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惑

　　浅陌站在窗前，白色的曳地华服，双手背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握住。自己握着自己。如墨的黑发，用白玉簪子盘了。
　　窗外是星空，星光洒了一地，他的背影好像巨兽，沉默的巨兽，星光般睿智的眼睛。
　　霓合上门，看他的背影，像山水画。霓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咯吱咯吱，有东西隐隐作响。
　　“霓，你来了。”他出声，背影纹丝不动，俨然一座大山。
　　“和我走吧。”霓走上前去，伸手搭上他的肩。紫色的短衫，下摆有撕过的痕迹，小臂用布条绑好——看不见，却隐隐有鲜血的味道。
　　“你受伤了。”一样的声音，波澜不惊。浅陌微微转头看他的手，精致的侧脸惊鸿一瞥，又转回去。
　　霓是看清了的，借着满天星光。他的弦月眉依旧那么好看，无男子的凌厉，也无女子的柔美，只剩下同眼前星空一样的淡泊。他那双瑞凤眼无一丝笑意，依然迷人得让霓想要带走他。霓未曾细想，就伸出手抚他的脸，他看不见背对着的浅陌，可心里勾勒出的眉目却无比清晰动人，甚至眼角还带笑意。
　　他勾完他的薄唇，手指顿了顿，却被浅陌抓住他的小臂。“够了吧。”浅陌甚至无愤怒，手指正按着霓的伤口。霓闷哼一声，嘴角又有血丝溢出。他松手，霓的手臂无了力气，安静地垂着。
　　“你该走了，霓。”他依旧不转身，手缓缓放回背后，有蓝光从他指尖飞射，霓下意识想要躲开，可蓝光却像丝线，缠住他的小臂。
　　舒适感袭来，他看着自己小臂上的鲜血渐渐不渗出了。想着，浅陌是在乎自己的，他孩子般的笑开，“浅陌，你还是对我好的对不对？你还记着我们的情对不对？”
　　“祭司的情欲向来只一份，情是对天的情，欲是为国的欲。”浅陌转身看他，黑色的瞳仁，他看见的只有广袤的虚无。
　　“那为什么救我？”他脸色白了白，看自己的小臂，喃喃自语。
　　“因为你是国的子民。你是天下的子民。”他话语像剑向霓刺来，霓低头可出一口鲜血，支起身子擦去嘴角的血色，好像是小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他迈着步子向霓走来，轻盈无声。
　　“浅陌，浅陌。”他喃喃着，语气一如从前，念旧如他，他忘不掉，怎么也忘不掉，“浅陌，浅陌。”
　　就是这么单纯的想要唤着他的名字，就是这么单纯的想要在他面前唤着他的名字。何等的奢望。
　　“霓，你忘不掉。”对面的浅陌看他，脸颊如玉，是无温度的冷玉。
　　霓躲不开他的目光，锐利地好像鹰。
　　“是的，我忘不掉。”
　　霓知道自己忘不掉。怎么可能忘掉呢？怎么可能忘掉那个眉眼盈盈的浅陌。
　　就算浅陌是冷玉，那么自己终有一天，也能把他捂成浑然天成的暖玉。
　　何况，浅陌的心跳，浅陌的笑容——从来就是存在的啊。
　　真真实实在霓眼前展现过的，浅陌的笑容，雪莲之笑，纯挚得无尘。
　　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扼住他的喉咙，分明带着些许稚嫩的双手，有力的可怕。
　　霓瞪大眼睛，是谁！
　　“不用猜了。霓，是夙灵。”
　　啊，是夙灵。
　　霓，是想要笑的，他终究是喜欢女人的不是？

　　“阿陌，要不要把这个人杀了。”夙灵放下手，看着地上昏睡过去的霓，轻蔑地睥睨。
　　“夙灵，杀孽太重不好。”浅陌背过身子去，看窗外。
　　“我听你的。来人，把这个人扔到西郊去！”立刻有人上来，霓在浑然不知中，离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
　　“阿陌，不要做祭司了好不好，阿陌，阿陌。”姑娘拿出手绢擦了擦手，走上前去环住浅陌的腰，“阿陌，阿陌。做我的皇后好不好，阿陌，阿陌。”
　　“夙灵，执念不是一个好东西。”浅陌不动声色地挪开夙灵的手，仿佛一切未曾发丝，“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执念呢？”
　　“因为我爱你啊，阿陌。”姑娘眨眨眼间狡黠地笑，像波斯猫，“阿陌，我爱你啊。”
　　“爱呢。可不是这样的东西哟。”浅陌好像有一瞬间的失神，“阿灵，去睡吧。”
　　“好的。我一切都听你的，阿陌。”夙灵乖巧地点头，离开。
　　浅陌转过身来。脸上无颜色。
　　天下三分冷暖，他自知。
　　而他拥有的，不过半分。
　　对天下的半分。

　　从来没有霓的位置。
　　也没有夙灵的。

　　一张面具，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就算拂去的，是他想要的尘埃。
　　红尘滚滚，他染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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