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清歌诉,火云舞
他的面容忽然就到了跟前,然后他伸出了双手。素白的手指缓缓靠近,莹润白皙,充满了美感。
我愣了一下,没一会儿后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我顿时慌了,“墨莲,你要干什么?”
他抿唇,并不作声。只是那手却依旧固执的伸向我。
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或许开始我还能告诉自己他并不是真的要把我推下去,可如今我又如何骗自己呢?从一开始就只是我自欺欺人的以为可以和他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明明不久之前我才脱离了爹爹的掌控。明明几天之前一切还都安好。明明是与师弟一同长大,明明是与墨莲郎情妾意……
可到今天,我才发觉似乎是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中,每个人都撕破了面具,一个个都陌生得让人心寒。
“墨莲!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你平时不是看淡了一切吗?为了天下大权你真的要杀了我?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你了么!”
他本向我逼近的步子顿了下来。
我舒了一口气。
然而当视线扫到他身后的子夜,我又再度紧张起来。
子夜面对我略带质问的视线并没有感到不安,反倒是回眸直视着我,无比坦然的模样。我只觉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感觉。
子夜笑笑,“啪”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启唇:“墨莲,莫不是你忘记了什么事情?”
墨莲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吗?可平时墨莲根本就不会干涉什么事情,也根本不会得罪人或做什么坏事。
但墨莲的脸色分明变了。似乎是衡量了一反后,他又上前一步。我再度一退,脚下却忽然一滑。
我快速的反应过来,可仍不敌下落的速度,待想去抓住崖边一角时已经晚了。
我只能无力的看着上方墨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几乎快要看不清了。正是在这几乎看不清的时候,我发现墨莲冲着我的方向缓缓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残忍而狠辣的笑容。随后,他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我心中一凉,四肢冰冷。
墨莲不该如此的,我仍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垂着眸穿过人群,恍若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水墨中,清丽而高雅。
不该如此,一切不该如此,一定是我梦魇了。我闭上了眼。
眼前却忽然铺开了一幅幅画面。我头疼欲裂。
先是子夜纯真的笑脸,用软糯的声音不断喊着“师姐”,再是墨莲缓缓扬起的笑意。
时光重叠,光影斑驳。他的脸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隐藏在黑暗中的半边脸模糊不清,让人心中莫名衍生出一种他正被黑暗吞噬的感觉。他说:“我恨你。”
可是……他是谁呢?他?他?好疼啊……我的头好疼啊……
最后,是面前摊开了一只手。我抬头,一个身着铁甲的人逆光站在我的身前。
“跟我回去吧,我会予你一世平安。”
脑中一片混沌,我却不知为何将手递了过去。
“你的爹娘都已经在乱战中去了,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爹爹,你叫沈虞落,知道了吗?”
我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我爹娘死了吗?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他是谁?我是谁?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起任何东西。
“对了,”他扶我上马,“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见着身边有一个水潭就扑了上去。
水中映出一个被血色浸染的小身子,似乎才五六岁的模样。
我回头,看向那人:“六岁了。”
“哦?是嘛……”他沉吟。
我看不惯他略带算计的眼神,撇开了眼。耳边好似有谁在不断喃喃自语,可又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四顾,唯见一片血河,除了面前这个,再无他人。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轿角上悬着的铃铛顺着沿路的颠簸叮当作响。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道边的嫩草上还缀了一层冰霜。
顺手捻起小桌上的鸡爪,我顿感无聊时吃鸡爪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还差一秒那鸡爪就将进入口中,轿子却猛地顿住了。
鸡爪骨碌碌滚下,脏了铺在脚上御寒的狐裘。我怕鸡爪上的酱汁继续晕开,便弯腰想去捡。
一支箭羽顿时擦着我的发丝钉入身后的木板中。
心猛地一跳。
下一秒,帘子被一把掀开,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我下意识往后一躲,定神后才发现是绿兮。绿兮一脸极是慌张的样子:“小姐……快跑!有土匪!”
我定定的看着她身后,喉咙好像被塞住了一般叫不出声。
她身后的男人威胁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确信我没胆量叫出来后缓缓笑开,——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一个头骨碌碌地滚到脚边。那沾满血迹的头上是大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是不知道为何死的是他。我感觉喉咙处涌起一股奇怪的味道,胃中的东西在不停地翻滚,说不出的难受。
大汉的身体后一步倒下,我这才看见了他背后的人。一个比我大上一两岁的少年,大概是十八岁的模样。而绿兮仍旧是一副极度惊恐的模样,好像还没缓过来。
我的脚下一软,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到底是忘了什么……
脑中一道光闪过,是子夜!我一声惊呼,手脚并用的向外跌撞而去:“哥!”掀开帘子后,我才发现外面粘稠的血迹已经铺了一地,而子夜勉强靠着手中的长剑支着身子,听到我的呼喊后转头,然后冲我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哟,丫头,还活着呢。”
我抿了抿唇,撩起裙角,不怕死的掠过还在不断打斗的人群,倒很是幸运的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有两步就能够到子夜了。
唇角勾起弧度,我伸手,几乎在下一秒就要触碰到他。
几乎是要这样。血却忽然溅了我一脸。
那只伸出的手,在半空的顿了许久,然后垂下。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刹那间抽身离去,脚下立马失了支撑,我下意识地一抹脸上的血迹,好一会儿后才愣愣扶住了他下跌的身子。一切都静了下来,世界里空白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我只听到喉咙处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哥!”
然后,我落入了一个怀抱。许久后我才知道。扶我的人,叫青越泽。
天气一片晴明,风铃叮当作响。
盯着外面发了好久的呆,我才烦躁的回头瞥了青越沄一眼,推开他,然后起身离开。
他毫不生气,依旧扬着笑脸跟在后面。忽然,他看见了在我腰间的玉佩,“虞落,那玉佩上雕的是凤吗?”
我静静扫过腰间的玉佩,点了点头。
“那我去央人雕个龙佩来与你的凑一对可好?”
前行的脚步骤然一顿。我回头,只见他清秀的脸上拐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这刹那间的怔愣却让他抓住,然后冲我调侃:“虞落,莫不是要这么迫不及待啊。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去找铺子定制。”
我恍然回神,狠狠剜了他一眼,只当是没听见,脚下默默加快了步伐。背后传来他的声音:“虞落,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耳边是他不断的叨扰声,心中堵了很久的火气瞬间爆发,我冲他吼了一句:“不准!”尔后撇到青越沄明显愣住的神情,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
他忽然收了笑,定定地看着我:“我就不行吗,你和你哥是不可能的。”在说到后半句时他的声音明显轻了许多,但却正好戳到了我的痛处。我连音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你说什么?”声音尖锐到我自己听着都难受。
他不语,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去。
即使才来这太守府两天,我对子夜的爱慕就路人皆知了吗……
我捏了捏眉心。可惜子夜都只当看不见这一切。况且在众人眼中妹妹对哥哥的爱恋是不可以有的。虽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哥哥已经死了。
伸手摘下腰间的玉佩,在手中细细抚过,然后使劲掷到了地上。
那只精美的凤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龙和凤,怎么会是一对呢?青越沄也太笨了。凤凰凤凰,凤为雄,凰为雌,凤和凰才是一对,又与龙有什么关系呢?而我与子夜带的便是龙凤玉佩。所以我和子夜,从开始就不该有交集。况且他的龙佩,早就在多年前执行任务的途中丢失了。
我明白我们两是不可能的,我很早就明白了。只是即使明白一切,我却自甘犯贱。
无言盯着一地碎玉,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的蹲下身,一片片拾起。
背后忽然是一阵妖冶的香。拾玉的手一顿,我索性扔下了已经捡起的碎片。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不用回头都可以知道后面站着的是谁,所以我只不过闭目定了定神后才道:“子夜师兄。”
不是哥哥,是师兄。
下一瞬转头,看见的便是他张扬的笑靥。他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是没最近过得可好,旁人有提起我么?应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我不答,只道:“师兄莫被人发现了,让人以为是我哥哥又从坟里爬起来了。”
“哥哥。”他默念一声,忽然“呵呵”一笑,眯起了眸子,手中的扇子挑起了我的下巴。我这才发现他的神色变得很奇怪。凌厉而痛苦,又隐着数不尽的恨意,我敏锐地察觉那眼睛分明是在看我,可又并不是在看我,他的眸光怔愣的落在我身上,他却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心中浅浅一疼,我挣开,将眼撇向一侧只做是没有看到这一幕。
但马上他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师妹,下一步任务:杀了青越沄,烧了青重楼。”然后不留我一丝时间去反应就转身离开。
我定定站着,看着他的身形闪了几下后消失在眼帘中。
“小姐。”绿兮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我这才回神:“怎么了?”
她张口,闭上。再张口,还是闭上。如此几番过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蹲下身为我捡起了一地的碎渣。
我只看着她动作,同样沉默。
只可惜绿兮即使如此,也不能换上我一丝的信任。——毕竟是奉了爹爹的命来监视我的。我不能信,也不敢信。信了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绝境。就像以前的池秋瑜,或许该称她为师姐更合适,就因为信了爹爹的部下,以为能借着那个部下逃开爹爹的掌控,结果掉下了冰渊,等找到她尸首的时候已经是血肉模糊,与冰融为了一体。然后,才有了本该被处死的沈虞落接替她的空当,也就是我。那年,我六岁,不过是个被爹爹从乱战中捡回来的孤儿,我的记忆,也是从那以后才开始的。就连名字也是爹爹起的。虞即瑜,不过是个替代前任棋子的下一任棋子。
与师兄初见时,也是如今日的花瓣纷飞。他在石桌后,一人却执了黑白两色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乖巧到不像是一个孩子。可那时,他分明也只不过十岁的年纪。而我对于师兄的喜欢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毕竟当时才六岁,还不懂这些情爱。
其实我也觉得很莫名,稀里糊涂的就喜欢上了,犹如飞蛾扑火,不知回头。可现在我也渐渐明白,我的痴缠不休并不能得到什么。
至少我觉着无用。
自从看见师兄在湖边月下独斟,然后忽然唱起了《晓》时,我便已经知晓。《晓》,寓意是一个痴情的男子,无望的爱。
他兴起哼歌时,我偶然在他的斜后方看见了湖边泛起的浅浅涟漪。因沾了酒而略显低哑的音调反倒是奇异的空灵,又仿若是失了魂魄般麻木的唱着这首歌,只是反射性地哼着,却尽是凄凉与苦楚。我站在他背后轻轻唤了声子夜,他都不予理睬。——他平时极为忌讳别人直呼他的名字。
只是当时,即使他知道我在他身后,也从未回头看过一眼和他同样泪流满面的我。
这一切,我早就应该明白了。自欺欺人,欺的是自己,到最后伤的也只是自己。亏本的买卖,傻子才干。我深吸一口气,迈起步子,忽视心中的疼痛,踏过了一地残玉。
几日前,我与师兄扮作兄妹,与雇来的土匪演了一出戏。
时间掐的正好,正好路过的婉州太守的大儿子青越泽正在我即将被杀掉的时候出手了。如果他不出手,想必我的确会成为那土匪的剑下亡魂了。毕竟爹爹从来不管我和师兄的死活,为了演得更真实,这些刀剑在挥下来的时候绝对不会犹豫,如果没有将时间算计好,下一刻死的就是我。死了一个棋子,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就连被他从小养大的师兄都是真的中了那一剑,不过是堪堪避过了要害才活了下来。而刚才几番纠结,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师兄他的伤口如何。
我没有资格。
如今人界四分五裂,虽然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也立了好几个国家,但还是混战不断。
现在所在的婉州,位于沉丰国境内。沉丰国,原名圣朝,国人极为崇敬神佛。
说到这我不免有些奇怪。在我看来,青越泽和青越沄的面容分不出差别,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分明便是一对双生子,按照沉丰国的习俗,双生子是被诅咒的,要进行火葬。那这青越沄和青越泽怎么就活了下来呢?
啊,算了!人家的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先完成任务再说。
一路走过来,丫鬟不少,绿兮似乎在她们中间处的还不错。绿兮的武功比我这个半吊子可是好多了,杀人越货这事我干不了,可她行。
爹爹的手下,除了我,没一个的手是干净的。而手干净,是因为我没有杀过人。准确的说,是没有亲手杀过人。
我的打算是先烧了楼,再在混乱中给青越沄一个痛快。即使只是两日相处,毕竟也是一条命,终归有点可惜。青越沄是个单纯的孩子,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饶之地的太守之子,可也没什么坏脾气,平时是啰嗦了点,终归还是个好人。极好的人。
我挽起了袖子,小心的将干柴移到了青重楼周围。今晚月黑风高,正是好时机。倒也幸是这不过是个太守府,所以侍卫防守得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严。
打火石在黑夜中“啪啪”两声,一缕黄色的火光飞出,我快速护住,引燃了几根稻草放在了干柴中。火势暂时还并不大,随时可以扑灭。但我心中还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现在就等着火势变大了。我拍拍裙子站起,火舌正好卷上了楼柱。
真搞不懂为什么爹爹要大费周章的让我来烧一座藏书楼。口中念叨着,我转身。
一片阴云恰好离开月亮,大地瞬间明朗起来。我的动作顿时一僵。
火光和着月色,那人的脸格外清晰,深邃的瞳眸紧盯着我,让人莫名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有人已经发现了这头的火光,太守府渐渐热闹起来。
即使两个兄弟是一样的面容,我还是靠着那凌厉的眼神认出来这是哥哥——青越泽。
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许是已经将我整个纵火的过程收入了眼底,可他却并未出声阻拦。
青越泽不是出门去了吗?我还特意去打探过的。所以我才毫不顾及自己的,放心的让绿兮直奔青越沄房间。
藏在袖下的双手偷偷伸向腰际摸下一件小暗器随手就发了出去。乘着他躲开暗器,我转身想逃。
但只是想逃,是想而已,现实没有给我这个时间。我刚转身,一只手就在后方抓住了我的左手臂。
“咔嚓”。左手臂顿时一阵疼痛,我不由闷哼了一声。——似乎是骨头断了。
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我往后一退,尽量远离他的攻击范围。
这种时刻师兄还不在!我的那些小三脚猫功夫连脱身都是个问题。
一只手又迎面而来。待我回神已经无法躲开。
这回真的完了!青越泽救过我一命,可最后又要取回去吗……
正在内心默默回想着曾经,享受着人们口中的“死前走马灯回忆”,我却发觉他突然收了手,然后低头吐出了一大口血。
等他再度抬头,眼中已是一片茫然。
“虞落?”火光中他的脸泛着奇异的金色,“为什么我在这里呢?”
我捂着受伤的肩膀,愣住了。
他定定看着我,无措得像个孩子。
我张了张嘴,最终止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青越……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