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掌之恨
“安菲哥哥……”
一声细弱的呼唤似远又近,冷不丁传入他耳朵。
“冷月?!冷月!”安菲狂喜地大声回应,“冷月你在哪?!”
“安菲哥哥,我在这……”声音还是很微弱,而且竟然令安菲辨不出方位。安菲有些急躁,“我看不到你!你在哪?快出来!”
“我在下面……旁边有个大石头……”
安菲终于看到了假山旁的石头——可石头不到一米高,周围并没有人——走近一看才发现石头下面竟是一个一人高的深坑,冷月正趴在坑壁上大声叫他,“安菲哥哥!我在这里!”
“有没有摔伤?”安菲着急地问,冷月肯定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要是胳膊腿哪里骨折了,他还不能就这么拉她上来。
“没有,下面都是叶子,我没事!……”冷月努力保持着镇定,可声音里终究难免一丝哭腔,安菲定定神,整个人伏到地面,努力把手伸向坑里的冷月,“够得着吗?”
“我试试……”冷月捡起书包背上肩,拢了拢脚下的枝叶,一步踏上,双脚一跳,抓住了安菲伸向她的手。
“抓牢!”安菲双手拽着冷月,两肘拼命往后拖,等肩膀退回地面便叫道,“抓着我右手,别松开!”
冷月两手抱着他右臂,安菲左臂往地上使劲一撑,右臂一带,一鼓作气把冷月拉出了深坑。
冷月一着地就松了手,安菲卸了力的右臂疼得像脱臼一样,他仰面躺在地上,左手揉着右手腕,使劲忍着不在冷月跟前叫出声来。冷月却爬到他跟前一下伏到他身上,“哥……你怎么了?”
安菲想推开她,一时也没有力气,找到冷月,拉她上来,仿佛耗尽了他全部心力,这会儿身心疲惫得只想就此睡去。可惜聒噪的小丫头愈发不肯安静,“哥……哥你起来啊,你受伤了?……”
“闭嘴!”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左手撑地坐了起来,冷月跪在他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星星般的眼睛,在夜空下闪烁得明丽而委屈。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安菲认命地叹口气,伸手拨了拨她乱糟糟的刘海,“回家吧。”
“哥……安菲哥哥,我有在学校等你……一直等到锁门……”冷月追着大步流星往前走的安菲惶然辩解,他却无心听她故事,这一回去,还不知爷爷和父亲会如何反应,那座宅院里等着他的又将是什么。
领着冷月进门前,安菲一直以为某个悲怆失态的女人会大哭着扑上来心肝宝贝那么乱喊,没想前厅里只有秀姑一个人,见到安菲和冷月,眉间愁苦一扫而光,“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你爸他们都去车站了……小菲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叫爷爷……”
一会儿冷云旗就在冷瀚质的陪同下进了屋,手杖不紧不慢点着地,仔细打量一番才说,“怎么回事这是?”
“爷爷,是我不好,教室关门了,我在操场上等,有个男的过来说我妈妈病了让我赶快跟他去医院,我就跟他走了……”冷月书包也来不及放,就站在大厅中央一气不停地解释,“我问他安菲哥哥怎么没一起来,他说哥哥等不及已经先去了,让我也快点……”
说到这里,冷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安菲,迟滞片刻才续道,“我觉得他在骗人,可他跟我跟得很紧,我就说要上厕所,他不肯,走到白鹭洲我说再不上我就……我就尿裤子了,他才让我去公厕。我等了好久,他还托了个人进来催我,我关着小门不答话,又过了很久,我猜他可能走了,偷偷出来,他还在路边走来走去的找我。我就拼命跑,不小心就摔到坑里了……爷爷,是安菲哥哥找到我的,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小月!”
兄妹俩齐回头,不知何时冷瀚文和冷瀚方出现在门口,也不知刚才的陈述他们听到了多少,冷瀚文迈向冷月的步子还保持镇定,可在他拥抱女儿的时候,安菲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浓浓心疼。
“没事吧小月?摔得痛不痛?有没有受伤?”虽然女儿好好地站着,可需要人拉才能爬上来的坑肯定不浅,又有哪个父亲会不紧张。冷月搂住父亲的脖子半是安慰半是撒娇地回答,“一点都不痛,就是太高了爬不上来……我不敢叫,怕被那个坏人发现,后来天黑了,我叫也没人来了……”
“放学为什么不回家?”坐在上首的冷云旗突然开口,没给冷瀚文继续表达爱女情深的机会。秀姑见状只得答道,“下午小菲从学校打电话说要上完琴课再接小月回来,小月就在学校里等着……”
“小菲!”冷云旗厉喝,“你以为我不知道,礼拜二哪有琴课?”
安菲垂眼看着爷爷点在地上的拐杖,鼓起勇气辩道,“考八级本来也要练的……再说我答应去接冷月就不会食言!”
“小菲……”冷瀚文从女儿身边站起来,痛心责问,“小月才第二天上学,人生地不熟,你早点去接她也不会差点让人贩子拐走……”
安菲扬起脸看去,阴郁笑容慢慢爬上嘴角,“你的意思,我是故意害她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冷瀚文眉头深锁,不悦地看着儿子,“我只是说你……你对妹妹要上点心,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安菲冷笑,能从人贩子手上成功脱身,他亲爱的小妹妹怎会什么都不懂?!“我练完琴就去接她,她自己乱跑我有什么办法?!”
“她八岁你十五岁,出了事你把错都推到她身上?!”冷瀚文真生气了,“马上就是成年人了,还这么没责任心!你……”
“你什么?你妈怎么教你的是吗?可惜我没妈,也没爹,我就是有娘生没爹养的怎么了,我就是存心把你女儿送给人贩子怎么了?!”安菲冲口而出,握着拳嘶声大吼,“我就是看你、你老婆、你女儿不顺眼怎么了!!!”
“啪!”
安菲定定站着,脸偏向一边,还保持着被冷瀚文一掌扇过的姿势,颊边五个指印清晰鲜红,黑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冷却,只余一片全然的死寂。
“瀚文!”这一巴掌打傻了堂中所有人,也打破了冷云旗始终高高在上的威严。老人扶着八仙桌,声音颤抖,身体摇晃,像是不能相信刚才正是自己儿子狠狠甩了孙子一记耳光。
安菲忽然明白,这一巴掌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惩罚,也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无言的控诉。冷瀚文恼羞成怒,不仅因为他的出言无状,更因为这么多年,冷云旗竟是这样任由他小小心灵里恨的种子不断生长,长成今天这样刻骨铭心的仇。
这又如何能怪爷爷。八年来,是他拒绝任何人向他解释当年故事,甚至拒绝听到别人提起冷瀚文,不管理由是什么,不管有多少不得已,归根到底冷瀚文抛弃了他,甚至回溯到母亲在世时,他也几乎没感受过父爱,甚至对母亲,也不见冷瀚文付出过一分关心……
他不愿听,爷爷又何尝愿意提。冷云旗有属于自己的尊严,承受了儿子致命一击,却不能在人前表现蛛丝马迹,也没有想念,也没有怨怼,谈笑自若,云淡风轻,就当没生过这儿子。冷瀚文三个字在爷孙俩八年的生活里销声匿迹,直到今天彼此都不得不揭开各自深藏的心事,原来那些伤害从未忘记,那段伤痕,也从未痊愈。
冷瀚文似乎也有些难以置信,瞪着安菲无言以对,直到偏厅里传出一个激动又虚弱的声音,“小月!”
“妈!”冷月扑过去抱住吴蔚,“妈你怎么了?”
吴蔚若平安无事,怎可能躲在内院不出来,安菲冷眼看去,明晃晃灯下那女子由美兰扶着,脸上一片灰败,明明还是个年轻母亲,眉宇间却似垂垂老妪,毫无生机。回想爷爷曾说过的话,他心里一动,只听吴蔚有气无力地说,“妈没事,老毛病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去哪了,一家人都急死了……”
冷月拉着母亲双手柔声回答,“是小月不乖,没等安菲哥哥来接就乱跑……我在公园迷了路,幸好哥哥找到我了……妈小月以后不敢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吴蔚挣开美兰的搀扶,牵着女儿走到安菲跟前,“小菲,多谢你找到小月……小月年纪小不听话,实在是麻烦你了……”
又是那么卑躬屈膝的姿态,又是那么伏低做小的言辞,他脸上还留着她丈夫赏的掌印,她居然可以视而不见,继续这情绪饱满的表演。安菲只觉得遍体寒凉,怨愤目光扫过她殊无血色的脸,扫过冷月忧心忡忡只朝母亲张望的表情,扫过冷瀚文僵硬沉默如石像的身影,终是不发一语,扭头往门口跑去。
“安菲!”
大门外一只手臂横穿而出,将安菲牢牢抓住,不是别人,正是没跟他们进门,一直等在门外的左思静。
“安菲你去哪?”冷瀚方追了出来,就要把安菲抓回去。左思静拦下他,抬头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冷瀚方说,“四叔我陪安菲走走吧,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太久的。”
冷瀚方思忖片刻,一左一右拍上两人肩膀,“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四叔给你俩等门。”
宁定的,温和的声音,没来由地就让安菲鼻子一酸。冷瀚方只比他大十二岁,从小除了爷爷,就数四叔陪他玩得最多,冷瀚文回来后,四叔对父子俩的隔阂始终不插手,不表态,甚至因为生意繁忙连面都不常见到,可这一刻他相信,四叔是理解他的。
走在夜雾沉沉的筼筜湖畔,安菲一直不说话,左思静斟酌半晌才道,“你应该好好跟你爸说话的。”
安菲冷笑,“他配吗?”
“配不配另说,别那么冲,你也不会挨那一巴掌。”
“我跟他迟早有这一天,早来早好。”安菲抬头看看苍茫深重不见一丝星光月色的夜空轻叹。
“逞一时之快,以后呢?”左思静摇头道,“再怎么说也是你爸,还能不认他?……”
“这学期错过就算了,下学期申请住校。”
“住校?”思静讶然,只有郊县学生才住校,这些学生和走读生完全是两个群体,和安少……就更格格不入,“别的不说,住校你怎么练琴?”
安菲黯然,低头沉默许久方道,“考完八级跟学校借吧。”
过八级的人不多,十级更是凤毛麟角,只要他和学校表态,为校争光,想来音乐组也能通融。只是真要离家住校,年迈的爷爷怎么办,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怎么办,或许不几天回来,偌大冷家已是那对母女的天下,而他冷安菲,年小童的儿子,本不该是弃家退出的那个!
绕着筼筜湖走了半圈,家中前厅还亮着灯,答应等门的冷瀚方却不在。安菲看了一眼太师椅上坐着的冷瀚文,抬腿就往偏厅走。
“小菲,你等等。”
若不为那一声小菲中蕴含的淡淡温柔,他想,他断不会停下回房的脚步。
“爸爸想跟你谈谈,行吗?”和之前的盛怒相比,眼下的冷瀚文格外压抑,感伤,和疲惫,这沉重表情反倒取悦了安菲,十五岁的少年望着父亲若无其事地轻笑,“要说的不都说过了,还有什么好谈?”
“小菲,对不起。”冷瀚文走到安菲面前,几度徘徊,终是伸手抚过他的发梢,“爸爸不该打你,小菲,你生爸爸的气了吧?”
当所有人都震慑于那清脆响亮的耳光,他其实并没感到多么难过,这些天他沉默的对抗,冷漠的挑衅,无时不刻不在刺激冷瀚文原就脆弱敏感的神经,这一巴掌,不过是最后的爆发。若是再过几年,再成熟一点,恐怕他会无所谓地摇头,一掌之后,千言万语都已了无意义。可现在,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安菲到底没忍住心底酸酸的一句,“跟你做的其他事比,打一巴掌算什么?”
冷瀚文呆了一呆,颓然放手,“小菲……我知道……爸爸也不奢求你原谅当年的事情……”
“的确是奢求。”安菲勾起唇角,轻轻吐出几个字,“就谈这些?那我回房了。”
“小菲……”冷瀚文一把拉住儿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要我对你女儿好一点?”安菲笑得更开,那个永远一脸天真却聪明早熟得不像话的女娃娃?“你放心,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意外,我没你那么狠心,不会害她。”
“小菲,这么多年,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可爸爸也同样对不起你吴阿姨和小月。”冷瀚文紧紧握着安菲的手,闭了闭眼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我和阿蔚十几年前就认识了,如果……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会娶她,而小月,恐怕比你年纪还大。那个年代,很多事都是说不清楚的……总之,你吴阿姨吃了很多苦,熬了许多年才过上平静的生活,她和你妈妈,还有我,都是时代的牺牲品,你将来会明白,这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小月的错,她们都是无辜的,你心里有恨,就恨我吧,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你别恨她们……”
安菲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冷瀚文抬手制住,“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我越护着她们你越难过——不,不是这样的,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她们。小菲,我是为了你……”冷瀚文深黑的眼睛在明黄灯下闪着莹光,归家后,这是他第一次对儿子剖白心迹,却是在这样一个近乎决裂的夜晚,“小菲,小月是我孩子,你也是,我爱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小月很善良,很可爱,你现在不喜欢她,可她归根到底是你妹妹,将来,过几年,十几年,我们都老了,死了,你会发现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你会疼她,爱她,会对她好,而她对你,也是一样,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所以小菲……小菲,我不希望你带着仇恨去跟小月相处,它是双刃剑,伤人伤己,爸爸不想看到你将来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莫及,爸爸没能给你完整的父爱,可爸爸希望你至少能享受到完整的手足之情。”
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冷瀚文一番痛陈后再次握了握安菲冰凉的手,便即转身离开。
插入书签
本章小修。
豪客来其实是1993年开业的,剧情需要,就让它早两年面世吧。价格是杜撰的,两年后麦当劳一个套餐18元,已经是奢侈(有人甚至在麦当劳举办婚宴),作为一家先开业两年的牛排店,20元一份牛排应该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