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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十八相送
时已是夏末，夜间余热未散，依然透出炎夏的风韵。
偌大庭院只有一个人，穿着宽松的长袍，隐隐可以看出他结实的身线；半湿不干的长发披在肩后，脸上表情淡漠。
他今年该三十了。正是一个男人最值得珍藏的时候。他有一张线条凌厉的脸，但是他的眼睛很温和。
完全不像薛姨所说的，尽管看得不是很真切，隐藏在树上的不速之客也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绝对不是薛姨口中那个奸诈又嗜血的人。想到这里不速之客收起了杀意。
祁方在庭前站了一会，皱皱眉，对着空气道：“如果你夜闯祁庄是有要事，请现身，我要回房了。”
沈天和从树上跃到他身前，丝毫没有慌张，反而侧着头，一边打量他一边说：“你是祁方？薛姨说告诉你我叫沈天和你就会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事。”
祁方看清来人，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容颜秀气，眉宇含笑。
恍惚间似乎又听到如风一样的声音——
“……我们相遇是天时地利人和，孩子就叫天和，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你是他的儿子？薛姨？是薛仪？”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要我性命？自己拿吧。”
“本来是想的。现在不想了。”沈天和笑嘻嘻的，“不过你怎么确定我必然是沈正则的儿子？”
“你……长得很像你娘，一笑……却像你爹……”祁方没回答，突然又问：“薛仪待你好吗？”
“不好。”沈天和撇撇嘴：“这外边冷，你就让我这个故人之子在外边挨饿受冻？刚说要回房，却不知道请客人进屋坐坐。我还要听故事呢！”
祁方勉强笑一下，道：“你随我来。”
直接带沈天和来到书房，祁方吩咐厨房送来几盘点心，又命侍童送来一壶白开水。
“我现在相信你一定认识我爹娘了。连口味都差不多。”沈天和喝茶不喜茶叶，这是他父亲的习惯，点心不喜甜，却是极像母亲。“现在你可以说了。”
“你刚才说薛仪待你不好，怎么回事？”
扎了满口点心，沈天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没怎么差，就是不告诉我以前的事。只让我来寻仇。”
“这是自然。若不是我，你爹娘也不会枉死。你也不会寄住薛家。”祁方不带感情淡淡地说，看着沈天和狼吞虎咽的样子，触动往事，又道：“你娘第一次吃到点心，也是你现在这般模样。”
“……”不清不楚地咕哝两句，沈天和端起茶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接着说：“我还以为这个动作比较像沈正则。我娘叫什么名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薛仪不让任何人提起这个人，大概是嫉妒她获得了沈正则的爱情。
“云娘。她是一个很普通的猎户的女儿。后来救了你爹，后来生了你，后来被我带走……再后来就死了。她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你爹说的，滥好人。”祁方想起沈正则说这句话表情，忍不住笑了。
沈天和喃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所有的线条都和缓下来。
“云娘笑起来宛如春风。”祁方只当他在打趣自己。
沈天和不置可否，又问：“那我娘是怎么死的？”
“中毒。”
说的还真简单，沈天和略微皱一下眉头，：“你下毒？”
“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吧？沈天和非常不满地盯着他。
祁方仿佛没看到，只是低垂眼帘，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茶。半晌才说：“你想报仇就动手吧。”
“算啦~如果是你的话我还真下不了手。”无所谓似的，沈天和很大度地决定放弃。
祁方没有追问。沈天和长得像云娘，个性却像沈正则，若是追问不知会东拉西扯地说些什么，若是不问倒有可能说实话。
“真无趣！”沈天和吐吐舌头：“薛姨从沈正则死的那天开始就疯啦！”
“你应该叫他爹爹或者父亲。”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会问薛姨为什么疯了，却对沈正则那么关心。”
“……她爱上你父亲的时候就疯了吧。”祁方仍然是用很冷淡的语气，但是非常肯定。
“对呀，不然她为什么要害我娘。还一直怂恿我来报仇，又不传我武功，若不是某个好心的大叔我该死了多少次了。”看看祁方不自觉抖了抖的手，沈天和终于觉得有点得意，眼睛弯呀弯的。
“跟薛仪没有关系。她一个姑娘家，一直未嫁，抚养你这么多年，你该感谢她。”祁方为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不知是该恨她还是感谢她。
“她喜欢沈正则，所以要达成沈正则的遗愿，把我养到冠礼之日；却恨我云娘的儿子，从小就耳提面命地要我来报仇。哼——”冷哼一声，沈天和突然转移话题，说：“好在这些年有个人一直陪着我，我才开开心心地过了十四年。这个人不会就是你吧？”听得“哐”一声杯子跌到桌上的声音，沈天和知道自己说对了。
“其实我长得不像云娘。”沈天和整个人挪到他跟前，神神秘秘地说：“只有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长大了完全不像——你刚才说我长得像我娘——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祁方呆呆地看着放大的脸，伸手轻触。属于青年的脸颊，有少许髭须，短短地扎手；轮廓深刻，是沈正则的，刚毅的骨架；但是五官却格外柔和，有点吊梢的眉眼，略微丰软的唇……分开了看都像云娘，组合起来却远比云娘出色。云娘至多只能算清秀，他却是俊俏少年……
沈天和覆上他的手，让他一惊。“你说怎么办呢？”沈天和故作苦恼状，“薛姨对我有养育之恩，纵有再大的不是，也不好向她寻仇；可这父母之仇，又不共戴天，你说我该怎么办？”
十四年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护着自己，薛姨挑些下等的功夫教自己，这个人就毫不犹豫地把家传绝学倾囊相授；薛姨故意不给自己请夫子，也是这个人一字一句地教自己识字认章以至琴棋书画；偷偷溜出去玩耍，被薛姨罚面壁思过，这个人就在附近吹笛相伴；薛家欺负自己，这个人一个一个报复回来；每年生辰总有一份契合新意的礼物；伤心了，寂寞了，这个人在身边；冠礼前一个月，这个人却不见了……可是，可是这个人也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为什么会走得那么潇洒？
沈天和握紧他的手，这个人以为不露脸、不说话自己就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十四年的朝夕相处难道心里没有感觉？也只有这个傻傻的家伙才会自以为隐瞒得很好……
想抽回手，却被沈天和紧紧握住，只得由他去了，祁方的视线移到茶杯上，轻轻说：“薛仪是个可怜人。要复仇就找我，欠你的人，是我。”
“任我处置？”挑挑眉，微微有点怀疑的目光。
祁方点点头，闭上眼。
“你有这个觉悟，很好。”沈天和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祁方揽到身前。“唔，本来我可以在父母的照看下长大，不过既然有个人代替了他们，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何况沈正则一直埋怨我缠着娘，在他们身边也未必很好。我就看开一点，不计较这个。”说着沈天和放开手，若有所思地再一次打量祁方。
很早就觉得他异常令自己心动，不论是偶尔飘忽的眼神，还是稍稍低沉的声线，或者是结实而且精瘦的身体……一边想一边伸手搭上他的肩，沿背缓缓摩挲，感受手底传来的温热，渐渐下滑，最后扣住他的腰，将他用力压入自己怀中，嘻嘻笑着说：“哎，如果在父母跟前，说不定我儿子都几岁了，现在可好了，没人想嫁我这个孤儿，我只好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说不定因为这辈子没人跟我海誓山盟所以来生都没有人会嫁给我……所以，你——就把生生世世都赔给我——”
给我一个生生世世。祁方。这才是你欠我的，如果不是你十四年来朝夕相伴我怎么会——怎么会放弃这世上所有的人独独爱上你？
祁方猛地睁大眼睛，刚欲言又被沈天和捂住嘴，听得他继续说：“你刚才答应了任我处置的。”言语中竟有点撒娇的意味，“而且你敢说你不喜欢我？”语毕松开手，祁方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如果心里没有他，即使他是云娘的儿子，自己也不会如此尽心，想挣扎的手放了下来。
沈天和笑吟吟地吻上他的唇，轻轻啮咬，把他慢慢压倒在竹榻上……
上午。阳光洒入书房。薄薄的绸被勾勒出纠缠的人影。
清晨很早就有侍童来服侍，沈天和示意祁方赶了出去，趁机又和祁方温存了一会。祁方着实困倦，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已经巳时过半。
懒懒地支起身子，神志还没清醒，祁方茫然地眨着眼。这情形落入沈天和眼中，吃饱喝足的他非常庆幸自己能看到这般美景。伸手把祁方捞回怀里，头搁到他肩上，轻轻摩擦，道：“醒了？”
意识慢慢回来，一夜放纵的后果也毫不客气地卷上来，让祁方瘫软在沈天和身上。“为什么？”
一边在他肩头舔舐，手四处游移，下肢紧密相缠，沈天和咕哝道：“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那……你怎么确定，确定我对你……”
“我习字的时候你总在旁边偷看我；我练剑累了，你帮我擦汗会脸红；你还偷偷吻过我。”这都看不出来岂非枉费了沈家的精明。
环抱住祁方的腰，感受着习武人特有的柔韧有力的肌理，沈天和非常认真地说：“我们走吧，不在这江湖里搅和了。我想和你过两个人的日子。我们可以去大漠，可以去深山，可以去天涯海角，反正不留在这里。”眼前的人神情开始恍惚，过两个人的日子……也是云娘和沈正则一生的愿望吧？那么该答应他了？
“好。”唇动了动，眼神依然恍惚。
“好。”
“路上你就可以跟我说说当年的事。”
“好。”
“你要听我的话。”
“好。”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不能再爱别人。”
“好。”
这都面不改色一口答应了啊……某人嘿嘿地笑
“给我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好。”
……
沉默了一下，沈天和终于忍不住暴笑起来，笑得祁方一阵发毛。
为了爱情舍弃人伦的爹娘，至少你们把他送到了我身边……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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