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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终章 246
「我才不是什么妖鬼,什么啊,真令人失望,大名鼎鼎的归如土地神,居然连兽身神和妖鬼都分不出来吗?」
秉烛怔住了。他忙将灵元运行至眼部,定睛一看,果然那少年的气海稳定,精守像是蓝色的烛光一般,安稳而澄彻地在少年胸中冉动着。那是妖神才会拥有的精守,而且修为还不浅,几乎和竟陵他们相去无几。
「你……」秉烛才说了一个字,对方便又再揉身而上。只见少年高高跃起,满是铜钉的长尾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罩头又是一阵金属密雨。
这次秉竹看得比较清楚了,这些铜钉全是精守所铸,只消被扫中一个,非受重伤不可。
秉烛没有办法,他一边踏着罡步,闪避对方落雨般的攻击,一边朝术场边缘侧身滚去,「初六,剥床以辨,不利而往!」他右手在半空画出图腾,瞬间秉烛和少年脚下的石地翻起,将两人抛往空中。
那个少年妖神似乎没想到他有此一着,一时猝不及防,长尾往胸前一摆,企图挡住石子地的攻击。然而秉烛却没有以易术攻击他的意思,乘着石地掩护一个回身,一掌已往妖神的背后袭去。
「啪」的一声,那个妖神被一击得手,秉烛早在掌中灌注了灵元,这一掌力道非同小可。顿时妖神便像秉烛刚才一样,俯卧着重重摔往地上,往前滑行了好一段才勉强止住,顿时墓地里烟尘四起。
秉烛更不停手,他右手又画了个剥卦,又掀起了妖神身下石地,跟着脚下不停,右掌交替向前推出。他拳法本来快极,那妖神立足之地又被易术扰乱,这一下闪避不及,被秉烛接连击中胸口气海,整个人往后飞了开去。
「唔……!」
『你只用精守就能打退那些入侵者,干嘛要这么热衷拳法?』
『因为拳法很好玩啊。而且你不要小看体术,体术和易术是相辅相成的,体术若是流畅,在施展易术时也比较不容易给人可乘之机。你看,我前几天看飞来我房前那只鸢,又发明了一套新的拳法,你来陪我练练……』
秉烛左手提起,再次揉身而上,脑袋里闪过一些片段破碎的画面,他只能尽力将他屏除,右手又画了一次图腾。
这样的打法是秉烛在之前和竟陵交手之间,悟出来的战法。阎魔教会他易术的图腾体,可以不以双手捏诀对敌,秉烛便想到若是把空下来的手结合他的体术,应该可以发挥一定效果。果然今天实战下来事半功倍。
「等、等等!等一下!你先住手!」
那个有着镰尾的妖神跌坐在地上,忽然伸高了手叫道。秉烛一掌已点在他眉心上,闻言忙收住了势,但他不敢大意,掌缘仍旧抵在他印堂的位置。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攻击我?」
那个妖神被他打得狼狈不堪,衣服都掉了一边。秉烛惊讶地发现,就在那妖神肩下的位置,竟烙着一枚醒目的印记。那枚印记秉烛再熟悉不过,竟陵和忌离身上都有,那是大寺囚犯的象征,专烙在戴罪服役妖神身上的法华莲印。
但和竟陵他们不同的是,这枚印记是黑色的,不同于他们身上的艳红,印在镰尾妖神身上的莲印就像是死亡了一样,黑漆漆的,透露出一股阴森意味。
「你……是来戴罪服役的妖神吗?」
秉烛对着坐倒在地上的妖神问道。那妖神还在喘息,闻言竟无力地笑了一声。
「戴罪服役?」
他的声音半带讽刺、半带轻蔑。
「我们犯了什么罪?我……只不过杀了豢想我的人类,因为那个人类打算把我的兄弟卖给表演走唱的商人,我非保护他们不可。结果大寺那帮人却说我犯了重罪,把我打入天牢,一关就是一百多年。我犯了什么罪?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秉烛没吭声,他记得之前颙衍被家乡的妖鬼抓走,事后久染有用网络传了当初颙衍被妖鬼折磨的影片。记得那个影片之前,那个疑似壁丹的妖鬼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只是关在牢里也就罢了,偏偏十年前那些人发明了什么服役制度,把我从神山押送过来,送进土地庙里。那个土地神……那个土地神简直是混账,他把我锁在房间里,不仅如此,他还看上了我弟弟,要我弟弟做他的玩具。」
那妖鬼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秉烛的指尖仍旧停在他脑袋前,他却瞪着秉烛。
「我弟弟什么事也没做错,他却用我威胁我的弟弟,我身上有大寺烙下的莲印,他就利用莲印操控我的精守,逼我弟弟就范。」
秉烛记起之前久染说过的,土地神与妖神之间的矛盾。但大概因为颙衍实在太温吞,几乎是被庙里的妖神压着欺负也没吭声的地步,秉烛实在感受不到久染所说的冲突。
「我弟弟为了不让我再被那个土地神折磨,只好答应他的要求。但是他……那个变态土地神,居然还变本加厉,我的精守握在他手里,他便利用这个,操控我对我的弟弟们……他还在一边观看,我实在忍无可忍。」
妖神说得十分含糊,但在颙衍身边待久了,秉烛多少也理解到一些大人的事情。但他以为所谓福德正神,应该都是地方上积善积德之人,就算不是大好人,至少品性应该端正。但看来并不见得如此。
他想起颙衍说的,福德正神是介于人和神格者之间,类似桥梁一般的职位。凡人便有七情六欲,就像颙衍那个舅舅一样,虽是福德正神,却因为过不了亲情的劫,最终被妖鬼趁虚而入,甚至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外甥。
「好在老天有眼,归如的土地神被公开处刑,给了我们勇气。刚好有别的土地庙的妖神也叛逃出来,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那个妖神忽然仰着头,大笑起来。
「你真该看看那个土地神临死前的样子!一副不相信我们竟然敢违抗他的样子……我弟弟把他交给了附近等了很久的妖鬼们,那群妖鬼把他带进了巢穴……他现在应该还死不了吧,应该让他好好享受一下。」
「并不是……所有的福德正神,都是这样子的。」
秉烛谨慎地说着,搁在妖神额前的手稍微软化了些。但那妖神毫不退缩。
「或许吧,但土地神都是大寺的走狗,再好的福德正神,都不可能违抗天上那帮人类。说到底我们和人类就是不同的生物,古往今来一直如此,人类可以任意饲养我们、监禁我们,甚至打杀我们。」
秉烛看那个少年妖神闭上了眼睛,原来他心神微乱之下,指尖触及少年的眉头,锐利的精守划破妖神的肌肤,淌下一丝血线。
「但我们只要一伤害到脆弱的人类,就得被逮捕、被审判,被当成罪犯一样对待……而这几百年来,竟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忽然睁开眼来,直视着秉烛的眼睛,「你不觉得吗?归如的新土地神……?」
身后风声剧起,秉烛刚查觉有异样,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着地滚开,但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又是背后偷袭,秉烛根本无处可躲,被沉重的事物扫重背心,整个人往泥地里贯了出去。
「呃……!」
但他毕竟体术惊人,百忙间还有余裕单手撑起身子,在半空中紧急捏了易诀:「上九,上下敌应,以厚终也!」勉强树了个屏障。但时机太晚,对方的攻击已经先易术而到,秉烛被那个沉重的事物碾过右胸,顿时唇角淌血,整个人倒往墓地里。
「哈哈哈,人类的土地神果然都养尊处优太久,居然连背后还有其他人都感觉不出来。小鼬、小风,杀了他!」
秉烛脑袋昏沉一片,过重的冲击让他视线模糊。朦胧中只见墓地里站着另外两个少年,一左一右俯视着他,年纪比刚才那个妖神稍轻,同样有着一丛满布尖刺的长尾。秉烛看其中一个朝墓碑方向奔过去,把少年妖神扶了起来。另一个仍待在原地监视着他。
「兄长……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那个妖神走近他,秉烛气海被击中半边,胸口翻搅,一时难以再以易术相拼。他举起手来,正想扑上去给对方一拳,但妖神的反应十分迅速,提起长尾便往秉烛肩头一挥,将秉烛压回泥地内。
「当然是杀了,土地神没一个是好东西。何况我们已经杀了那个变态,万一这个土地神通报大寺,连你们也会成为罪犯。」
秉烛半身陷在泥土里,听着这对妖神兄弟的对话。他心里满是悔意,不论是阎魔还是久染,在教授他易术时都有耳提命面告诉他,对敌时需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因为敌人从不会照教科书那样进攻。像秉烛一向钦佩颙衍,对敌时总是有层出不穷的鬼点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以易术相抗?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人家想试试看新的拳法嘛!~你看,我从你捡回来的那只猫身上悟出来的拳法,很可爱吧喵?连善财都说可爱了。』
脑袋里浑沌一片,片段的画面让他太阳穴涨痛。秉烛看着朝自己逐渐走近的妖神,心中懊悔。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而且是颙衍昏迷不醒、土地庙危急存亡之秋。
虽说颙衍有尚融守着,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但秉烛还是觉得抱歉。
对不起,老师,直到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你……
「四十二手,法器,金刚杵。」
秉烛才闭上眼睛,等着镰尾朝他袭来。然而预期中的攻击却没有发生,只听头上一声器物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中血肉之躯的声音。
「小鼬!小风!」
秉烛听见那个较年长的妖神凄厉的叫声,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两个少年妖神便双双倒在秉烛身前,随即有样东西垂直砸在倒地的两个少年妖神的脑门上,顿时少年脑浆迸裂,死得凄惨无比。
秉烛怔愣在那里,少年一旦身死,身体也跟着化回原型,秉烛见地上委顿着两只像是果子狸外型的生物,虽然脑袋爆开有点难以辨识就是了。而将他们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支禅杖般的法器,法器上还淌着鲜红的液体。
「妖神『镰轮』一向是三兄弟一同行动,况且他已告诉汝他还有兄弟,为何汝不知道警示?」
秉烛的视线顺着法器往上看去,发现墓地里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青年。
青年穿着现在很少见到人穿的长袍马挂,戴着现在台湾乡间偶尔会看见的草编斗笠,脚上居然还穿着草鞋,整个人看起来像从民间传奇中走出来的人物。但穿着复古归复古,青年的表情木然,好像天生就没什么七情六欲,看着秉烛的表情也很无机质。
青年还留着长发,用木簪子盘起,他肤色苍白,五指白如玉石,看起来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而击打那些妖神的禅杖就拿在青年手上。说是「手上」不尽正确,青年的两只手垂在身侧,拿着禅杖的手自青年背后伸出。
秉烛透过精守看得出来,那只手完全是灵元所形成,但灵元要强大到形成这样具象的肢体,还能够拿武器打人,就算秉烛对易术的知识不深,也知道这绝非易事。
「而且汝身上既有二长老请我设计的护心咒,除非吾死亡,即使是二长老亲自攻击你,也伤不了汝精守分毫,汝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青年冷冷地说着,秉烛全身疼痛,还来不及回话,青年口里却又响起另一个嗓音:
「善财,你太严厉了,感觉他才刚学习易术没多久,哪能懂得这么多东西啊?」
秉烛愣了愣,因为如果他没有听错,这嗓音虽然同样是男性,却柔和得像春风抚面一般,充满某种抚慰人心的温柔感,和青年生硬的嗓音恰成对比。
但青年眉头一皱,很快又恢复刚刚木讷无机质的声音。
「吾只是不想自己的精心设计护心咒被如此蔑视,小龙,况且汝不是说血腥场面不宜观瞻,不介入此事吗?」
「我只是怕你吓到这孩子了,你看,他的肋骨好像断了。」
「吾会妥善处理,汝稍安勿燥。」
秉烛这青年竟就这样自己和自己对话起来,不禁讷罕。但青年很快重整态势,他收起幻手上的法器,面对着那个有着镰尾的妖神。那妖神似乎还震慑于两个兄弟被当场击毙的冲击中,他跪在墓地里,双手满是颤抖。
「妖神『镰轮』,渠等六十三年前因涉犯杀伤人类之罪,经大寺判处惩役刑,却多次试图逃脱。大寺既往不究,加恩令汝戴罪服役,汝却不知受恩,数次违抗所辖服役地福德正神命令,复在上月中旬,伙同其他妖神谋杀福德正神颜玉,罪无可逭。」
青年木讷地宣告着。秉烛看那个镰尾少年缓缓站起身来,站在墓地那端,他眼神空洞,从妖神的眼角流下两道泪水。秉烛从他眼楮深处,看到某种放弃一切、绝望却又带着怒火的悲壮。
他心中一跳,只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的眼神,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如今汝等又在归如袭击人类修士,罪加一等。吾在此宣告……」
「小风、小鼬,你们等着……」那个镰尾妖神依旧流着泪,嘴里喃喃自语,缓缓低下身子。
秉烛感到太阳穴一阵疼痛,他发现是因为那个妖神的精守,原先那个精守像是蓝色的火焰一般,澄彻而干净,光是接触便让人感到舒服。
但此刻但清楚地感觉到,那团火焰逐渐地转暗转沉,虽然仍是火焰,但彷佛加入了什么肮脏的事物,变得混浊而黏腻。
精守堕落。秉烛曾从久染或是颙衍口里无数次听过这个词,但是头一次目击这样的过程,他人还委顿在地上爬不起来,心脏却禁不住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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