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台

作者: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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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家书


      孙如法在尊长面前帮表弟撒了谎,内心惴惴,总担着个愁帽子,傍晚奉陪祖母母亲一干女眷自西山归来,找借口先行一步,抢先到家,就要寻表弟串供。不料吕玉绳居然还没回来,家仆禀报:“吕相公派人来传话,说是遇见了同乡学友夜宴,今晚告罪不归,教家里不用等他了。”孙如法怒道:“胡闹,胡闹!帘子胡同那种地方也能过夜?叫他从速回来!”派了大仆人去强命吕玉绳归家,却又扑空:“帘子胡同刘凤台家说道,是一干浙江举子拉了吕相公走了,听说到他们会馆下处饮宴去了。”孙如法总不能杀到浙江会馆捉拿表弟,只好将吕玉绳的话回了祖母,自己安歇不提。

      吕玉绳次日一早回家时,倒没有彻夜宴饮的醉容,上堂定省了外祖母,孙老夫人不免责备了几句:“还没成年,也敢通宵饮酒不归?仔细我写信告诉你爹娘,好一顿板子揍你。”吕玉绳笑道:“那帮朋友太起哄,还有宋小侯强留不放,我也没法子,下次再不敢了。”又将席间收到的名刺都奉上,孙老夫人看了,见大多是浙江籍的举人、监生,有头有面,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指着道:“这个钱塘虞太学淳熙的名儿,恍惚眼熟,大约来过绍兴?”吕玉绳道:“外婆好记性,他家跟谢少傅家有些来往,谢家不是我二伯的姻亲?我那年回乡,随祖父拜谒过谢府,虞太学故此闻我的名,死活派人邀我入席,倒是个极风趣的人。外婆晓得他有个外号不?竟然叫‘西湖璧人’。”孙老夫人道:“这是什么外号?”吕玉绳道:“杭州那边的朋友,大多都好开玩笑,也不是什么坏意思,大约是这位虞朋友生得白皙俊秀,就有了这么个号。”老夫人脸一沉,道:“好好的太学生,不论书作文,讲究起相貌作甚?你不要学这般轻□□气!”吕玉绳吓了一跳,赶紧答是,下面的话也不敢说了,随便谈了几句席间听来的浙江闲话,就告退了。

      他有一肚皮的话没在外祖母面前倒出来,到底憋不住,忘掉了这阵子跟表兄关系冷淡,进了书房就滔滔不绝:“表哥,你可晓得那虞太学为何定要邀我?”孙如法皱眉道:“我怎知道?许是仰你吕公孙的盛名。”吕玉绳道:“哈,表哥也会恶取笑!才不是因为我的家世,长孺——哦,你不晓得,长孺就是虞太学的字——虞长孺同我,十分有夙缘!”

      孙如法对这个被祖母批评为轻□□气的虞太学殊无好感,不想接他的话茬,存心让吕玉绳的关子卖个冷场,说不下去,无奈吕玉绳此刻得意洋洋,冷场不过片刻,自己接下去:“长孺说起谢太傅家里有个老媪,人称谢媪,因其女赠嫁在虞家为侍女,时常到钱塘探亲,每次见了虞长孺,都啧啧称赞他面貌。元年,就是我回乡为祖父祝寿的那年,年底谢媪又到钱塘,一入虞家就说:‘你家阿大素来号称璧人,遍西湖无双无对,这一回总算在谢家见着对头啦!’长孺兄弟就问是什么人,谢媪道:‘是谢氏的姻亲,吕阁老家的大公孙,年才十四五岁,端正美貌,惟有你家阿大比得过,堪称一双璧人!’”

      这一番话是昨日他听得最受用的一段,按捺不住要在表兄面前得瑟起来,孙如法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哦了一声:“真是色相缘分。”

      吕玉绳这才醒过神来:“啊!我怎么忘了,表哥面貌不济,最不爱听人说美丑。”自己明明是无心,却好似故意刺他短处,一时好不尴尬,接不得话。孙如法倒笑了笑,说道:“祖母教训的不错,果是轻□□气。西湖璧人,无双无对?论起美貌,你们见过十一叔的同年,吴江沈伯英前辈么?”吕玉绳不料表哥面不改色谈起了美丑,只能啊了一声,孙如法道:“前两年他还在京,常和叔父酬酢来往,虽然从未叫上我们,可是每次他来,咱们家都奔走相告挤破了头去窥探,我不信你没偷瞧过?”吕玉绳又啊了一声,孙如法道:“他有外号不曾?有取过什么再世潘安、当今卫玠之类的轻薄名号也无?”

      吕玉绳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兴头全无,垂头丧气道:“好罢,我懂了,沈年伯那般众口交赞的美男子,尚且不矜夸炫耀……”想了一想,忍不住还是找补一句:“可是舅舅在背后,还不是有时戏称他为沈美人,这不算外号?”

      孙如法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自顾据案读书。吕玉绳心中气闷,自己反正也不要应春试,索性不学表哥好榜样,自己拖出四六文选,看了几篇,叫过书童磨墨铺纸,就开始骈四骊六给新结识的朋友写起书柬来。

      从此他再不跟表哥提起虞淳熙,却是隔两三日就要出门一趟,不出门的日子就伏案写信。他们同室读书,无隐私可避,孙如法有时瞥一眼他的书案,大多书柬都是跟虞太学的来往,又侧闻他们聚会,常邀名妓刘凤台作陪,感觉表弟在学坏,十分忧虑。然而表弟还没到再次彻夜不归、通宵宴饮的程度,又不好直接告状给长辈,只能暗暗叹气而已。

      这般混了一月有余,已到十月中旬,初冬寒霜渐降,书院里的梧桐叶落了大半。这日午后孙如法正袖手立在檐下默诵新读的一篇时文,听得脚步声响,弟弟奔了过来,扬声叫:“世行哥,乡里来家书了,爹叫你去读信。”孙如法知道多半是老家亲戚贺喜自己中举的信,于是答应了,进屋放下书卷便走。伏案瞌睡的吕玉绳惊醒了,问道:“有我家来的信么?”孙如洵道:“有,有,有!吕相国有信给爹,姑父、姑母也有信给十一叔。不过玉绳哥——没有你的。”吕玉绳诧异道:“这是怎么说?我家来人传书,却没信给我?”

      孙如洵哪里知道缘故,摇头和哥哥走了,吕玉绳想要跟着一起去,想到祖父、父母给孙家的信多半是祝贺表哥登科的,赌气又不想去了,揉揉眼睛去拿笔,继续回复昨日收到虞淳熙约自己游帘子胡同的一封小柬:“倾盖初集,夜饮乐甚。想燕姬侍坐,香添红袖;韵友清谈,赋写青衿。胡不再挈我同游也?……”

      正在拈笔沉吟,寻思写几句调笑戏谑的话,忽然又被敲门之声打断,孙府仆人在门外叫道:“吕相公在么?老爷在书房,请相公即刻过去说话。”

      吕玉绳只道是叫自己去拜读家书,不得不应声而去,一脚踏入书房正间,门扇便在背后关上了。他猛觉气氛不对,只见两个舅舅坐在上首,都是面沉如水,吕玉绳不明所以,只能规规矩矩先行家礼,唤声:“二位舅父。”孙鑨一拍桌子,喝道:“跪下!”

      孙如法兄弟侍立在后,拼命给他使眼色,吕玉绳心中忐忑,还以为是孙如法告了自己不务正业的状,勉强双膝跪地,禀道:“八舅,甥儿请教。”孙鑨沉声道:“令祖今日来书,附寄一物,你且看看。”一招手,立在门侧的仆人走过来,将一个封缄完好的包袱放置在前,让吕玉绳看清袱皮上有“天官门第”并“吕”字印戳,确是吕相国寄来的无疑,接着在他面前解开袱皮一抖,呛啷一声,两块木板掉在青砖地上。

      这木板并不起眼,长三尺,宽八寸,厚约寸许,白面无漆,各有一个篆书的黑色“吕”字,吕玉绳心里一抖:“莫不是祖父的家法板子!”抖抖索索伸手翻过板面,反面果然是祖父的字迹,朱砂笔题着八个大字:“子弟不肖,责以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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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中断两年了,估计已经没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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