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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柳氏
一出宴席,沈杜宇便疾步往西厢行去:“如何这般久才回来?”
阿豆提了盏灯笼紧紧跟上,免不了有些抱怨:“郎君当那是什么容易的差事?那可是咱扬州数一数二的歌妓,自然架子大些,若不是请出阿郎的名儿此刻说不定她还待在雀楼顶上数星星呢。好在老马有远见,进城时和他侄子打了声招呼,不然怕是今晚城门一关,我和他都得待在城里过夜了。”
沈杜宇回头阴阳怪气一笑:“哦?我却不知父亲大人的面子比那着红带紫的还要大些。”说完头也不回地如风一样向前行去。阿豆被那阴风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默念了声佛,搓了搓手臂急忙跟上。
二人往西厢行去,刚要绕过后园一道连贯东西隔断前后的花廊,突然迎面一个黑影撞了过来,沈小郎君眼明身手快,一把夺了阿豆手上的灯笼闪身避了过去,那影子便直直撞上了跟在后头的阿豆。
“哎呦!”阿豆被这一撞不轻,屁股着地尾椎骨被撞得生疼,便没好气,猛地将趴在身上的那黑乎乎毛茸茸还不亦乐乎舔着他脸的东西推到了一边,一看果然是那条黑皮猎犬,此刻正像只讨食的康国猧子一样围在小郎君的脚边打转,额上那只威风凛凛的“天眼”此时缩成一条白线,没出息的很。阿豆扶着腰站起身,心中暗骂郎君狡猾,一边狠狠踢了那犬一脚。那犬哀叫一声,顿时弓起身子,“天眼”一开,头上的毛炸得大了一圈,龇着牙齿“呜呜”地发出威胁之音。阿豆唬得后退一步,哆哆嗦嗦地连连摆手:“二郎莫急!是小的不识泰山没认出来。实在是误会误会!误会误会……”
“噗嗤”花墙后一声熟悉的笑声传出,阿豆顿时窘得想钻进灶头里摸把灰糊了脸,正想辩解两句,刚刚吐出一口气那“天眼二郎”便一声低吼,生生将他的话逼回了肚子里。
沈小郎君看得好笑便陶侃道:“可是俗语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畜生,果然不错。”
“郎君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没听过这么句俗语?这不是拐着弯子骂人嘛。郎君就是护短也该有个分寸,二郎哪处就比不得人了,他可比那有形没胆、有胆没心的人强了不止百倍了。不是我说,我还没见过有人比得过二郎一心一意衷心不变的。他比人简单也通透,你对他好他便对你好,你不待见他也别指望他来待见你。若是挨了他那一嘴牙,那也定是自作自受。”从花墙后走出的女子瘦削柔弱、鬓染白霜,却是两眼斜飞、一嘴利齿,见了沈小郎君也不见礼,出口便是一番夹枪带棒的数落。
沈杜宇苦笑一声,福了一礼:“柳姨饶恕,是宇儿唐突了。”
阿豆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碍于身份有别只得忍气吞声,只当是耳边吹过了一阵酸风,谁也没有想到那花墙后头是这位人物啊。
柳氏还要借题发挥,花墙后突然又冒出了个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抱了黑皮猎犬的脖子,轻唤了两声“二郎”,摸着他的脖子脑袋顺着毛。那猎犬不一时便也息怒了,乖乖伏在地上摇着尾巴。阿豆这才松了口气跪下问柳氏安。那丫头安抚了二郎,又急忙转身磕了个头,嘴中连连告罪求饶。
柳氏也正顾忌沈杜宇的身份不好发作,一见那丫头不识好歹地也跑了出来,便想拿了来正法,顿时柳眉倒竖,几步上前便将指节长的指甲往那丫头额上戳去。阿豆看得惊心,正要伸手去挡,沈杜宇已经轻轻扣住了柳氏的手腕,眼中已有薄怒,嘴上却是笑道:“柳姨何必为这不识好歹的丫头脏了手,若是这贵妃丹蔻有损,莫说父亲心疼,就是儿也觉得可惜。”
柳氏哼了一声:“指甲长在我的手上,断了再长便是,就是与皮肉分离痛的也是我,与你们几时相干了?”
沈杜宇面不改色连吹带哄:“柳姨莫说笑了,您的身子这园子里上上下下又有谁不紧张的,哪怕是掉了根头发我们也心疼得紧呢。您这么说可真是要伤了我们的心了。”
柳氏听了止不住地笑,连泪都笑了出来。她使劲扭了扭手腕,见挣不脱,便索性任他抓着,语带讥讽:“果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脸皮学堂里磨出来的嘴,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就凭你那几句话就够我膈应几天了。怎么,还不放手想带柳姨往哪处腌臜地儿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杜宇厌恶地皱眉,忙放了她的手,将手背到后面擦了擦,却见她一个挥手往那丫头脸上挥去,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已是阻之不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掌已经结结实实盖在了一张扭曲的脸上。柳氏收手,握拳恨得牙痒,原来那掌却是盖在了来挡的阿豆脸上,指甲划过带出了一道渗血的口子,却也让她手心发烫,指甲与肉接缝处钻心地疼。阿豆挨了打,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只是将身子挡在了那丫头前方,不可撼动分毫。
“柳姨这可息怒了?”沈杜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紧握成拳的手,心中恼怒,却不欲与她多做纠缠,急着想要脱身,“阿母身子不好,父亲大寿前头无个人照应也不甚像话。柳姨若是得空,还望前去照看一下,一来父亲定然欢喜,二来母亲也心存感激,也不让他人将沈家笑话去,说偌大一个沈府竟是连个上得厅堂的妇人都无,岂不两全其美?”
柳氏听了吃惊,随即冷笑:“这对冤家倒是没个了结了,不把事情闹个人尽皆知还不消停了。后头什么肮脏的往里带也就算了,竟连前头也不顾了!沈家的夫妻闹场别扭好大的排场!”说着也不管几人的脸色便往前厅的方向行去。
三人同时舒了口气,这才相视而笑,互相搀扶了起来。沈杜宇望着柳氏消失的方向轻轻摇头,只觉荒谬。这府上最莫名其妙的人便是这位独来独往的柳氏,虽然双亲都要他善待她,可他实在受不了她的古怪脾气。说她怨恨沈家夫妇吧,可她又确实没有做过加害的事情,反而为沈家鞠躬尽瘁。只是心稍有不顺便对身边之人恶语相向甚而拳脚相加,因而竟无人与她亲近。
“疼不疼?”那丫头正是之前要找阿豆的那位,此时见阿豆为她受了打,本来遍寻不着的气恼尽化作了心疼。
阿豆嘴一咧,将脸凑了过去,口中疾呼:“痛的很!八八你在这边多摸摸。”
燕八八瞧他这幅样子,顿时没好气,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活该!”阿豆只是装疼耍赖。
沈杜宇一边提着灯笼为他俩打情骂俏站岗很不是滋味,盯着他们咳嗽了两声。阿豆这才回过味来,忙的拍拍屁股站起来,殷勤地接过灯笼站到他身后,听他问话道:“八八,我阿母现下在哪处耍着?怎么就舍得放你带着二郎乱跑呢?”
燕八八听了便想笑,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从阿郎到小郎君说话都是没个分寸的,不过这也是最实在的实话,便笑答道:“夫人此刻正和七姨在海棠林赏月呢,嫌前厅的蝈蝈吵得慌,便叫我牵了二郎去转两圈。夫人说,她先在七姨那玩会儿双陆,等什么时候听不见蝈蝈叫了,便让我回来伺候她安歇。夫人还说……”说着觑了小郎君一眼,见他挑眉示意,便低了头小声继续道,“若是遇见郎君,便叫他别跟着老糊涂混在蝈蝈堆里了,省得以后秋气过了蝈蝈入了土自己连人话也不会说了,多憋屈啊!还是多学学二郎好,呆在院子里成不了霸王好歹还能吠两声……”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沈杜宇的脸色,一看之下便忙把剩下的话咽下肚去,紧闭了嘴打死也一个字不吐了。
沈杜宇听了她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又觉得好笑,叹了口气便道:“看来阿母这次可是气得不轻,你跟着阿豆一块带了二郎往前头去,便将夫人交代的都一一办漂亮了,待会儿若是不能让我母亲高兴我可要把旧账新债都拿出来算算。可听仔细了?”
燕八八急忙点头,牵了天眼二郎就往前厅去。阿豆见此也欣然跟上。
“等等。”沈杜宇突然叫住她,“你可知刚才柳姨是往哪处来的?”
八八想了想摇头:“我那会儿正躲在花墙后边听阿豆胡说呢,也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等发现她时她已经走了出来。不过我从海棠林那边过来,一路也没见到她,她该是从西厢过来想到夫人那里去的。这也怪了,平日里也不见她来问安串门的,如何今日这个时辰她就来了呢?”
沈杜宇听了心中已是明白了几分,暗道声糟糕,连忙吩咐了他们一番,自己飞奔着往花七姨处掠去。海棠林正处北苑西角,是花七姨在赋闲居的常住之处,与西厢只一墙之隔,此时先将阿母引到西墙下,虽与计划有异,然而这事若是柳姨插手便不好办,只能争取时间,就算琳琅她歌艺超绝魔音穿墙了,只要让母亲听见了那声儿,便不怕再出意外。心中越想越是激动,若是一切按预想进行,只要破了一个口子散了味道,那埋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开封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了。
一切正如沈杜宇料想甚至比他的预想还要顺利,海棠林西墙下,窦氏静静凝神伫立已经有一会儿了。沈杜宇赶到时,一眼捕捉到的便是素来乐天安命的母亲眼底那抹掩不去的百味杂陈,似乎沧海桑田也不过是她那眨眼的瞬间。一时之间,心底的震撼让他刹住了脚步,甚至于耳边清越空灵的歌声都入不得耳了,天地顿时寂于无声。
“杜鹃儿。”一声叹息似的轻唤传来,沈杜宇一惊,急忙跑上前去,笑着扶了窦氏的手臂:“阿母可是答应过宇儿不再叫这小名儿的,今日又犯可要认罚才好,七姨给儿做个见证,可不能让阿母赖了去!”却见窦氏似乎恍然一梦才回过神来,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七姨,你刚刚可是仔细听见了母亲叫‘杜鹃儿’了?”
花七姨皱着眉暗暗向他摆了摆手使眼色,却听窦氏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是叫你,只是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沈杜宇吸了口气沉了沉心,正要问那故人是谁,窦氏先截了话说道:“带我去见她吧。”
沈杜宇一口气未吸入肚中急急吐出:“阿母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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