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筱不枯

　　可笑的是我回到家才想起来那首歌已经被公司冠了别人的名字，并且和我签了协议，不得泄漏风声，我也拿了一定的好处费。怪不得这个消息没有人跟我说。SB的是，我为了这件事情还请林千吃了顿大餐，真是白痴到头了。当初帮Swimming写的那几首曲子，全部都冠了别人的名字，是一个出道很久的歌手，公司把他包装成全能歌手，既能够写词写曲也能唱歌。他还曾经出过一张号称全部是自己写词作曲的专辑，实际上他除了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贡献。我还特地去网络上搜这张专辑的介绍，把他吹捧的很厉害，不得不说像我们这种娱乐公司最在行的就是包装，文案也写得很煽情，我都快要相信他是真的全能歌手了。
　　虽然没有在国内的娱乐公司待过，但是我想国内的公司应该也差不多吧。不知道彭流铭他们公司对他的包装是什么策略，原本可能是温婉情歌王子，现在大概是居家好男人之类的。粉丝们带着一腔热忱前赴后继地支持着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殊不知，这些偶像或许根本不是他们呈现出来的样子。但是不得不说，能够在演艺圈占得一席之地的人，都有值得敬佩的地方，演艺圈的残忍全赖于普罗大众的无情，这并不像男人买衣服，容易对某些品牌的衣服产生忠诚度，而每天在各种媒体上充盈着的各种相貌走各种路线的偶像太多了，这一拨没了还有下一拨，很多人容易转移关注对象，所以能够有一定知名度和曝光度、护好粉丝群是多么得不容易。运气好倒罢了，要是运气差点儿的人，那要经过多少努力才能够让大家看到并记住啊。
　　我想，彭流铭是做到了，一定的知名度和曝光度，一众忠实粉丝，各种娱乐八卦绯闻，各家颁奖礼，各种晚会，一个不落。
　　而我，相比之下，是多么可怜啊，走到这种地步。往回看走过的路，我还是迷惑，因为再走一遍我仍然会做这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像是装在玻璃瓶子里面的苍蝇，看着外面广阔的蓝天，却怎么都逃不出这玻璃瓶，无论我怎么飞。
　　我坐在客厅，拿了一罐透着凉气的番茄汁，看着墙上的那幅画，那幅竹子开花的画。那是我去昆士兰玩儿的时候偶然在一家路边的小店里面看到的，立刻就买下带了回来。
　　画上是一丛青色的竹子，有些竹子的中间枝节处生出了黄绿色的穗状的花。很简单的画，而且很少见，因为澳大利亚几乎没有竹子，我不知道是什么人画出这幅画，也不知道画这幅画的人用意是什么，但是那都不重要。
　　那天我们在学校的小山旁等其他人一起去练习，天气有点凉了，山上种的竹子都已经开始发黄，很多竹叶掉在地上铺了一地。
　　“你知道吗？竹子可是会开花的。”彭流铭突然开了口。
　　“欸？”我对竹子什么的没兴趣啊大哥。
　　“开花后就会枯萎然后死掉。”
　　“可是我没看见我们学校的竹子开花啊。”我说。
　　彭流铭并没有在意我说的话。
　　“当竹子所生活的土地没有营养的时候，竹子就会把所有吸收到的东西用于开花，因为拼尽了全部，没有营养支撑它继续活下去，只能够发黄枯萎死掉。”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回答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我只是觉得这些死掉的竹子好可怜。
　　“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要开花。你不觉得这样很伟大吗？”
　　“伟...大？”拜托，竹子伟不伟大跟我没关系啦。
　　“我要像竹子一样，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要活得好。竹子会死，但是我不会死。”彭流铭眼神坚毅，不，与其说是坚毅，不如说是带着光，对着我说。那种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是第一次彭流铭让我觉得可怕又可敬。彭流铭真的就像这竹子一样，越是辛苦越是努力，并且从来不抱怨。他身上的这种信念深深地吸引着我，这是我无法达到的程度，我这个人啊，遇到一点困难就会气馁抱怨，所以我才更为彭流铭这番话而震撼。他当时的气场，像拳皇里面的八神庵一样，身子周围恨不得用笔画上火焰的背景。
　　我那个时候烦恼的事情只有自己的性向，不去关心人生，我只是每天坐在教室里面学习。后来加入彭流铭的乐队其实也只是好奇，我并没有想要做出什么结果，说实话，只是试验品而已。我没有特别想要念的大学，也没有目标，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生活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努力的地方。
　　和彭流铭一起组乐队的日子，我渐渐发现自己爱上了作曲，我偷偷地自学作曲，自己尝试着写曲子。只是我从来不是喜欢站在别人面前表现的人，所以那时候偷偷写的曲子从来没有见过人。虽然大学时候我学的并不是音乐方面的专业，但是加入了艺术团，一边继续练习键盘和钢琴，一边练习作曲，玩得好的几个社团的人会在一起练习我写的曲子并且给我意见。就是那个时候前辈林千知道我有这个爱好。后来他能找到我，大概也是那位中层调查了我的信息，得知我和林千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所以那样的彭流铭，就像是我世界里面的一束光，我永远无法触碰到的一束光。即使是现在的我，想要下定决心变成那样的人，却屡屡失败，我想大概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上帝创造出不一样的人才让这个世界那么多姿多彩，我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自己没有希望变成那样的人，但是还是想要借这样一幅画来激励自己。虽然后来我知道竹子就算是正常生长也会开花死掉，有些竹子一生中不止开一次花，也就是说有些竹子开花后并不会死掉。
　　那个时候我还想彭流铭大概是不死鸟一辉的化身。

　　这一晚彻夜难眠。感觉我亲手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了别人似的，孩子长大后，我只能偷偷地躲在学校附近眼睁睁地看着他上放学，无法上前相认。虽然痛苦，可是又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拱手让人，是自己亲自做的，好无奈。
　　我也不想让自己心血的作品冠上别人的名字，只是公司告诉我，如果不冠别人的名字就不让发表，更何况我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我还可以拿到挺可观的收入，那个时候也需要用钱。
　　或许我应该像许多成功人士的自传里面写得那样，咬紧牙关，用自己的行动捍卫自己的最后一片净土。
　　我承认那些人是伟大的，只是我又觉得可笑，如果当初我不“奉献”自己的作品，那么我还能够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吗？我还能够一步一步地去监制专辑吗？我还能够吃上饭不让自己饿死吗？我只能够恬着脸笑着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合同书上不是吗？难道还要跪在地上求别人说请附上我的名字发表吧。没被踩脸就不错了。
　　人生到底能够有多无奈，真的似乎是没有下限的。为了生存，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自己的三观。

　　第二天早晨起床，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挂在眼下，所以戴了黑框眼镜来遮。到了公司，去茶水间泡咖啡，有几个人隔着我不远窸窸窣窣地讲话，想是这消息在公司已经传开了，只是大家不知道是告诉还是不告诉我好。不知道Swimming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她，明星们的行程我也不过问。
　　快中午的时候上司叫我去办公室，很多人伸出头来看着我，这是不会错了，大家都知道，只是把我蒙在鼓里。
　　“嘿，坐。”
　　我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在上司那巨大办公桌前坐下。
　　“最近那个音乐颁奖典礼，Swimming也有歌曲入围，最佳作曲也有入围，得奖的是Nothing is ever really lost。”
　　“那要恭喜Louis了，这首曲子不是他写的嘛。”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您放心，既然我已经签了合同，不会让您难做的，况且您现在让我负责Swimming新专辑的监制。”
　　嘴上这么说着，我却想起办公室里面流传的上司和某某明星的传闻，还想起了上次不经意间发现他和秘书小姐在换衣室鬼混的情景。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抓个正着，说不定还能当一个把柄，或者当小道消息卖给杂志周刊。
　　“那很好，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听说你新曲子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啊？大体旋律有了，只是很多地方还需要润色。”
　　“没事，慢慢来慢慢来。你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跟我商量吗？”
　　老外就是这点好，至少还会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和不久前死催我赶紧出曲子的人是同一个么？
　　“没什么事，那我先出去了。”
　　“好的，好的。”
　　下午预约了牙医，我躺着，医生帮我检查牙齿。
　　“嗯，保持得很好，牙石和牙菌斑并没有多少。但是，你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
　　“怎么了？”
　　“牙齿有磨牙的痕迹，之前没发现。”
　　“没错，最近压力确实有点大。”
　　“好好放松一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谢医生。”
　　从牙医那儿出来，我没有回公司，开着车去了唐人街。远远地看见了红色的牌楼，顿觉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停了车，我看着街两旁的中文招牌，心情慢慢好起来。记得过年的时候，唐人街这里举办闹新春活动，我和常天因跑过来凑热闹，还看见了市长过来，差点儿就握着手了。除夕那一晚，我在常天因家里吃了饺子，一起守了岁，虽然他父母有点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回家过年，但是并没有多问。
　　这里的唐人街，甚至还有大娘水饺，若不是有很多老外在其中走来走去，我差点儿就要以为自己在国内呢。这儿各种菜系都有，粤菜、川菜、苏菜、鲁菜、湘菜，应有尽有，而且我吃的几家店都很正宗，甚至很多国内的饭馆都不及这儿。
　　这儿有一家茶餐厅我经常来，老板听说是广东人，很早就到这里开餐厅了。我在外面选了个桌子坐下，坐下后才发现刚好有电视台在这边拍电视还是电影，免费当了一次人肉背景。刚好下午快四点，人还挺多，我点了一个菠萝包，两个蛋挞，还有一杯丝袜奶茶。这边的丝袜奶茶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真正的香滑浓，以前喝过的奶茶在这奶茶面前根本称不上奶茶。我吸着蛋挞上面奶香味十足的蛋浆，吃着外面松脆的蛋挞皮，满足得不得了。似乎这几日的阴沉一扫而空。如果能够每日吃到这种东西，那就好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我想起常天因带着神秘的表情对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有全世界最好喝的奶茶。”
　　我笑着对他说：“真的假的，你要是说谎鼻子会变长的。”
　　他总是抓不住我说冷笑话的点，一脸疑惑地问：“什么鼻子会变长？”
　　我说：“你也太逊了吧，是没有童年吗？匹诺曹你也不认识。”
　　“我是跟不上你的节奏。”他无奈的样子还蛮可爱。
　　我的目光被对面街边饭桌旁的亚洲男人吸引，那个男人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孩子大概才四五岁的样子。两个孩子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东西，那个男人笑着打着电话，时不时地帮孩子整理一下衣领，或者是帮孩子把不安分的手放回盘子边。两个小女孩挺漂亮，带着婴儿肥，皮肤白嫩，像两个小天使。
　　我微笑地看着他们，被那男人发现了，他对我点了点头，我也笑着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我拿出随身带的本子写下了脑子里面的旋律。
　　我暗自下定决心周五晚上一定要去见常天因，不然可能会失去这个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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