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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守自盗
不算不知道,上一次两人一起游泳还是八年前,安菲被旗杆砸了脑袋的那个夏天。从那以后,冷月再没在熟识的异性跟前穿过泳装,是以从更衣室走到沙滩上时她还有些不自然。左思静一瞧见她便吹了个口哨,“可以啊,谁说澄夏女生一回头,吓倒一排教学楼的?”
冷月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脾气,抬手就往他腰间一掐,“你这身板也不错啊。”
“那是,科学家会武术,流氓挡不住。”左思静摆了个掷铁饼者的pose,“我立志要做一个流氓挡不住的科学家。”
“你先把包教包会四个字做到再说吧。”冷月嘻嘻一笑,拽着他往水里跑,忽然左思静“咦”了一声 。
“原来你这儿这么大个胎记。”左思静指着她后腰说。
“是啊,小时候我妈说要是被人贩子拐了,长大就靠这个找回来。”冷月笑道。她后腰靠近臀部有个一元硬币大的黑色胎记,当初安菲和左思静带她游泳时她还小,穿的是连体泳衣,所以左思静竟成了除父母外十九年来第一个看到胎记的人。左思静揽过她往水里一摁,“这个办法好,待会儿我找不到你,就大喇叭广播,请看到屁股上有个大黑斑的女生的同志立刻和广播室联系……”
安菲偶尔冒出的刻薄话,可不全都跟左思静学的?冷月从水里挣扎着爬起来,低下头就往他肚子上撞,左思静抱着肚子仰面倒进水里,好一会儿没起来。冷月慌了,又不敢潜下水去找,正思忖间,人被左思静从水下整个儿顶了起来,高高地飞出水面。
“左思静!”冷月尖叫着,八年前这家伙跟自己联手偷袭安菲时,不也是这个手法?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拍上水面时,她在巨大的水花里感慨。
游泳这个事着实奇妙。整个八月左思静带她游了好几次都毫无进展,却在他快放弃的最后一堂课上,冷月奇迹般地学会了换气,这一节课便突飞猛进,很快冷月就能像条小鲫鱼般在水里自由来去了。左思静拿着防水相机不停拍她,冷月爬上岸问,“拍这么多干什么?模模糊糊的又看不清楚。”
“给你哥看啊。”左思静招招手把她拉到怀里,举高相机来了一张两人脸贴着脸的合影,“羡慕死他,嫉妒死他,恨死他。”
“请问他哪里得罪你了?”冷月被他勒住脖子,只能直着嗓子翻着白眼问他。
左思静放下相机,松开她,收了笑容,一路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睛,“他是得罪我了,罪不可恕。”
冷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明一句玩笑话,他却煞有介事地回答,语气中的穆然迫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是不是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左思静又笑了,摇了摇头,一手握着相机,一手牵起她的手,向着沙滩上面大步走。
“那就是你跟他说什么了?”冷月最讨厌别人卖关子,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攥得太紧,怎么都挥不开,“你俩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左思静那句话肯定不是随便乱说,不过教她游个泳,哪用得着专门跑去借防水相机来拍一堆照片发给安菲?
“我只跟他说了一句。”左思静一直走到放着两人随身物品的阳伞下才放开她,人却还站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每一颗淘气淌下的水珠,“我跟他说,冷安菲,我决定监守自盗了。”
亚热带的八月盛夏,冷月哆嗦了一下。
“思静哥哥,这个,不大好吧……”她嗫嚅道。
神啊,冷月被不止一个男生表白过,可是,只穿一条小泳裤,露着一身精壮肌肉,对着同样只遮住了重点部位的她,不带一点暗示或铺垫,只有一句通知——还先通知的她哥哥——左式表白法,有人见过吗?反正她没见过……
不等左思静回答,她侧过身,很及时地打了个大喷嚏。
他立刻弯腰从背包里翻出大浴巾给她披上,“我错了,我应该等你换好衣服再说的。”
幸好你说早了,不然我怎么好意思装。打了个假喷嚏的冷月嘿嘿笑了下,“有点冷啊,我们,我们回去吧。”
然后拎起自己的背包拔腿就往更衣室冲,也不管身后左思静慢慢变得凝重的笑容。
更衣室里,两个女孩子一边换衣服一边试探地问,“你没事吧?”她们进来换泳衣时她就坐在那,她们游完回来她还坐在那。
“没事没事,谢谢啊。”冷月摆摆手,忽然又站起来,“那个,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外面,是不是有个黑T恤米色长裤的家伙?……”
两个女孩穿好衣服到更衣室门边探了下脑袋,“有,等你的?要不要帮你报警?”
“不用不用……”冷月讪笑着打发了两个热心女孩,继续坐在更衣室里发呆。
太无厘头了,从他们分别给冷瀚方左思平做伴郎伴娘开始,冷家左家从来没停止过打趣他们俩,左思静一贯都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她则是只要听到就正色澄清。如是几年相安无事,她万万想不到左思静怎么就突然抽风了要追她。
要追早追了啊!难不成一起游了几天泳他发现当年的黄毛丫头身材还不错,这才动了心思?又一个色情狂?
他还敢说安菲得罪他了,明明是他先挑的事儿,他亲口答应过绝不监守自盗的……
冷月分析来分析去,分析了也不知多久,本来就游了半天泳,腹中早空空如也,此刻再也坚持不下去,硬着头皮慢慢地,一步一步挨到外面。
“嗯,先垫点儿,一会儿我们吃猪脚拌面去。”左思静递给她一块巧克力派,坦然得好像刚才他什么都没说过。
冷月瞄了他一眼,没敢多看,伸手夺过派,三两下撕开就往嘴里塞。
“慢点慢点,想吃那边还有。”左思静指指走廊不远处的自动售卖机,想来他也饿得不行,先给自己找了点果腹的东西。想到这里冷月突然觉得好笑,“对不起思静哥哥……”
左思静帮她顺了顺半干的头发,拉着她往走廊外面走,“有诚意的这顿猪脚拌面你请吧。”
冷月再次抬头悄悄看他,硬朗的侧脸,微微的笑意,仿佛察觉她的窥视,不看她,唇却抿紧了,笑得更加得意,一切都那么熟悉,风过水无痕般的自然。她真要怀疑沙滩上那句话是不是海风太大,她听错了。
“丫头,圣诞节那天你跟同学吃饭,你回答的那个问题,我都听到了。”
冷月才要迈出的步子生生收住了,他还记得!她没听错!
那天晚上再见面时,左思静完全没提,这之后一个学期左思静一直在澄夏工作,也从没说起,冷月还以为他可能也没听到,慢慢地也就淡忘了,没想千里伏线,乌龙之吻给她带来的影响绵绵至今,这时候才发力。她低着头,看着视线里转过来的那一堵黑T恤墙,“那个人是思静哥哥?”
“我倒希望是我呢。”他不无遗憾地叹息,“我都想骗你那是我了。不过……”他停了很久,黑T恤墙起起伏伏了许多个回合,也不知那心口转过了多少个念头,“还是不骗你了。不是我。”
那你提它干什么?冷月在心里问,依然低头不语。
“那天我才发现,丫头长大了,再等下去,你就真要被人抢走了。”他握住她的双肩,像是在对她,又像是对自己,抑或是不知在何处的某个别人郑重宣告,“我不能让别人再吻你第二次。”
距离这么近,他身上的香皂余味钻进鼻尖,每次游完泳他用的都是同一种香皂,很熟悉的气味,她闻着闻着脸却红了,“可是……我一直当你是哥哥……”
过去的十年里,他真是一个比安菲还像哥哥的哥哥。
“小月,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好……”
“给你当男朋友委屈你么?”
“……不委屈……”
“以后我再找你,约你出来,你不会躲着我吧?”
“……不会……”怎么有种掉圈套的感觉。
“嗯,那就够了。”左思静满意地紧了紧手臂,将她搂进怀里,“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不要拒绝我。”
“这个……技术难度有点大……”什么叫不接受又不拒绝?冷月从他怀里轻轻挣出来,而他也没有再困住她,“就是,咱们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和以前一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你死心塌地爱上别人之前知道——我在这里,别选错人。”
飞扬的发丝在夕阳下遮住了他的眼睛,她却能感受到那两道沉沉缠绕着她的目光,为什么那目光中除了绵密的期待和守候,还有一些她看不透的不忍心,不舍得?
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是她随时会不小心坠落。
“思静哥哥,这不公平。”她凝视着他,“如果……我明知道你在这里,还是选错了人,还是死心塌地爱上了别人,怎么办?”
“你现在还没有,对不对?”
冷月茫然地点头,有个模糊的声音遥远地划过,真的没有吗,应该没有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点头的时候,心口还是会有点点难过。
“只要没有,我就不会放弃。”他握住她的手,“而真有那一天,你告诉我,我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四个字让她突如其来的心惊。他输了,谁又会赢呢。还是说,这注定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赌局。
“好了,再不吃东西,我这老命可等不到你爱上我了。”左思静忽然切回油嘴滑舌模式,将她拉到自己胸前,在她颊边轻轻啄了一下,“去吃饭。”
“喂!你说跟以前一样的……”冷月捂着被他偷袭过的地方愤然控诉。
“以前没亲过你吗?”
“……那时候我三年级!”她终于知道男人恶劣起来有多么无下限。左思静笑着掰下她捂脸的手,“不管。那也是以前。”
厦大西村的猪脚拌面店,左思静吃到第二碗,冷月面前那碗才动了几口。
“怎么不吃?”
“你……你跟我哥说,他什么反应?”冷月鼓起勇气把盘绕心头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
左思静眯了眯眼,可惜那双大眼睛再眯也透着黑亮,于是便显得有点锐利,“他能有什么反应?许他一个接一个换女朋友,不许我追他妹妹?”
“那你刚才说他得罪你了……”还罪不可恕。
左思静笑,“你这是担心他呢还是担心我?”
“我担心你们干什么,我担心我自己!”冷月低头搅着沾满了芝麻酱的面条,“我怕他会不高兴啊!”
“小月,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你小的时候他都没管过你,现在你十九了,反倒要听他的?”左思静淡笑,“你们是两兄妹,总要各自生活,他已经开始了,你还没明白么?”
他已经开始了,你还没明白么?
冷月忽然觉得左思静有些残忍。除了父母,安菲是她生命中第三个最重要的人。父母的爱与生俱来,安菲对她的感情却是她用尽心思一点一点争取,一寸一寸积攒起来的,她几乎忘了在最初的最初,他对她也曾漠不关心,甚至横眉怒目,她本来就不是他生命里,那个理所应当的存在。
有开始,自然就有结束,十年了,他们都长大了,难道不该分道扬镳,各自精彩?左思静说的残忍但没错,论起来她还得说声谢谢。
“我要是有妹妹跟着混小子跑了,我也不爽,不过,只要她得遇良人,我会祝福。”左思静拍拍她握着筷子的手,“所以你哥有没有理由生气,在于我够不够格当一个良人。现在,为了维持我的优良记录,请你不要再胡思乱想,赶紧吃饭吧!”
游了一个夏天泳的冷月出现在学校时,室友皆惊呼,“难道你已经军训过了?”
冷月哀嚎,“我也希望如此……”
很必然地,随之而来的军训,让冷月又黑了一层。左思静到澄夏时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愣是没看到她。
“你要说我黑得你都认不出那就免了。”冷月一见他先虎着脸警告,其实她远不是最黑的,只是比起原来落差有点大,一时让习惯了她内酯豆腐般脸皮的人们接受不了。
“我当然是被你的英姿飒爽,巾帼霸气给震得认不出了……”左思静何等口才,冷月顿时一身鸡皮疙瘩。
“冷月!”军训时一起被挑中做汇报演出的几个女生路过他们,夸张地打了个招呼。这几个女生不是数学系的,没见过左思静,是以看到冷月和一个健硕英武,又不太像本科生的男生形容亲密,忙过来围观八卦。“你男朋友啊?”一个女生碰了下她肩膀,“介绍一下啊。”
“我是小月的哥哥,厦大的,在生物系做交流项目。”左思静主动伸手,女孩们见不是男友,一扫暧昧神色,临离开时一个女孩还回了下头,冲左思静清纯地笑了笑。
“哎,别看了,再看人家要误会了。”冷月戳了下左思静后背,左思静转回身笑道,“这是在吃醋吗?”
冷月无语地送给他一颗白眼,径自往前走。左思静连忙跟上去,开始唠叨自己在课题上受了多少虐待,老板多么奸猾,之前各种花言巧语在他转博后全变成日夜压榨。
这是个细心而体贴的男人。
那一句我是小月的哥哥,足见他果然信守诺言,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绝不给她任何压力或困扰,亦不尾随纠缠,没有玫瑰花,没有巧克力,没有任何一件能称得上追女生的行动。
只是在人潮拥挤中,会紧紧牵着她的手指,陪她逛街累了,会赖皮地倒在长椅上要她唱歌解乏,在实验室培育出了新样品,很不厚道地命名为Artemis,比赛中每进一个球,都向篮球场边的她用力挥手。
她坐的第一个后座,是左思静的捷安特,她吃的第一碗花生汤,是左思静付的帐,她第一次学骑车摔倒,是他扶她站起来,她躲到没人的地方唱采红菱,是左思静叫出第一声好。安菲不愿理睬她时,是他嬉笑着打圆场安慰她的失落,母亲去世后,是他抱着她任她放声哭到无力,从女童到少女最尴尬慌乱的一刻,他陪她度过,抱着吉他站在比赛领奖台上,他收起横幅,在台下含笑看着。
许多年前那飘满朱砂桂香的夏天,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两个人用同一支大白云,一笔一划地写——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那时的他,宽厚胸膛将她小小的身体整个儿包裹起来,一如现在,满腔深情似鼓浪屿上涨潮的海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就浸润了整片沙滩。
久无音讯的安菲终于屈尊联系她了,“思静在追你?”
“嗯。”
那边好一阵寂静,冷月不知他是不是又生气了,想想又补上一句,“我还没答应。”
“还?”
我没答应,和我还没答应,显然是两个意思。
“哥觉得不合适么?”
“卷毛呢?”安菲突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冷月有些摸不着头脑,“应该还在老地方吧,乐蓉前几天还拉他参加厦大吉他社来着……”
“思静千方百计要参加澄夏这个课题,差点和老板翻脸。”话题又突然跳回来,冷月搞不懂这人MBA读了大半年越读思路越不清楚了,“我知道,他说这项目至少要做三五年,他可以一直在北京做到博士答辩。”
“你也准备准备托G吧,将来他要出国你才好跟着去。”
“他不是不打算出国么。”左思静一贯的小富即安,若不是她在北京,他才不会千里迢迢的过来。
“笨蛋,不出国镀金怎么留校,难道你让他去什么农林大学?”
“哥有了女朋友就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冷月不满地抱怨,安菲却匆忙下了线。
下线后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安菲这么说,就代表他接受了左思静,连未来几年两人的发展都有了设想。
她应该为此放下包袱,一身轻松的不是么,就像左思静说的,他们是两兄妹,总要各自生活,他已经开始了,她怎能还在原地。
可这一步,竟然这么沉重,她一次次抬起脚,怎么都迈不出去。
大二开学两天,没多少功课,冷月十点多就离开了自习教室。经过男生宿舍楼时,她听到一个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传来异于平时的喧哗,有人在阳台上敲着脸盆唱歌,有人甚至往楼下扔易拉罐,搞不清状况的冷月远远躲开三五成群跑到楼前空地欢呼雀跃的男同学,快步往宿舍跑去。
“什么情况这是?申奥不是庆祝过了吗?”她推开门,宿舍里女孩子们都在,围坐在电脑前兴奋得手舞足蹈。
“飞机撞世贸了!哈哈!世贸塌了!”室友们欢天喜地地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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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当晚学生们的表现,可以说幼稚,可以说偏激。但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对生命和人权的不尊重。当年的我对周围的锣鼓喧天感到不解;今日的我对当年那一代人的表现感到抱歉。有时候,热血和冷血就在一念之间。
修一个bug,911事件时,申奥已经成功了。之前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