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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终章 268
「世人说女娲补天造人,但实际上也只是依循着因果律,造出上天允许的大地万物罢了。某些方面来讲,你爸爸更像是真正的『女娲』呢。」
「爸爸……会有危险吗?」
小颙衍吃了一惊。虽然是个从不与他交谈的父亲,但对颙衍来讲,这人是他唯一的亲人,颙衍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存在着。
少年却没有回答颙衍的话,表情若有所思。颙衍看他忽然伸出手,用两手抱住了他的头颈,像在抚慰孩子一样。颙衍感觉一阵暖流滑过心口,却不知道少年对他做了什么。
「不是你的错喔。」
他说着,抬头看着颙衍困惑的脸,「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大人们自私自利的结果。孩子,你要听好。」
他神色变得严肃。
「你的存在毋庸置疑,无论你是怎么来到大千世界的,就算因果律不允许你存在,既然你已经来了,你就该拥有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利长大、读书、工作、恋爱、过完人类的一辈子,你会拥有许多回忆,也会有无数爱你的人,你有权利做为一个人而存在。无论之后谁跟你说什么,你都要牢牢记住这件事……颙衍。」
小颙衍似懂非懂,少年从床上跳下来,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如此一来,或许在『那个时刻』来临前,还有改变的机会……」
少年说着语焉不详的话,作势就要离开颙衍的房间。小颙衍不知出于什么冲动,大概这是他第一次和同龄的小孩这样好好对话,他冲过去,拉住了少年的手。
「等、等一下!」
小少年望着他,表情依然柔和,「怎么了吗,小衍?」
「那、那个,就是……我、我想跟你做朋友!」
颙衍冲口而出,他实在想不到适当的说词,总不能说请跟我交往。
但他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彷佛这人离开后,今后就再也见不到他。就算见到,也不是以这样的形式了。
小少年却笑了起来,他先是抿着唇笑,笑得那头蓝色长发乱颤。
「朋友吗?啊,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我一直想跟小神当朋友,只可惜他那个死脑筋,总是把我当成上司看待。」
他说着小颙衍听不懂的话,又思索似地歪了下头。
「朋友吗?朋友啊……说的也是,如果是朋友互相帮助,就跟因果律无关,也和大寺无关了。」
他回头望着神情不安的颙衍,点了点头,「可以喔,和小衍当朋友。」
颙衍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应承,他还在怔愣中,少年已经朝他走过来,对他伸出右手小指。
「做为朋友,我应承你,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难关,或遇到什么难以对付的危难,我会到你的身边,尽其所能地协助你。虽说之后因果如何流转,最终还是要看你和那个天然神格者自己的选择。」
「但我会保护你,直到『最后一刻』。」
少年说着,朝颙衍伸出了小指。颙衍也似懂非懂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和少年勾了勾,虽说他不知道少年具体跟他约定什么就是了。
「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看少年似乎又要离开,颙衍忙问。
少年歪了下头。
「名字啊……我没有想过耶,很久没人用阳世的名字叫过我了。也对,有名字的话,以后在下面活动也比较方便,我想想……」
颙衍看见少年笑起来。那瞬间他似乎看见了某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既像男性、又像女性,但同时又两者皆非,无比强大却又无比温柔,宛如烛光一般的存在。
「你就叫我『秉烛』吧。未来有一天,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
知诚现在非常的惶恐。
他谨慎地缩在土地庙的沙发上。就在刚才,他依照某个长得像颙衍老师的人的指示,从这间宿涉外的墓地一路跑进了宿舍里头。
那之后他在宿舍里窝了好一段时间,只觉得外面像在全武行一样,惨叫声、呻吟声和碰撞声持续了大约十几二十分钟,又忽然通通归于平静。
知诚本来以为没事了,正想探出头去探个究竟,就看到包括他的老师和同学在内,一群人气氛沉重地朝宿舍方向走来。
他的老师被一个他从没看过的独臂男人扶着。独臂男像是怕他的老师忽然从哪里蒸发似的,连让老师跨过门坎都小心翼翼。而这两人身后,跟着知诚无疑十分熟悉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尊敬的对手,剑社社长竟陵,同时也是他在学校的学弟。
另一个则是最近才刚转学进来,就引起轩然大波的学妹,同时也是他拳社的得力主将秉烛。这两个人表情都有点凝重,而且知诚感觉得出来,让他们心情沉重的原因没有别的,正是前面那两个互相扶持的男人。
知诚还看到另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年,好像是园游会的时候曾到二年级女生班做甜点之类的。他静静地跟在最后,脸上一如知诚对他的印象,一点表情也没有。
而且更令知诚感到尴尬的,是这群人不知为何衣衫都不太整齐,独臂男的花衬衫不见了一只袖口,他的老师则病袍散乱,胸口都露了一半出来。他的同学秉烛也好不到哪去,那头蓝色的长发已沾满泥土血污。
而他那位剑社学弟则是干脆□□。竟陵只在肩上披了件外套,知诚几乎无法直视同学的六块腹肌和腹肌以下的东西。
而且这些人才一进土地庙,土地庙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根据之前的经验,知诚知道能打电话进福德正神庙的应该都不是普通人,果然他的颙衍老师看了旁边的秉烛一眼,点了个头,秉烛就过去接起电话,跟对方交谈了好一阵子。
「嗯,对,总之,暂时是没事了。」
他听见秉烛响应着对方,对方从话筒里流泻的声音却显得忧心忡忡。
『详细的经过我们从果律镜中看过了,但是真的没问题吗?衍他……』
「不要紧的。」他听见秉烛答,表情沉着,「土地庙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
『嗯,这样也好。现在长老都无法离开大寺,因为寺议还在进行中,我现在分出我的元神跟你们联络,但事实上现在万轮宝华厅里很紧张。哥哥……久羊希望神农退位,但二哥怎么也不肯……所以哥哥现在软禁了二哥。』
『软禁……?』
『嗯,说是软禁,其实我们谁也没真正限制住神农二哥的能耐,只是……用了一些方法,不让他随意离开大寺而已。秉烛,你身体还好吗?』
「唔,很好啊。」秉烛似乎很意外久染有此一问。但听到「神农二哥」这个称呼,秉烛又有种异样感,忍不住又问了句。
「久染姊,神农长老……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电话那端的久染似乎愣了下,她停顿半晌,嗓音有点迟疑。
『你想起了什么吗……?』
「唔,也不是说想起来,只是觉得那个人好熟悉,怎么说,有种亲切感,好像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的人……吗?』久染的嗓音带着迟疑,秉烛又歪了下头。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就有一种很抱歉……该说是很难过?呃,就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感觉。」
『你有跟二哥谈过这件事吗……?』
「唔,没有,我也只跟他见过两次面,一次是我要被送过来之前,他有来看过我一次。另一次就是上次在Lodus,那个人问我头发为什么剪了。」
秉烛回忆似地说着,记得他被西王母的蛟龙送过来之前,那个人确实来看过他一次,亲手替他下了护心咒。但当时他只觉得那个人面无表情怪恐怖的,两人眼睛也没有对上,现在回想起来,神农一直在闪避他的视线。
久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电话那端传来嘈杂声,久染的声音也变得惊慌。
『……抱歉,我不能跟你讲太久,会被久羊发现的。总之,在二哥答应退位以前,哥哥大概是不会放过他的,我也无法离开神山,你们和阿衍务必要保重。』
知诚实在听不懂这通电话的内容。秉烛挂断电话的同时,那个独臂男扶着他的老师在沙发上坐下,他感觉颙衍似乎相当疲倦,胡子剃掉让他看起来比起学校时更清瘦一些,那头乱发也被梳理干净了,看起来更像教师一点。
但知诚觉得差别最大的是眼神。他以前从未见过颙衍露出这种眼神,宁静、哀伤,带着某着自外于世的淡泊。
「知诚,可以请你替我们倒壶茶吗?」
但这个人毋庸置疑是他的颙衍老师,他能准确叫出他的名字,在墓地里挺身保护他和竟陵时,那种神态和气势,也和他所熟悉的颙衍一模一样。
听见颙衍的吩咐,知诚忙不迭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好、好的。」
他走进厨房,从橱柜上拿了看起来像茶壶的东西,丢了立顿茶包进去。这是知诚第一次到颙衍家里来,除了盖在墓地里以外,里头和一般职务宿舍倒是没什么差别,厨房里该有的都有,而且感觉平常有人在下厨,收拾得十分整洁。
回头看竟陵和那个甜点师傅都进了客厅,甜点师傅在靠独臂男最远的位置落坐,竟陵则没有坐下,他抱着双臂,在颙衍的身侧往墙壁一靠,眼神锐利地望着几乎是被独臂男搂着的颙衍。
「六师傅他们他……是不是来过了?」
男人问道。知诚把茶壶用热毛巾温了,端到客厅桌上,给每个人各倒了一杯茶。
「嗯,在庙被攻击之前还在的。他说有非弄清楚不可的事就跑了,我看这件事情搞不好根本是他策画的。」
尚融答道,神色略微不满。颙衍苦笑,摇了摇头。
「六师傅他们长年深居简出,特别是善财师傅,百年来几乎没有出过大寺,他连网络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时我与他也难以沟通。真是难为你们了。」
「你称呼他们为『师傅』……?」
一直靠着墙没吭声的竟陵忽然发话了,一出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我可不记得衍曾经有过师傅,更何况是大寺的师傅。」竟陵冷冷地说。
这质问一出,土地庙客厅整个静了下来。知诚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异,那个独臂男依然搂着他家老师,只是把脸别了过去,秉烛似乎讲完了电话,挂了话筒坐到最那个甜点师傅和秉烛都默不吭声,只是把视线转向了坐在正中央沙发上的男人。
「你还是一样啊,陵。」
男人微微笑了笑,语气依然平静,「什么事情非要分个高下不可,有个结果不可。即使那结果很可能伤害什么人,是吗?」
「少装作一副了解我的样子。」竟陵明显压抑着怒气,他扶了下肩上的披衣,「不要转移话题,那个兽族王子会被你的技俩蛊惑,我可不会。」
尚融微微簇了下眉,但终究没有说些什么,似乎也对竟陵问题的答案感到在意。只见男人缓缓仰起颈子,环顾了土地庙一圈,半晌发出像是叹息般的声音。
「这间正神庙……还真是变了很多呢。」
这话让尚融心脏紧缩,他再也没忍住,「颙……」
「你们心里的『颙衍』,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男人忽然开口问,目光竟望向刚把茶壶放下,正准备悄悄缩到一角去的知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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