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奴

作者: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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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妈的!”

      石邃在上芳苑里受了窝囊气,回到钟虞殿时,浑身杀气腾腾,吓得殿中众仆役个个惊慌失措,远远望见他就忙不迭地躲开。

      他这会儿仍在气头上,满脸铁青转入书房,还来不及坐稳,桌案上一只镶金羊脂水洗已被他狠狠地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旁边的红木博古架上。那架中摆设多是陶瓷玉器,都是轻巧薄脆的玩意儿,哪里禁得住这般撞击?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便只见一地的狼藉。石邃见到此景仍觉发泄不够,寻了半天,才发现手边已经没有可摔之物,不得不瘫倒在椅中,不住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口干舌燥得厉害。

      他杵在椅子里怔怔出神,忽然见一只茶盘被恭恭敬敬地递到眼前,抬头瞪眼去看是谁,却是心腹李颜。石邃眉头紧皱,随手端了茶杯,抬脚便斜踹出去,怒骂道:“你刚才死到哪里去了?”

      李颜知道他的脾气,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口中谢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石邃此时哪里听得“死”字?冷笑一声,随手抽出宝剑,对着李颜肩膀刺去,顿时捅出好大一个血窟窿:“你这狗东西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了你。”

      李颜痛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呼痛,连给伤口止血都不敢,任凭鲜血淌得湿了半边身子,好像伤的压根不是自己,心里想着还是先伺候石邃把火气降下去再说。他察言观色,知道石邃对上芳苑的事怒气未消,便伏低了身子在石邃脚下劝道:“今日之事,乐安王实属有意挑衅,主子切莫中了他的奸计。”

      石邃不料自己心事竟会被这厮说破,瞧向李颜的目光便透着几分意外。

      挑衅?奸计?

      哼!他如何会不知?

      他这个魏太子之位坐得并不安稳。被册立之时不过去年中秋之事,他虽为石虎长子,却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能坐上太子宝座,不过依仗着嫡长子身份。

      胡人不像汉人,没有禀承祖制的惯例,石虎宠爱石韬过甚,曾有意立他为太子,若非石韬宠信内宦,耽于男风,被朝堂群臣所厌,太子身份早异位于他人。可即便如此,石虎仍将石韬封为乐安王,令赐良田千亩,财帛无数,又赐府中妙龄美婢娈童百人,足见有别于其他子嗣的偏爱之情。
      石邃今日受制于石韬的情人刘霸,若说他忌惮石韬,不如说是忌惮父亲石虎。这么多年来,石虎坐镇朝堂,将新皇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这九龙殿中丝毫的风吹草动,又如何瞒得过他的眼目?幸亏他今日未伤石韬分毫,若真是伤了,被有心之人利用,平白落下口实,见罪于老头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以他肆无忌惮的性子本是不惧,却不愿因此便宜了旁人。

      况且… …

      除了石韬,这九龙殿里还有个深藏不露的石宣。

      石宣在石韬被封乐安王后不久便也得了个“河间王”的名号。此人自小聪颖,尤其成年之后,不仅在众兄弟中最有贤能,又有城府,身后的两个人在这九龙殿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个,是石宣的母亲杜昭仪,身份虽然低微,多年来却深得石虎的欢心。即便她生下石宣后移居至“菩提堂”中吃斋念佛,再不过问世事,却仍是后宫之中极少能在石虎面前说上几句话的女人之一。
      而另一个,便是石宣的幕僚,牟成。

      牟成… …

      石邃想起此人,面色便沉了下来。这个总是躲在石宣背后为其指点迷津的神秘男子,和此人相比,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石闵,不过是只随手可以捻死的蝼蚁。

      据说今日的赏花宴中石闵也曾出现,想到这里,他回忆起今日在上芳苑看到的每一个场景,嘴边勾起一抹冷笑。酒宴上未来得及收拾的案台桌椅上,玲琅满目的吃食美酒还散着热气,可见众人离去之时有多么急切。

      嘿!石邃在心里冷笑,是在躲他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不会让这些人好过的。不管是石韬、石宣还是石闵… …

      这会儿钟虞殿里静到了极处,被砸得稀烂的各式碎片呈残渣状遍布在黑金沙石的地面上,没人敢在这时候进来收拾。李颜自始至终都跪在石邃的脚边,伏在这些瓷片中,闻着香炉焚烧的檀香,默默地数着心跳。过了良久,石邃压抑住体内翻滚的气血,忽然说道:“走吧。”

      李颜眼角微抬,还来不及问声去哪儿,石邃已跨过他的身子率先走出书房,看方向,似是魏王妃郭氏的住处。李颜肩头伤口血还没有止住,匆匆包裹一下,手忙脚乱地追了出去,一路跟在石邃的后头跑得跌跌撞撞。

      郭氏,是虎翼将军郭荣的妹妹,乃当今魏王石虎明媒正娶的妻子,因身份尊贵,寝宫一直便是后宫中最华丽奢华的一座,其规格布局不仅远超王府其他内宅,奢侈的程度更是直逼魏王本人常居的“卧虎殿”。

      甫入院门,李颜便见到“凤苑”中红火一片,不禁有所感叹,与飞廉殿中清雅飘逸的梨花不同,此处正是海棠花开的胜景,满目都是浓烈的,耀眼的,燃烧的红,正符合了院落的主人刀刃似的个性。石邃走在前面,穿梭在这一片花海之中,很快消失了踪影。李颜苦着脸,又紧按了按伤口处,跟了上去。

      椿晓是郭氏的贴身婢女,早听通报说太子向这边过来了,早在屋外侯着。她见石邃脸色难看,心知此次前来必是有要事与王妃商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模样,道:“太子先坐一坐,奴婢这就去请王妃出来。”

      石邃“嗯”了一声,却不抬脚进去,反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瞧了一眼。

      椿晓好奇,随着石邃的视线望去,见李颜立于不远处,满头冷汗,满脸苍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正疑惑间,往身上瞧去,这才看清他半边衣裳都染了血迹,看样子已经干了大半,想是受伤多时却一直未能好好处理的缘故。

      这里毕竟是魏王妃的寝宫,什么没有见过?椿晓微愣之后回过味来,躬身请石邃入内,她自己则转身领着李颜退下。

      石邃走进殿内,刚一落座便听得内室衣声窸窣,不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魏王妃郭氏缓步而出。

      石邃起身行礼:“儿臣见过母亲。”执礼甚恭,竟是这些年少见的。

      “这些年,你已难得来我的住处,今日既然来了,又何必多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言语中少有女性的温婉贤淑,强势中带着些微的热情,这个在后宫中得势多年的女人,略施粉黛,穿着打扮并没想象中的浮夸炫耀,却有灼灼其华的魅力笼罩周身。

      这,就是郭氏。一个张狂无忌,生性好强,却未给石虎生育一儿半女的女人。

      话说当年,她正风华正茂的时候,石虎因她娘家哥哥的关系,也曾恩宠过她几年。可她不能生育,渐渐便被冷落。石虎喜好荒淫,郭氏不能给他生孩子,他便到处搜取美女充实后宫,以至于后宫中但凡怀孕的女子全部被郭氏逼死,直到郑樱桃的出现,才打破了她多年来横行无忌的风头。

      宫中稍有资历的人都知道,她与郑樱桃的恩怨,至死方休。

      郑氏曾先后为石虎生下了两个儿子,郭氏见杀她不得,便与兄长勾结,巧立各种名目,逼着没有名分的郑氏先后将两个儿子在未满足月的时候就送到她的宫中抚养。

      郑氏是被石虎抢来的女人,与石虎之间并无感情,可十月怀胎的儿子却是她的心头肉,作为母亲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被别的女人夺去,刻骨铭心之痛,顷刻点燃了两个女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斗争。

      这两个儿子,便是如今魏太子石邃和九王爷石遵。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石邃、石遵均已长大成人,郭氏依然活在权利的顶峰,郑氏却已香消玉损,这场争斗的结果谁胜谁负,已不言而喻。

      与郑氏相比,郭氏是幸运的。石邃虽不是她亲生,却胜似亲子。她刚硬的秉性与心狠手辣,在石邃身上得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传承,甚至,在她的影响下,石邃对郑氏的憎恨,竟是有过之无不及。

      郭氏在心里将往事兜了一圈,泛起一丝冷笑,再看向石邃时,见他脸色不佳,忽然嗔怒道:“说罢,今日过来又是为了何事,又有谁惹了你?”

      却说石邃来这凤苑,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心血来潮,此刻听郭氏问起缘由,突然开始迟疑起来。郭氏斜躺在美人塌上,身上的衣服斜斜地垂下,摊在地上散开来,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中带着咄咄逼人的高贵。她见石邃吱吱唔唔,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实在不像他往日的个性,便起身款步走到他面前,唇边牵起一抹哂笑:“怎么做了太子,德性反而软了不少?说得好听些,你这是收敛,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怕了!”

      “怕了?”石邃脸色阴沉得可怕,“我石邃怕过谁?”

      郭氏哂然一笑,“你怕的东西多啦!”

      石邃听罢只觉得烦躁莫名,把拳头捏得劈啪直响,瞪向郭氏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要杀了老四!”

      郭氏悚然一惊,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老四是谁?那是她丈夫最最宠爱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碰的角色。郭氏张口欲言,石邃却再不能隐忍,骤然爆发道:“我是堂堂魏太子,他不过是个乐安王,能奈我何?”

      郭氏“啪”的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打得石邃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她当然知道石邃今日是为何事而来,但没想到这次他竟冲动至此。

      “哈哈哈哈……能奈你何?”她像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浑身发抖。

      她笑了好久,突然冷下脸来,指着石邃大骂道:“好个孽子,也不想想你这太子之位才坐了多久,今日不过一个宦官让你难堪,便如此沉不住气,妄想与石韬撕破脸面,你可知道……”

      郭氏忽然放低了声音,立在石邃的耳畔,低语道:“你可知道,近日你父亲将颁布密旨,你们——我是说你们所有人,十几个儿子,都将迎来一场生死攸关的硬仗!”

      石邃原本不甘心被打,听见郭氏的话语,才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当然知道郭氏并未危言耸听,她既然说是有密旨,又表明生死攸关,那必然是十分紧要的事。他联想到近日来朝廷上的局势,突然醒悟,能让郭氏如此谨慎的,除了与那事有关,又还能是什么呢?

      当下,他与郭氏交换了个彼此熟知的眼神。

      郭氏见他目光已恢复清明,心下满意不少。此刻要紧事说完,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一会儿,她朝窗外望去,正见海棠花开得茂盛,忽然妩媚一笑,道:“我儿难得来此,不如随我去这花下浅酌几杯,也算尽了孝道… …”一语未了,她已挽了石邃的胳膊朝外走去。

      石邃默不作声听她差遣。

      待出屋时,行在人前,母子二人已换了母慈子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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