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生活

　　夏天。依然睡在地上的床垫。等待他。
　　人遇上有着相同名字的人。你说，这不过是一场恋爱。你说，这不是一场恋爱。
　　一个字，方的。横，横，竖，横……手指移动的轨迹在空气中重叠。那只不过是一个巧合。
　　午夜。侧身。草席在皮肤上留下印痕。抚摸清凉的深陷。俗气小方格图案的天花板很遥远。啤酒罐丁冬地滚远了。空的。我宽大的床，他喜欢那个硬枕头。粉色被子与蓝灰色的被子。松软的褶皱绞缠。寂静等待的身体是冬眠中惺忪的蛇。我看到□□的手臂这样瘦长宛转，一点点被时光爬满。
　　从冬天到夏天。从城市的西边到东边。从午夜到午夜。他不变的出现时辰。
　　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我的房间是他的梦。空的。
　　
　　他走后遗留下满院子明亮的阳光。
　　我的院子被蓄意荒废。种植一地荒芜的阳光，白花花。这样我就可以在每次他离开之后看它盛开。这样我就可以听到不动声色的蒸腾喧哗。何处惹尘埃。
　　这样我就可以坐在窗边看时光流走。烈日下没有他的影子。玻璃窗冰凉，有海水的气味。何处惹尘埃。何处惹尘埃呢。这里，本来，无一物。
　　围墙那边。铁丝网与茂盛的月季花。是一个学校。隔着树丛看到穿白衣裤的女孩走过。
　　楼上空调机的滴水声，在深夜听起来像一场断续的阵雨。这样我就可以睡去。再醒来。
　　每一次，他走后。遗留下满院子明亮的阳光。
　　
　　好么。你很爱我，你只爱我。请再说一遍。希望你让我不好意思感到寂寞。三月了，四月了，五月了，六月了。七月。他还穿苔绿色毛线衣，凌晨2点半，出现在我门外。他是我从夜色里剪下来的一幅画。悄悄地卷起来偷走。
　　请再说一遍。
　　他锥子一样的眼神。太锐利，碰触就容易疼痛。忽然变得懵懂，像个孩童。怯怯的一瞬间。流水声哗啦一下跌碎满地。
　　谁把瀑布从山顶投掷下来。溅满。湿透。淹没。酒瓶在墙角。大桶的矿泉水。烟缸是空的。绿色巨大瓷杯上画着史诺比，倒半杯透明液体予他。
　　可是，你让我不好意思寂寞了。
　　
　　他走后我洗衣裳。记得。白色毛巾是他的。粉色枕头是他的。晾晒好，平整，留给他。还有什么是他的。
　　我说，不要落下东西在这里。
　　他说，为了我，才生你。
　　一个深夜出现天明离开的男人。我的房间是他的梦。他是我房间里的梦。层层层层，一天一天，被困住的人。
　　他在飞机上。他在铁轨的线路上游弋。他出现在不同的城市。他突然在苔绿色的夜晚出现。很少的时间。不够用，只可以吞噬。止渴，你想饮什么。给你。
　　我在玻璃窗后面看院子里雨水的泡沫。看大雨被风吹成烟。
　　
　　像一个会少离多的古老的情人。像随鸡啼消失的幽灵。
　　这个没有任何气味的男人。
　　为什么一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的气味。
　　
　　白色毛巾与粉色枕头。草席。渗透过他的汗水。夜间□□的温度。可是没有任何气味被留下来。我看到自己趴在席子上。抬起头。地上的瓷砖，同心圆圈圈旋转。
　　你想是遇到了魔鬼吗。你想什么，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他甜美。是我心里的鬼。
　　只是有着相同名字的两个人。横，横，竖，横……手指移动的轨迹在空气中重叠。
　　就是这样重叠吗。
　　
　　清晨起床，在白色窗帘下。在他醒来之前化好妆。黑色吊带背心。脱线的旧短裤。靛蓝褪淡魂去。人字式绣花丝绒凉鞋。在他醒来之前。你有胭脂，暗紫眼影。香粉残余，苍白的象牙白。睫毛膏会像午夜一样地凝固。浓，酽。
　　曙色骀荡。身后是他的呼吸声。可是依然没有气味。
　　每个深夜他出现。你用没有任何妆容的憔悴脸孔迎接他。
　　然后，用艳丽的容颜送走他。在第二天，天明时。
　　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天亮了。他该走了。
　　
　　我的房间。白色的门，白色的窗子。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白色护壁板。黯黄。油漆像脆薄的皮肤，片片剥落。里面是深褐的木头已腐朽。夜间充满悉悉窣窣陈旧的声音。我把你放在这里面成为你自己的梦。
　　说到底，你究竟是什么。现实生活中的现实男人。在不同城市游弋奔忙的，是海底一条缓缓巡行的大鱼。这样大。什么什么，什么什么，都是你的。我不可言谈，你太多秘密。有这么宽阔的肩膀，用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擎起在空中。如鹰一般的面容与眼睛。
　　夜半来，天明去。你是我的来如春梦。你是我的去似朝云。其实，这不过是一场恋爱。其实，这不是一场恋爱。
　　不够了。每一次。只余吞噬的时间。
　　
　　或者只为在他身边我才是最美的。他在刺眼的光线里捏住我的骨头。
　　我要让你疼痛。
　　我听到。我闭上眼。我懂得了。一切就是这样，时光，循环。
　　他说，我要让你疼痛。
　　可是我仍然想听他说，他很爱我。他只爱我。
　　好么。请再说一遍。
　　
　　七月了。这个夏天，被一个这样的人这样的爱着。我的院子里只有阳光和雨水。其实，这不过是一场恋爱。这，不是一场恋爱。他是他梦里的房间里的一个梦。层层层层，一天又一天。困住一个人。
　　好么。我不怕夜长梦多。
　　我知道终于会惊心动魄。
　　
　　手指在空气中移过相同的轨迹。横，横，竖，横……我们是必须一起等待的。一起移动手指。
　　这是感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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