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

　　指挥官显然猜到卡维不会是真正的人质，因此立刻粗暴了许多，完全不顾男孩冻僵的腿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一路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走。

　　虽然指挥官对骄纵的总督之子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对于这个很可能是星盗的小子，他更愿意让对方吃点苦头。

　　年轻的指挥官把卡维拖进减压舱，在舱门开始合拢注入空气的一瞬间，就掏出纳米军刀割开男孩的太空服链接处，把头盔拽了下来。

　　卡维细软的黑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头和面颊上，旁边的人对着全息影像仔细辨认了一下，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质。”

　　卡维对上那双锐利的深眸，悄悄地向后挪动了两步。

　　然而他的手腕还被拷在一起，而且对面的指挥官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开始面色冷硬地撕扯他的领口。

　　卡维大惊失色，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星盟军官可以如此视节操为无物。

　　男孩拼命地挣扎，指挥官似乎也相当不耐烦，直接上粒子军刀割开了太空服，少年因为寒冷而缺乏血色的苍白肌肤大片暴露在外。

　　卡维：“……”

　　指挥官盯着卡维□□的肩膀处看了一会儿，眼神越发凝沉。

　　旁边有人说：“这男孩不是空角兵团的人。”卡维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指挥官继续盯着卡维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说服自己什么，然后才开口：“嗯，他肩膀上没有角徽。把他带下去盘问，如果不是星盗，就在下一个落脚地扔……送下船。”他似乎花了一点力气来压抑怒火，勉强改口。

　　“是，指挥官。”旁边中尉模样的人回答。

　　卡维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士兵们居住的区域，也没再见到过撕了他衣服的指挥官先生。当然，他们赔了他一件新的。

　　中尉把卡维带进一个宿舍模样的舱室，看着男孩低头一圈一圈地挽起对于他来说有些过长的肥大袖口。“你是怎么到星盗舰上的？”

　　男孩抬头看他，黑眸里透着迷惑。

　　卡维在指挥官说出“角徽”这个词的时候，就猜到了这是空角星盗的一种身份标识。外人或许不知道，但追了空角兵团这么多年却一直无果的联盟一定知道。既然对方认准了有角徽才是星盗，那么卡维当然很愿意从善如流。

　　中尉笑着摇摇头：“殖民星？我连猜都用不着，瞧瞧你这副小身板。”

　　卡维咬着嘴唇，他还是不习惯别人说起“殖民星”时这副调笑的口吻。他们根本不懂，殖民星不是一个笑话，是比绝望更悲惨的的地方，是现实，是真正被遗弃的星球。

　　不仅仅是那些被殖民的人，甚至那些守备军，也整天骂骂咧咧地认为自己被流放，叫嚣着应该让这这群渣滓自己烂死在自己贫瘠的星球上。

　　那他们呢？他们应该去迁怒给谁？

　　对了，就是这些殖民者，星盟军队。

　　“哪个殖民星？”中尉又问。

　　卡维把注意力从肥大的袖子转移到男人身上，与他对视着，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

　　中尉好笑地耸了耸肩：“好吧，我不问。不得不说你的表情相当逼真，我建议——等托管政府打算从你嘴里套出遣返地的时候，你最好就用这副表情对付他们。”

　　男人把钥匙卡递给卡维：“它所拥有的最高权限是出入舰上的餐厅，还有这间卧室。当然，你不知道餐厅在哪……”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等过两个小时我带你去。”

　　卡维接过钥匙卡，男人转身走向舱室外。

　　“你为什么帮我？”男孩突然嘟囔着轻声问。

　　中尉转身摊手：“看在……管他是谁的份上，我没帮你，我只是没什么好审问的——你总不可能是星盗吧，嗯？”男人摇摇头，好像这个笑话把他逗乐了，“至于你来自哪，你不想说就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想回那种地方。”

　　男孩低下头，细碎的短发间露出羸弱苍白的脖颈，就好像某种家养的小动物。联盟士兵的蓝灰色制服衬衣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瘦弱的肩膀仿佛随时能从领口里滑出来。中尉在舱门处停了一会儿，走回来半蹲下来，仰视着男孩的面孔：“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之后——想不想参观一下战舰？”

　　卡维心里一动，慢慢看向露出微笑的男人，用力点了点头。

　　中尉被小男孩小心期待的湿漉漉眼神逗乐了，抬手揉了揉卡维的头发：“行，那就别乱跑，要是到了饭点没找到你，机会可就没有了。”男人一本正经地说。

　　中尉离开以后，卡维抬起头，表情茫然心事重重。

　　男孩坐在舱室里唯一的一张床铺上，靠着合金栏杆望向舷窗外漆黑的宇宙。他不知道空角号会去哪，但这艘战舰一定知道，或者说，这艘战舰的指挥官一定、也不得不弄明白空角兵团的去向。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还在舰上的时候，一旦离开这艘战舰，恐怕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空角兵团的影子——顶多能在联盟的全息公告板上看到他们的悬赏滚动条。

　　他必须抓紧一切机会了解这艘战舰，以增加脱逃的可能。

　　卡维把脸埋进膝盖中央，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激发并利用了中尉的同情心，来试图得到这一切。他知道这没有什么错，想要回到空角号只有这一个途径，但心底有种奇怪的滋味在翻腾。

　　联盟士兵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应该嚣张跋扈作恶多端。是它们主导了地球的沦陷和殖民，让卡维失去家园。

　　他们不应该对一个孤单可怜的殖民星瘦弱小男孩产生同情心，甚至违反条令答应带他参观战舰，原因只是为了想逗他开心。

　　卡维把脸埋得更深一些，他不明白。如果联盟军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殖民他的星球，为什么要让一群无辜之人的生活变成地狱。

　　小男孩努力地想，但完全找不到头绪。男孩只隐隐约约地觉得，也许宇宙并不是像他想的一样，宇宙没那么简单，它的复杂就如同它的广博，一样让人摸不到尽头。

　　中尉过来敲门的时候卡维迅速钻进了毛毯里，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不饿吗？”

　　中尉看着卡维，男孩从毛毯里滚出来，揉着眼睛找鞋穿，并且从腹部发出一声悠长的回应。卡维难堪地挠了挠头，他没想表现得这么露骨。中尉忍俊不禁，拍了拍男孩的后脑作为安抚。

　　卡维不太喜欢这样的触碰，但忍住没有丝毫退缩。在殖民星的时候男孩就明白，心中可以犹疑，但行动必须迅捷，如果你想找点有机合成品以外的食物，而不触那些守备军和当地□□的霉头。

　　舱室外的走廊是一片洁净的乳白色，这里的清洁机器人比起空角号来说要认真负责得多——也可以说给它们做维护的程序员要认真负责的多。卡维表现得相当好奇，在战舰内部左顾右盼，而实际上，他也确实对这里充满新奇感。空角号上的环境不能说不好，但维改室附近却相当糟糕。起因不仅是伦恩斯与鲍勃的相爱相杀，也实在是因为那些材料会无法控制地给那里带来一片呛鼻的气味。赫埃尔不止一次地说过，卡维还在发育，在维改室呆久了可能会变异。

　　卡维也不能肯定这到底是不是玩笑，因为维改室的后面就是医疗实验室。也许赫埃尔说的是真的，他们只是想就近取材所以才选择了临近维改室的位置。

　　这里的餐厅跟空角号一样，位于战舰顶层的休息区，各部门人员分批次进餐，以保证战舰的正常运转。卡维跟中尉到达的时候，正是控甲师进餐的时间。根据中尉闲聊时候提到的内容来看，作为战舰上的控甲师，他实际上相当闲。除了每隔36宇宙通用时去舰队外围执行巡航任务，在非战斗时间里控甲师多半是自由的。由于控甲师的作战方式特殊，他们也没有集体的飞行作战训练。

　　“所以你能陪我玩一整个下午了？”卡维咬着勺子眨眨眼问。

　　中尉严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玩什么玩，我可是正经人。”

　　卡维丢了勺子举臂欢呼，引起旁边一片侧目。中尉赶紧按下他的脑袋：“低调点啊小祖宗。”

　　男孩狡黠地眨了眨眼，少年人的顽皮之态展露无遗。中尉笑了笑，用勺子搅了搅餐盘，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慢慢地说：“卡维，你有没有想过留在战舰上？做个比如……控甲师或者什么的？”

　　埋在餐盘里的黑色脑袋顿了顿，抬起来的时候脸上一片惫懒的不屑：“我才不做什么控甲师呢，我要……回家。”男孩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侧过头，却在脱离中尉视线范围的一刻觉得鼻腔发酸。控甲师，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业，他在欺骗这个联盟军官，然而对方却这样轻而易举地提起了他的梦想，甚至是……试图帮他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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