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为谁生

作者:雪梨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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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欢如梦


      “过来。”安菲侧行一步推开一扇小门,拉着吴声飞速躲了进去。

      反手关上门,屋里一片漆黑,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点廊上灯光,昏暗中吴声的眼睛因极度紧张而不正常地明亮。

      这大概是个杂物间,各式废弃不用的舞台设备一直堆到天花板,墙边脚下也全是箱子柜子,拥挤得刚够他们面对面贴在门后,脚步和喧哗都越来越近,吴声的手沁满冷汗,安菲心中不忍,握着她手慢慢摩挲。

      “齐子坤,是晨儿的爸爸?”他靠近她,肩膀几乎要贴上她脸颊。

      吴声点了点头,手指一缩,似乎想抽回去,却被安菲握得更紧。

      “你们不是和平分手?”

      吴声没说话,精明世故的安菲也会问这般愚蠢问题,何必回答,无需回答。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问出最后一句,“他……知不知道你生了晨儿?……”

      “哥,不要问了……”吴声颤声哀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多么惨烈的过往,让永远春风般微笑的她一瞬间萧瑟荒凉。原来人人都有个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秘密,埋得太深太好,一朝翻覆,便是天崩地裂。

      他放开了她的手,轻轻托起她下巴,沉默地凝视着她。门外人群过去,长廊早已恢复了寂静,杂物间暗影朦胧,泪光在她苍白似雪的脸上明灭。

      若另一个时空也有个人这样逼问,他的小月是否也会如吴声一样刹那失控,泣不成声,所有的坚强都是假象,他亲手留下的刀口盖着时间这块厚纱布,鲜血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位置一刻不停地流淌。

      舞会开始了,丝竹隐约,显得这狭小空间加倍静谧,黑暗中他们的呼吸与心跳载沉载浮,随着距离一点点靠近而愈发清晰。他的不稳,她的更凌乱,彼此起伏的胸口,压抑不住的喘息,他俯视着她,而她也仰视着自己……小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是个梦境,告诉我眼前的你不是你,我分不清,我怕我又认错,小月,你回来,我要的不只是个躯壳,我要全部的你,完整的你,我只要你。

      只差一点点,他的唇就要贴上她的侧脸。

      安菲蓦然抬头,将她狠狠地按进怀里。“吴声。”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仿佛刚从一个心力交瘁的梦中苏醒,“吴声,不怕,哥哥保护你。”

      他对冷月立下了多少誓言,一个都没有实现,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另一个妹妹受一点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吴声渐渐平静下来,抹掉眼泪看了看周围,“哥,我们走吧。”

      “好,我们回家。”安菲一手牵着她,一手拉开门,看了看长廊上下,确定无人,便迈出门去。吴声紧跟着他,不想刚走出一步就猛地一顿。

      “怎么了?”

      “衣服勾了一下……”吴声回头看了一眼门上年久失修而冒头的螺丝不由苦笑,“是不是破了?……”

      一掷千金给她买的礼服,一次都没展示就被扯了个大口子,他却视若无睹,只盯着她腰线下刚露出的雪肤出神。

      “哥,走吧……”吴声被他毫不礼貌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抽出手轻提了下裙腰想遮住身体,安菲回过神来,立刻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似不经意地说,“你连胎记都和小月长在一个地方。”

      “啊,是啊……”吴声裹紧了他的西服,羞得不敢抬头,“可能,是遗传吧……”

      安菲没说话,扶了她继续往前走,脑中却不断回放着刚才那目眩的一幕。本来就是露背装,螺丝一勾便扯开了整个后腰,硬币大的黑色胎记何止是与冷月的长在一个地方,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回到酒店,他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解锁一个私人相册,在标着2004的那个文件夹里找到了当初被冷月批为“男人恶趣味”的照片,照片上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圆圆的,四周被吻得发红的胎记,那是某一次翻云覆雨之后,用冷月的话说,他脑子进水拍下的纪念。

      对它,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闭上眼就能描绘它的形状,再看,只因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真有相似到这样的身体。

      “拜托安少,大过年的让不让休息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虚弱而愤怒的声音。

      “左思静,已经早上十点了。”安菲瞄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小四在不在?”

      “嗬,你这是找我还是找我老婆啊?她带小皮蛋回娘家了,我好容易睡个懒觉……”

      “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那边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动静,数秒后某人口齿清楚态度严肃地问,“什么事?你还在美国?”

      “对,你记不记得小月腰上那块胎记?”

      电话那边很明显地僵滞了片刻,估计左思静万万想不到他一通越洋电话问的是这么个问题,当初冷月无意中透露第一个看到胎记的是左思静,他还不爽了整整一晚上。

      “记得,怎么了?”

      “你以一个生物学家的身份告诉我,孪生姐妹有没有可能在身上同一个地方长完全一样的胎记,冷月那样的。”

      左思静沉吟了一下,“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再解释清楚一点。”

      “胎记一般是胚胎发育期出现的皮肤异常,它的出现和遗传因素、妊娠环境都有关,但出现后生长的形状大小往往是随机的,对染色体相同的双胞胎而言,就算同一个地方有胎记,也不大可能一模一样,总会有一点差别。”

      “那你刚才说有可能?!”

      “可能性当然有,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还可能长得一样呢,而且,”左思静咳了一声,“小月的胎记我也没仔细瞧过,在彻底检查之前,没有一个医生敢下论断。”

      科学家的用词总是严谨,可安菲想要的是论断。

      “安菲,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去美国到底干什么?”

      安菲想了想,两人相交半辈子,左思静表面饶舌八卦,原则问题上却是个口风极紧的好哥们,“我见到小月的孪生姐姐吴声了。”

      “什么?!”左思静吃惊不小。冷月的身世他很清楚,却怎么也没想到安菲这两个月频繁赴美竟是为这个。

      安菲将十二月以来和吴声相遇相识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却没有说出冷月已经去世的消息,不是不信任兄弟,而是亲口把这个悲伤的事实再宣布一遍,亲眼把别人消化噩耗的可怕过程再目睹一遍,那不啻是对他自己的第二次凌迟,他实在做不到。

      “小月不见了,吴声出现了,长得一样胎记都一样,你居然不怀疑?”是故左思静第一反应这个“吴声”根本就是冷月假冒的,只因不愿与安菲相认才冒名顶替。安菲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思静,她不是,我能感觉出来,她不是。”

      齐子坤出现时,吴声那恨怒交加又惊惧至极的目光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而晨儿出生在2005年2月,倒推十个月,正是他和冷月之间最热烈最沉醉的一段时光,所以,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信,那你问我胎记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安菲老老实实地承认,也许在那么多的不可能之后,仍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纵使镜花水月,薄雾流沙,心上总有那么一个角落,一块地方,固执地看不透想不开,还留着她离去前的模样,总觉得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可能很快,可能很久,可能要耗尽一生等待——她终究会回来。

      第二天吴声等安菲过来,把晨儿托付给他照看,自己就去西北中文学校找校长亲自致歉了。安菲原想和她一起去,她却执意不肯,晨儿又在一边使劲缠着他,只得作罢。没想到吴声前脚出门,晨儿后脚就将他拉到了自己的卧室。

      “舅舅舅舅,我得跟你谈谈。”小朋友一改刚才的撒娇无赖,满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昨天惹妈咪不高兴了?”

      “绝对没有,怎么了?”吴声从昨晚见到儿子开始表现就立刻恢复正常,难道还是被晨儿看出了端倪?

      “昨天晚上你走了,我上床了,妈咪以为我睡了,在她房间打电话。”晨儿皱着他的小眉毛,忧心忡忡地说,“她跟抒然Uncle说,要离开这里。”

      安菲闻言一惊,“离开这里?去哪?”

      “我不知道,听不清楚,舅舅,抒然Uncle一直都帮妈咪躲你,后来你来了,我以为你们和好了,我们不用躲了。可是,”晨儿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为什么我们又要搬家?妈咪不让你跟去,肯定是去Park School说要resign了……舅舅,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怎么知道妈咪去resign了?”

      “她在电话里说的,她还请抒然Uncle帮她找Part time job…”

      安菲坐不住了,“晨儿别急,舅舅不会离开你。不过我得跟你妈咪好好谈谈,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昨晚上你都听到什么了?”

      晨儿看了他半天,最后终于决定彻底站到舅舅一边,“妈咪知道是我说的肯定要骂我,你要救我啊……”

      “放心,舅舅帮你顶着。”

      晨儿的顾虑是多余的,吴声回家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儿子。

      “晨儿呢?”

      “我送他去幼儿园了。”

      “你送他去那干什么?”吴声奇道,“我不是说中午就回来吗?”

      “我有话问你,他不适合旁听。”

      吴声打量了一下明显面色不豫的安菲,渐渐戒备起来,“你要问什么?”

      “你怕见到齐子坤,更怕被他发现,所以以最快的速度辞职搬家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晨儿?”

      “你要走,我不拦着,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找陈抒然是什么意思?我帮不了你吗?”安菲向她走近一步,“还是,你又打算带着晨儿开始躲我?”

      “哥你误会了,我没打算躲你,我只是……以前找工作就是抒然帮的忙,再说他在美国混了这么多年……”吴声以她一贯的柔和语气耐心解释,安菲却没有耐心倾听,“我告诉过你离他远点你为什么不听?你连请他带晨儿滑个冰的人情都不敢欠,倒安心让他帮你搬家找工作?”

      “抒然是我朋友,我要不要请他帮忙是我的事,哥,你管太多了。”

      “你还记得我是你哥,你出这么大事我当然要管,你要带晨儿离开这里,行,我们明天就走,你想留在西岸还是东岸,洛杉矶?纽约?还是阿肯色州没人认识的乡下?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哪里,但你不许跟他走!”

      “哥!你怎么了?我不过没开口求你,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抒然早就知道我和冷月的身份可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说,我信得过他,你何必处处跟他过不去?”

      是啊,何必处处跟他过不去,安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吴声宁可回头找陈抒然也不和他商量,他就火冒三丈,理智全失,只能色厉内荏地喝斥,“我是你哥,他是什么?我犯得着跟他过不去?我只是希望你搞清楚,我既然找到你,就绝不允许你再跑掉,更不允许你不经过我同意就自作主张!”

      吴声站在客厅里怔怔看着他,仿佛这个满面煞气的男人完全不是两个月来认识的那个哥哥,“哥,我也希望你搞清楚,”她迎着他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姓吴,不姓冷,不要把你对冷月的随心所欲,用在我身上。”

      那目光实在太冷,冷得安菲也疑心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永远像暖阳的吴声,可更让他遍体寒凉的是她最后一句话。

      我姓吴,不姓冷,不要把你对冷月的随心所欲,用在我身上。

      “你在怪我?”他又靠近了一步,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语意却更见凛冽,“为什么?”

      “没有。”吴声矢口否认,人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想躲我。”

      “没有。”

      “吴声!”安菲一把箍住她手腕,“我不问,是因为我不想强迫你,不代表我愿意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

      小月从不骗他,除了最后的永诀,而吴声,乍然出现就已经一身往事的吴声,他从来就没有看透过。

      “我发誓没有怪你也没有躲你,你还要我怎么样?”吴声用力往外一挣,昔日笑目已然圆睁,“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哥哥,是,你是我哥哥,可你把我当妹妹吗?我要不是长着这张脸你还会十万火急把晨儿送走站在这里审判我吗?你会怎么看陈抒然都不顺眼还找各种借口要我离他远点吗?造型师选了那么多衣服你为什么非要他用那一件?你想把我打扮成Artemis,你想她,你爱她,你看我的每个眼神都是在看她,可我不是,我不是她!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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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旧欢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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