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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第一百零一次被眼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耄耋老者成功催眠。
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界统共发生了三件大事。头两件都与魔界有关，无非就是神魔大战，两界一胜一负，第二次神魔大战以神界的胜利而告终。魔宫被摧毁时我才刚出世，与我无甚关系，姑且不提。而第三件直接促成了我今日的局面，必须得提上一提。这第三件大事就是花神族的三殿下在历天劫时被打回了原形。
神界有一项规定：凡年满三万岁者每千年须得历一次天劫。
我一向惫懒，不爱修炼，上头又有两个姐姐，也就是说无论是按长幼还是拼能力，花神族的神君之位都轮不到我来承袭。因我排行老幺，自然受到的关照多一些。加之我天生神女，既没有飞升上神的远大志向，便十分自得地安于现状。因此，我不负众望地变得更加惫懒。
阿爹阿娘从前同我说过凡间的一句俗话，逆境使人成长，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锻炼人的能力。我还惊讶了一番，觉得凡人这种生物还真是与众不同，天生就有一种受虐的气质，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过，偏要去找寻一些事情来与自己添堵。后来我才知道，人生就是在解决矛盾与创造新的矛盾中度过的，想要规避矛盾就犹如让天君退位给我一样，是不可能事件。
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在我三万岁刚满的那一天，我堪堪忍受了八十道天雷的淬炼，成功地被第八十一道雷劈回了原形。这件事荣登继“天君与众多女仙的二三事”“绯寒帝君的择偶标准”“嫦娥与后羿、天蓬元帅的三角恋”等事件之后天宫曝光度最高的事件之列。阿爹阿娘大抵觉得丢人，将从前对我的放养式教育改成了如今的强制性灌输，日日派族中的十大长老来轮流授课，以期提高我的修为。
其实阿爹阿娘不知道，早在三千年前，我就决心要好好修炼，绝不能在第二次历天劫时重蹈覆辙，并不是怕丢人，我脸皮一向比较厚，要不然也不会在长老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陈词中睡着，只是因为我知道，天底下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
我不明白的是，精通佛理和提高修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为何他们一直教我该如何打坐，如何礼佛，而不涉及一星半点儿法术呢？
不知道是我太幸运还是司律神君布劫时打了个盹，我安然无恙地挺过了之后三次天劫，阿爹阿娘果断地将功劳全部归到长老们身上，长老大受鼓舞，愈发殷勤地卖弄所学。
迷迷糊糊又熬过了两个时辰，长老终于大发慈悲，结束了今天的讲课。我如蒙大赦，当即捏了个诀招来一朵祥云往幽冥司飞去。
幽冥司是夜锦的地方，那里掌管六界所有往生的灵魂。初闻幽冥司时，我还以为那是一个阴森可怖的人间炼狱，谁知竟鸟语花香，宽敞明亮的有如天堂。这也无甚奇怪，夜锦那厮曾是天界战神，素来自诩情趣高雅，对于生活环境十分挑剔。后因犯错才被天君贬到幽冥司受罚。我不止一次地追问他究竟是什么大错，能让天君气成这样，连他“战神”的封号都给削了，贬来这个不毛之地受苦，他只是一笑而过。好在他环境适应能力强，不但善于利用环境，还善于改造环境，把这个惩罚硬生生地变成了享受。也不知道天君看到比之天宫的富丽堂皇还要美上三分的幽冥司，鼻子会不会气歪。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很多人阳寿尽时，还有心愿未了，因此幽冥司那地方，怨气极重，寻常花鸟自然生存不下去。这一切都是夜锦使的障眼法，不过那是在我来之前。我虽然法力尚浅，但作为花神族的三殿下，改变花的生长环境还是不在话下的。
当我威胁说要让幽冥司寸草不生时，他终于不敢再拿我历天劫被打回原形那件事来取笑我。一直被他压制的我终于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我的心情颇为畅快。
我颐指气使地让夜锦备好一桌酒菜，坐下大快朵颐时，夜锦长叹一声：“唉，真是悲惨啊！”
我刚啃完一个鸡腿，看着满手的油腻，正愁找不到擦手的地方。闻声抬起头，“你也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很悲惨，对吧！”
说完，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挪了挪，想将手上的油渍蹭在他的衣角上。
他反应迅速，在洁白的衣袍被我的爪子沾污前，连人带衣由我旁边的位子移到了我的对面。我扑了个空，毫不意外地看到他一脸嫌弃的表情，“悲惨你个头啊！我说的是我。”
没擦到手，我很是挫败，想继续往他那边靠拢，一个物什劈头盖脸而来，砸在脑门上，却没有半分痛感，我揭开一看，是一条绣着两只鸭子的鹅黄色方巾，触手只觉柔软丝滑，一摸便知是天庭织锦宫织出来的上好成品。
我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扔出这样一条帕子来是什么意思，他都懒怠开口，一手夺过那条帕子，一手抓起我的爪子，往帕子里塞，我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用另一只手指着他，十分惊愕道：“你你你……你居然用这么珍贵的帕子来擦手，真是暴殄天物啊！”
他白了我一眼，用帕子包住我指着他的那只手，“这帕子上沾的是你手上的油，暴殄天物的是你。”
我看了看重新恢复干爽的手，又望了望那条被他随手丢弃在桌上，满是油渍的帕子，决定避开“暴殄天物”这个话题，仔细瞅了瞅那上面绣着的图纹，啧啧称奇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刺绣？这两只鸭子绣得还挺逼真的嘛！”
他正在喝茶，听了我的话一口茶喷了出来，我急忙往旁边闪去，毫发未沾湿，来给我们添水的侍从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喷了一脸，我同情地看着他满脸水雾，余光瞥见桌上正好有一条帕子，想要递给他擦脸，却被夜锦拉住，“白痴，这上面沾满了油渍，岂不是越擦越脏？”
说的也是，我只得作罢。小侍从就着袖口擦了擦就退了下去。
我又将目光重新移到那条帕子上，立刻觉察出自己话中的纰漏，“不对，这天蚕丝是织锦宫专为二品仙阶以上的神仙准备的，你在受罚期间，天君不可能让你用这么名贵的料子，莫非，你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亏你想得出来，即使去偷，我一个大男人，也犯不着偷一条颜色这么女气的帕子。”
呃……鹅黄色是女气了点，不过嘛……我摸着下巴，用审视一件艺术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夜锦，好一个面若桃花，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这厮顶着一张比女人还要美艳的脸，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他的真实性别。
见我这样，他便知我又想歪了，“算了，我要是再不告诉你，天知道你又会冒出什么奇葩的想法来。”他无力地抚了抚额，“这是九天玄女绣的。”
“什么？！”他这句话带给我的震撼力丝毫不亚于知晓母猪会上树，我本不是一个八卦之人，但对于夜锦这样一个一脸桃花却从不沾身之人的八卦，我还是十分热衷的。他不能适应我骤然提高的音量，揉了揉被刺痛的耳膜，我贼兮兮地凑近他，“你拿着玄女亲自绣的帕子，该不会是思慕人家吧？不过她绣两只鸭子是什么意思？”
“思慕你个头啊！”刚冒出的八卦心思被他一个眼神压了下去，“还有，人家绣的分明是鸳鸯，硬被你说成了鸭子。”
呃……鸳鸯，鸭子，都是鸟的一种嘛！不过想想也是，对于所爱之人的物事，即使是一根头发，也会好好珍藏，他舍得用这么名贵的帕子给我擦手，足以显示他的不在乎。既不是他思慕玄女，就应该是玄女思慕他了，对于这个结论，我十分不愿意接受，九天玄女这么一个美丽高贵的仙女，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倒不是觉得夜锦有什么不好，只是喜欢上一个长相比女人还要美艳的男人，内心深处应该是存着一颗百合之心的。自小阿爹阿娘便教导我，众生平等，我不歧视百合，但我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百合。
唉，只不过可怜玄女一片痴心错付啊，我也是帮凶之一，望着那块帕子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怜悯，我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随口问道：“最近幽冥司有什么大事吗？”
“也没什么。六界轮回，生生不息。人死即入幽冥司，饮忘川水，过奈何桥，抛却尘缘，重入轮回，这本是定数。只是人心即是欲望，一旦拥有过，要说放弃就没那么容易了。那些不愿轮回的已死之人，就得入十八层地狱服役。”
我奇道：“他们执念竟如此之深么？甘受皮肉之苦也不愿忘却前尘。既如此，你就发发慈悲，多宽限些时日，让他们了却心愿，没有遗憾，他们便会安心入轮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说到执念，你我又何尝不是？”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复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他移开目光，盯着远处花丛间翩翩起舞的蝴蝶，“人往往是贪得无厌的，完成了这个心愿又会要求更多。难道我都要一一成全吗？”
他说的没错，我却不能赞同。三千年前，我也就那么一个愿望，若是没有实现愿望的机会，我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是多么遥不可及，我的想法又是多么不切实际。至少我抓住了那个机会，经历过了，纵然痛苦，但随着五百年时光的流逝，我终究还是从那场情伤中走了出来。
“气氛怎么变得沉闷起来了？不说这个了，”他又道，“再过一月便是瑶池仙会，届时你我可一同前往。”
我专心致志地看着远处两只蝴蝶在花丛中流连，漫不经心道：“瑶池仙会有什么稀奇的，每过百年会都开。”
这一任的天君极爱面子，但又少有作为，百年一次的瑶池仙会便成了他彰显君威的绝佳时机，各路神仙都争先恐后地拍天君的马屁。我素来讨厌官场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对这项鸡肋般的活动都避之不及。
我神色怏然，斟了一杯茶。
“今年不一样，那位绯寒帝君也会出席，天君为了表示恭敬，特命二品仙阶以上的若无特殊情况，都要到场。”
我的手毫无预兆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泼了我一身，我却无丝毫刺痛之感。只是奇怪，时隔三千年，我听到这个名字还会产生这种不正常的反应。
“怎么这么不小心，烫伤了没？”夜锦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没有回答，他沉吟片刻，叹道：“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能释怀。你不想去便不去了吧，我替你告假便是。”
我对自己的反应能力十分满意，仅仅片刻，我便想明白了我失神的原因，绝不是因为我对他还存着非分之想，只是出于吃惊，就像你每次考试都考倒数第二名，却有一次变成了倒数第一名，原因就是原本的倒数第一名因为生病没能来参加考试。
我昂首挺胸，底气十足道：“谁说我没释怀？这次的瑶池仙会，我还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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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安利一发茉茉的新文《小鬼影你给我站住》——
“你有没有……爱过我？”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不是逃避，只是假话一出，真话自然不言而喻。
“我爱你，很爱很爱。”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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