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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寒枫把那只捡来的小白狗装进竹筐里,扣在地面上。然后就把它忘了。
小紫是个少年心性,虽然以后要跟在青曦王麾下,不过他并不觉得受了禁锢,反而为能够在如此俊美的天神身边修炼而沾沾自喜。
琉璃院暂时停业,大厅里所有的花妖树妖都穿着鲜艳的衣服,彼此饮酒作乐,欢迎青曦王的到来。只听里面佩环响动,推杯换盏,调笑声不绝于耳。
这些少年男女都能歌善舞,其曼妙的舞姿和动人的歌喉在人间是绝对看不到的。席间寒枫拥着那两个美貌的双胞胎少年,三人叽叽喳喳地咬耳朵。遇到有人来敬酒,他高兴的话就喝一口,不高兴干脆连眼皮都不抬。
青曦王倒是一直笑着和周围的人聊天,旁人走过来敬酒或者说几句奉承话,他很客气地回应几句,并不让别人觉得尴尬。因此宴会进行到后半部分,那些树妖花仙都聚拢到青曦王身边,争抢着说一些有趣的轶闻异事来博取他的高兴。
散仙朝云一直不远不近地坐在青曦王旁边,她性情孤介,旁边那些妖精们都不敢搭理她,倒酒时也远远地避开。朝云是很习惯自己这种孤芳自赏的姿态,她端坐在自己席位上,纤细的手指端着透明的月光杯,不时优雅地抿一口,秀美的目光盈盈流转,就落到了青曦王的身上。她这目光含蓄而温情,就像在湖面上吹起了微风。
青曦王自然是觉察到了,他在和别人说话的间隙,朝朝云客气而疏远地笑了一下,然后让一个活泼伶俐的小丫头坐在他身边倒酒,那小丫头只有七八岁模样,是个话唠,对青曦王平时的生活习惯问个没完没了,青曦王却十分耐心地回答。朝云一个人看他许久,却等不来回应,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还带着一丝羞恼,干脆将酒杯一顿,一个人悄悄走出去,离开江城,到别处散心去了。
琉璃院里的人一直闹到子时才罢休,妖精们自去寻住处休息。寒枫有些疲倦,然而他身边的两个美少年都不胜酒力,此时依偎在他身上,喊都喊不醒。寒枫犹豫片刻,只好将他俩抱到房里休息。
那个小丫头早已经在青曦王腿上睡着了,小孩子正是贪睡的时候,青曦王将她扶起来,她反而将他的衣服抓得更紧。青曦王只好将她托抱起来,放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小丫头面目清秀,虽然是一个妖精,然而长成大人模样后想必也能迷惑许多人。青曦王坐在床边,撩起下丫头的刘海,看到了饱满光洁的额头。他这时候忽然想起安灵曾经指责自己“恋童”。青曦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绝对没有恋童的癖好。对于天地间崭新幼稚的生命,他总是带一些悲悯怜爱的情绪。
他抬手将桌子上的蜡烛吹灭,掀开被子睡下了。
很快琉璃院陷入了黑暗。空气中隐隐还残留着一丝脂粉香味,证明刚才的欢声笑语并非是幻觉。
走廊上那只倒扣着的小竹筐已经放置了一天了,因为竹筐太破,让旁人以为里面放的也许是煤炭或者土豆之类的,所以谁都没有兴趣打开看看。
黑暗中,竹筐抖动了一下,然后翻了过来,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他就是被青曦王和寒枫救下来的那只狗。
他战战兢兢地走下楼梯,房间里的一声梦呓或者鼾声都足以把他吓得四腿发软,好容易走到一楼。他已经饿坏了,但是却找不到厨房在哪里,他循着味道在院子里的泔水桶里找了一点剩饭,虽然味道很差劲,但他早已经习惯这种食物了。
吃过剩饭,他笨拙地从排水道钻出琉璃院,回到了广阔而寒冷的大街上。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是在大街上度过的,他经历的悲惨和潦倒简直超出了想象。然而他的脑子是愚笨的,所以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落到这步田地,以及要怎么样恢复原来的模样。
晚上的街道上只有阵阵冷风吹过,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一间普通的民房前停下,车夫恭敬地掀开帘子,一名儒雅斯文的中年男人从马车里出来,他站在马车旁边,并没有离开,而是朝轿子里伸出一只手。过了片刻,一个清秀的少年十分不情愿地探出身体,大概是不愿意碰那个中年男人,他尽量避开他,自己跳下马车。中年男人也不介意,站在那里微笑着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少年一会儿看看左边的房屋,一会儿看看右边的马路,表情十分冷淡。
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坐上马车离开了。那个少年望着远去的马车,这时候脸上的表情才有些怅然。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回家,踏上台阶时,无意间朝台阶旁边的阴影处看了一眼,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
小白狗看自己吓到别人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好从黑影里走出来,站在光亮处朝安灵友好地摇尾巴。
安灵见是一只毛茸茸的狗,心里的恐惧全化成了怜爱。他快步跑进院子里,把墙角一个装萝卜的竹筐拿出来,跑出院子,然后平放到小白狗面前。
那白狗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埋怨了一句:又是竹筐。然后迈着小短腿开心地跑进去了。
安灵高高兴兴地关上院门,还没走近屋子里就喊:“银狐,我给你找了宵夜,快起来。”
屋子里只点了一只蜡烛。银狐蜷缩在软榻上,他保持着人类的体型,然而睡相完全是一只小野兽。银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几乎盖住了一半的身体。
安灵将竹筐放到床边,然后推搡了银狐几下,银狐本来没有睡熟,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揉揉头发,略微茫然地看向安灵。
安灵邀功似的把那只小狗指给他,示意说这是刚刚给他抓的晚餐。小白狗本来有些晕头转向,这时候忽然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俊美的银发美男子,美男子星眸迷茫,鼻梁高挺,唇若花瓣,体态潇洒慵懒,正是前几日在夜里偶遇的那位仙子。小白狗当即愣住了,长长的舌头伸出嘴外,收拢不回来。
银狐懒懒地看了一眼,觉得这只狗又脏又瘦,不但填不了肚子,说不定还会吃坏肚子,于是重新躺会床上,优雅地说:“我最近学习了养生之道,晚上只吃清淡的素菜。”
安灵双手卡在白狗的前爪下面,举到灯光下看了又看,微笑道:“你不吃的话,我就养起来好了。你看它多乖。”
银狐冷哼了一声,正打算提醒安灵不要被染上虱子,那只狗忽然挣脱了束缚,直直地朝银狐的床上跑过去,张开嘴口水淋漓地在银狐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谄媚地把脸上的脏毛在银狐身上蹭。
银狐愣了片刻,然后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屋子里忙成一团。安灵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倒进两个木桶里。银狐和他脱光衣服跳进木桶里,无奈地洗澡。那只小白狗大概也察觉自己被嫌弃了,一个人蹲在水盆旁边,尽力用爪子撩起水洗脸。
两人面对面哗啦哗啦地洗澡兼聊天。安灵看到小白狗的模样,说道:“你看它多乖,以后咱们养着它吧。”
银狐闭着眼睛,下巴搭在木桶边缘,任凭长长的头发在水里飘散,在雾气蒙蒙中说:“这只狗,我看着有点眼熟。”
“对我来说。天下的白狗都一个样。”安灵道:“咱们就这么养着吧,等年底了就宰了吃,还省下买肉的钱。”
银狐在水里转了身子,看着安灵,用温和的语气说:“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银狐已经想不起来这只白狗就是前段时间被自己施妖法变成狗的李家小少爷李梦之。而李梦之却记得他,不过李梦之对银狐的印象还是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艳与仰慕,因此他的小脑袋瓜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被变成狗是谁害的,反而为能够再次见到并近距离接触这位美人而觉得欣喜。
银狐走出浴桶,披着一块毛巾,连踢带踹地把李梦之赶出屋子里。安灵急忙拥着毛巾出来,找了一块破布铺在竹篓里,放在门口,然后把小白狗放进去,看到他安静地在窝里睡觉,安灵才放心地回到屋子里。
银狐懒洋洋地趴在软榻上,俊美的脸上因为刚洗过澡而带着一点潮红。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安灵,随口道:“林非雅找你出去玩了吗?”
安灵嗯了一声,将地板上的水渍清理干净,然后吹灭桌上的蜡烛,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
两人的床只隔了几米远。安灵半晌才说道:“我还是想看看我母亲,但是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同意。”
银狐哼了一声:“这只老狐狸。”他随即意识到自己也是一只狐狸,于是转变话题道:“我看他每天带你出去玩,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银狐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安灵已经习惯了,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他是我舅舅,所以,他对我不可能是你说的那个意思。麻烦你,脑子里除了色情和变态就不能装点其他东西吗?”
银狐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偶尔也会把你装进脑子里。”
安灵将被子拉高,转过身面对墙壁睡了。银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说真的呢。”
安灵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是不是又到交\配的季节了?”
银狐又气又好笑,狠狠地挥舞着拳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形象吗?”
安灵没理他,不消片刻就真的睡着了。
银狐掀开被子,想趁势到安灵床上,心里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忍住了,盘腿坐在床上,他孤独地望着窗外的一弯月亮。
六月天气炎热,江城城南有一片湖,荷花开得十分好看。林非雅很热情地邀请安灵去湖里游玩。
安灵也是爱玩的人,很高兴地答应了。林非雅并没有带佣人,甥舅两个登上一个小船,坐在船舱里喝茶聊天。船夫在船头摇船,看到好看的荷花和饱满的莲蓬,就摘下来放到客人面前。
安灵喝着热茶,手上剥着莲蓬,茶水淡,莲子也淡,吃多了嘴巴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安灵嚷着要吃甜点。两人走出船舱,朝过往的贩卖货物的船只招手,然后买了蜜饯和水果。
林非雅对安灵几乎是有求必应,然而对他亲身父母却缄默不谈,仿佛要自己承担其他父母的角色。安灵虽然心里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不厌林非雅,但也绝对谈不上有好感,而且他觉得林非雅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仿佛是纯粹亲人的疼爱,然而偶尔眼神流露出的,却是除亲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两人站在船头欣赏无边荷叶,周围都是忙碌的船只。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少年欣喜的喊声:“舅舅。”这声音在喧闹的湖中几乎很快消失了。安灵并没有在意,正扒拉林非雅手中纸袋里的板栗。林非雅却轻轻地扫了湖面一眼,随即将纸袋一握,也顺势攥住了里面的小手,他笑道:“外面风大,去船舱里坐坐,我让船家准备酒菜。”
安灵把手从纸袋里抽出来,皱着眉头用手帕擦拭手背,然后蹲下来,用手撩着湖里的水玩。
一艘华丽精巧的船停靠过来,船头站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活泼少年。还没等两艘船靠近,那少年就跳到林非雅的船上,惹得身后的丫鬟奴仆们纷纷惊叫:少爷小心。
林非雅皱眉,脸色很不好看地看着这个忽如其来的少年。
“舅舅,你这几天怎么没来我家看我?”少年高兴地跑过来抓住林非雅的衣袖,撒娇似的问。他面容白皙,唇红齿白,是个很清秀可爱的男孩。
林非雅大概平时也很喜欢他,所以这时候虽然脸色不好看,然而还是耐着性子说:“舅舅这几天忙,你自己玩吧,我过几天找你。”
少年扁嘴,目光流转,看到了旁边的安灵,而安灵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咦,这个小哥哥看起来好眼熟。”少年惊讶地说。
林非雅苦笑,心想并不是眼熟,而是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
“你叫什么?”少年走到安灵面前,亲热地握住他的手:“你可真好看,你是谁家的亲戚,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安灵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又想到他刚才叫林非雅“舅舅”,心里正在思索。林非雅已经走过来,近乎粗暴地将少年的手来开,严厉地说:“怎么不好好读书,又出来玩,你母亲知道了又要打你了。”
少年扁嘴,有些恼怒地说:“今天先生有事,所以学堂里放假一天。我妈妈同意我出来玩的,大伯真讨厌。”说罢,转身,冲旁边那艘船招手,那边的佣人仆妇立刻在两艘船之间搭上了木板,迎接自家少爷回来。
少年跳回自己船上,转过身冲安灵喊道:“你叫什么名字?过几日找我玩啊。”
林非雅还没来得及阻止,安灵已经很快地说:“我叫安灵,你住哪里?”
少年得意地扬头,仿佛很熟练似的介绍道:“我呀,我是江城盐商家的公子,我父亲是江城第一才子,我母亲是江城第一美人。你随便找人打听,就知道我住哪里了。”说罢被一群娇艳的丫鬟簇拥着进了船舱。
安灵若有所思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只,而林非雅这时候望着安灵,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缓缓开口道:“安灵,我告诉过你,不准打扰朝暮的生活。”
安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走进船舱里。林非雅立刻追上去,语气更加严厉:“对于别人来说,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你现在忽然出现,只会把大家的生活扰乱得一团糟,没有人会愿意看到你的。”
安灵坐在船舱里的矮凳上,垂着头不说话。
林非雅简直被他这种沉默的态度气坏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样没有陪着你,宠着你还不够吗?要是你觉得不公平,等老爷子死了,我把林家一半的产业都给你。这样好不好?”林非雅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未免有些无情,于是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你也不看重这些身外物,但是除此之外,林家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安灵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原来你每天陪着我,是在防我。”
“当然不是。”林非雅立刻道:“我……”他说不清为何对安灵如此关心,仿佛是在一道幻影中寻找虚假的慰藉一般。
“我不会打扰她的生活的,我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安灵轻声说。
林非雅坐到他身边,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可怜,也有些陌生。迟疑了半晌才说:“那……我安排你见她,但是你不可以让她见到你。”
安灵忽然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点怒火:“我要不要见她,要不要认她,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觉得我是个麻烦,当初干嘛不狠心一点直接把我掐死。”他平缓了语气,慢慢说:“刚才那个男孩是林朝暮的孩子,难道我不是?他是你的侄儿,难道我不是?”
安灵站起身,一个人走出船舱,坐在船舷上,望着眼前随风摇摆的荷叶,心里有些茫然和失落,林非雅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他已经没有那么想见到自己的父母了,只是心里还有一点不甘心。
一艘豪华的的船从湖面上驶过,里面传来阵阵曼妙的歌声和女子的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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