，没有变化，父亲再次离婚似乎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她热情的和我拥抱，我看到一如既往微笑着的禾，比半年前要瘦一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还是散发着干净的味道。我对他笑...

　　时间快乐的飞逝而过，在离开学前的一个礼拜，阑把正在家吃饭的我叫了出去...
　　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像要淹没世界似的。我们来到了楼下的秋千架下，那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
　　“小南，你有钱吗，先借我”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吗”
　　“我怀孕了”四个字如雷声般几乎把我震聋，强行让自己冷静，她和禾是恋人，这是正常的...
　　“为什么不去问禾要呢”
　　“我...不想麻烦他...”第一次看见阑露出局促的表情。
　　“什么麻烦啊”我几乎是要吼叫了“他不是孩子的...”
　　“不是禾的”又是四个字，电击般的将我定格在这一瞬间，脑子里“轰”的一下沸腾，不是禾的，那代表什么...
　　“啪”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在阑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掌印。
　　“你对得起禾吗”我这么拼命拼命想得到的温柔，你却拿来践踏...
　　“禾，他知道的...”几乎是要晕倒了，禾他知道，又代表什么...
　　我拿出钱包，递给了阑，他们的事也不是我有资格管的吧。就这样，当做什么都不曾存在过...转身离开时，似乎看到了阑耳朵上有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却没有力气去想那是什么...
　　“小南，你是喜欢禾的吧”这是阑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而那时的我，只想快点回到那个我陌生的上海，快点回去...

　　我转了系，从医学部转到了新闻部，没有告诉父母，他们始终认为不善言辞的女儿最适合沉闷的工作。可是，那么温柔的禾都可以接受怀着别人小孩的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改变我既定的人生。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受到刺激之后，就会把一件件本来毫无干系的事情混为一谈，变得蛮不讲理。

　　大三那年，当我为摄影作品而忙的晕头转向时，收到了阑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走了，小南，还是你比较适合禾吧...
　　我想知道她要去哪里，但没有办法原谅她对禾的残忍，以及时间的不允许，最终我也没有打电话回去。

　　我已经很少回去了，除了过年，几乎都待在上海这个我本来厌恶的城市，赫然发现它已经成了我唯一的避风港。我在这里毕业，工作，并且遇到珂...

　　珂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看外表却与禾像极了，但他少了那份干净，温暖，多了一点点圆滑和世故。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在工作中，这些是加分的。
　　珂说我是他理想中的妻子，在我一进编辑部时他就发现到。所以，不到一个月，他就送来了玫瑰花...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这是这几年学会的手段，他是我的上司，不可以得罪...

　　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姥姥去世了，我急急忙忙赶回家，做在“隆隆”前行的火车上，我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姥姥的后事很快就料理完了，而大人们要我多住几天，拗不过母亲的眼泪，我留了下来。看到了离婚后就去了国外，几年没见的小姨，似乎已经从那个阴影中走了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
　　“小姨，为什么会离婚，你不应该很喜欢他才嫁给有孩子的他的吗”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困扰我很久的疑问。
　　小姨苦笑着，摸着我的头“有时候，距离真的会产生美，”声音明显的干涩了“小阑她，”我惊讶小姨竟然提到了阑，“一直生活在家庭暴力下，她爸爸，最后连我也打”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翻天覆地的感觉，那时，我觉得自己被卷在一个漩涡里，一个个画面跳进跳出...
　　想起那次陪阑看医生时，医生说的话“是不是曾经受到殴打，才使耳膜严重受损”当时阑坚决的否定了...
　　“不能再受到重创了，会有失聪的危险。”医生严肃的说着...
　　最后的画面，是阑站在秋千架下，流着血的耳朵，一滴一滴在草地上绽放开来...她说着“如果我不再完美，我情愿死掉”
　　阑，你在哪里...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阑告诉我她要离开，我却没有阻止，为什么我没有阻止，我竟然就让她走了...我的眼泪失控般的流淌着，就像阑顺着耳朵流下的血液一样，涓涓的流进我的心里，然后在小姨的惊叫声中不省人事...

　　为了找出阑的下落，我去见了禾，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和禾约在午后的咖啡馆里，他迟到了，进门时对我微笑...
　　搅动着咖啡，叙忆起那些我们都不愿回想的事情。
　　“那个孩子是王盟的，阑的素描老师，那个专门骗女学生的败类。”禾有些激动，我不明白既然他接受不了，当初为什么会那么隐忍，大概就是所谓爱情的力量吧，现在这两个字对我，犹如笑话。
　　喝了一口咖啡，平息一下窜起的怒火，禾接着说“阑她太缺少关爱了，她说王盟对她好，会关心她的冷暖，而且从来不会打她...”
　　就像血液凝固在胸口，又一下子爆裂的疼痛，只要不打她，就是对她好...我看到阑放肆着的笑，带着阴郁...
　　“是阑要分手的，她没说原因。”我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禾，他就是这样，只会默默的包容着，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些什么，或许就因为这样，让阑感受不到他的爱吧，明明就是一个已经爱到崩溃，一个那么渴望被爱。命运，真的爱开玩笑...
　　气氛有些沉重，我决定换个话题“禾，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留在美院当老师了，教设计，你呢”
　　“小记者一个，风吹日晒的”...
　　一个下午在我们没营养的闲聊中度过，临走时，禾拉住我，“阑说，你是最适合我的女孩，小南”
　　我笑笑，滑过一丝心痛，不会连爱情都要别人施舍吧。
　　“如果阑在这里，你还会拉住我吗”轻轻推开禾的手，走出去的同时，发誓要忘记那个笑容，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青草香味...

　　逃也似的回到了上海，我答应了和珂交往，他欣喜若狂，原来我也可以让一个男人那么快乐...交往之后才发现，珂并没有把职场上的狡猾带到恋爱中，那使我很感动，他甚至可以为了我的一个微笑而陶醉整个下午，就像当初的我对着禾一样...

　　我和珂订婚了，父母亲戚特地赶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我开始觉得幸福。父母也为我找到了一个家世富足，收入颇丰的丈夫而高兴。但是，每当四周安静下来时，我总会反复的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禾在这里，你还会和珂订婚吗”就像禾一样，我也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呼之欲出，但不是理应出现的那个。我，还有禾，都需要最普通的催化剂——时间，来慢慢稀释掉心里的伤口...

　　报社派我去大理，那个传奇的地方，跟踪报道那里的希望小学。
　　我来到了这个有着茫茫草原的地方，那里有座建了好几年的希望小学，我的目的地。
　　在校门口，看到了一个放着风筝的小女孩，7、8岁的样子，出于记者的习惯，忍不住上前叫住她。
　　“好漂亮的风筝啊，自己做的吗”
　　“是我们的美术老师做的，她画画可好看了”
　　心漏跳了一拍，有些东西真的会有感应。
　　“可以带姐姐去找她吗，姐姐想做个采访”
　　“那估计不行，因为老师她听不见声音”...

　　看着操场上那个愉悦的背影，原来，卸下浓厚妆粉后的脸是如此清丽，没有繁多配饰的身体也可以如此轻盈...
　　随着她的跳跃，及胸的麻花辫也如彩带般飞舞着...
　　我微笑着流下眼泪，默默离开那里，耳边环绕着同一句话“如果不再完美，我情愿死掉”...
　　不要自己毁了你的重生…你满身的伤口，就让这片纯净的土地来治愈吧...
　　而我们，知道你快乐着，就足够了...

　　刚出机场，就看到珂焦急等待着，一见到我就不由分说的抱住我，我想到了那个远在大理的身影，心里涌起阵阵暖流，靠在珂宽阔的肩上，对他说“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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