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

　　狭窄的房间里渐渐漫进光亮，恒星正从地平线上缓慢地升起，给这颗星球带来新的一天。

　　卡维的手肘撑在污黑的柜台面上，十指交叉顶在额头前方，黑发显得有些凌乱。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夜。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有机会回到地球，该用怎样的心情重新踏上那片土地。从探险队的星图上标注了地球这一点，他可以认为现在那颗让人魂牵梦萦的蓝色星球现在还好好的，甚至可以作为这个舰队的补给地点。

　　盖亚联军战败了，那些反抗军们被星盟用飞船载走，跳跃了无数个星系到达未知的地方。他们离故乡太远了，远得连想象都触及不到。

　　现在有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局摆在卡维面前——地球上的人类还活着，不管好不好，地球还在。

　　尽管地球已经被星盟彻底占领，但卡维不认为那里已经不存在地球人。像银河系那种离十二域太远的偏僻星域，很少有大规模的移民愿意在那种地方落户。

　　在这个宇宙里，很多人是没有家的。他们的祖辈从一个星系跃迁到另一个，寻找最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可是有时候这样的目的很难直接达到，于是很多移民会不停地更换落脚地，直到他们找到一个能够留下的地方，或者得到十二域的正式入境许可和居住权。

　　也许几十年的时间不会让人轻易忘记自己的来处，但是经历了上百年，甚至从星盟成立之初就被迫流浪的人，其间宇宙给过他们多少次致命的打击，也许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了避免丢失一切，许多人开始使用每一个落脚地作为家族姓氏的前缀，于是大多数早期殖民的外域星系居民，姓氏有可能长得一天都念不完。

　　而且它们也开始变得失去了意义。

　　再后来，在外域就几乎没有人会提及姓氏的问题了。有很多人一生中都没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两次，别说姓什么，连叫什么对他们而言也算不上大事。

　　真正的大事是享用什么样的美食，睡什么样的女人/男人，击败什么样的对手。

　　至于子嗣？家族？哦算了吧，几乎没有年轻人不渴望着广阔的宇宙空间，而他们一旦搭上哪艘战舰，那么这辈子可能落脚的星系就多了，只不过恐怕总是没有最初的那一个。

　　每个人都想着要过得更顺心意，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他们随着扩张的脚步，让这个宇宙更加混乱——十二域的安宁是通过强权制约才得来的，而外域是连塔卡兰都不敢继续染指的宇宙，谁还能控制他们？

　　殖民，只不过是让疯狂蔓延的病毒罢了。

　　恒星的光芒在整间屋子里聚集起来，光子全息星图却丝毫不受影响，那些由射光管制造出来的人造宇宙，仿佛一个能够吞噬人心的黑暗漩涡。

　　卡维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如果三胞胎没有胆大妄为地去惹探险队，那么他就得不到地球的消息；但也正是因为三胞胎制造出来的敌意，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天亮时分，卡维去洗了把脸，把一夜脑海纷杂的颓废彻底掩盖起来，换上冷漠疏离的表情坐在柜台后面看书。

　　可是这一次，原本阅读极快的卡维，竟然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睡醒的三胞胎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卡维的一张臭脸以后想起自己惹的大祸，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逃出店门。

　　令人惊奇的是，原本对周遭环境敏感得不像普通人的卡维，竟然连眼前跑过去三只活泼的小跳蚤都没能发现。

　　即使是只作为一个初等控甲师，这样的卡维也太不合格了。

　　三胞胎没出去多久，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卡维，那个……那个人……”贝瑞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他言而无信！”

　　“什么？”卡维皱眉，他听不懂贝瑞在说什么。

　　“是那个扎利尔，”林奇表情凝重，“他又回来了。”

　　“糟了……卡维，我们要不要先逃？”森特一本正经地提议。

　　卡维还没来得及回答，店门就被推开了，恒星的光芒又被遮挡住。

　　“我听说……你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的修配师？”扎利尔声线低缓，“还没请教姓名？”

　　卡维慢慢站了起来，在三胞胎紧张的注视中，清晰地开口，“我想你弄错了。”

　　扎利尔挑起一根眉毛。

　　“我是制甲师。”卡维向墙上钉着的破烂废纸扬了扬下巴，贝瑞不小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以为那是个玩笑。”扎利尔盯着卡维，棕红色的眼瞳随着少年的起立和示意缓缓转动，“而且你没表现出敌意——这看上去可真奇怪。”

　　卡维与扎利尔对视着，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波动。

　　而实际上，他在心中懊恼着自己的着急。像扎利尔这种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你想要什么？”卡维开口。

　　已经发生的失误最好还是不要勉强去补救，否则只怕适得其反。他只问扎利尔来做什么，却不回答自己的异常举动。

　　对面男人冷硬刚毅的唇部线条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某种笑容——卡维不确定是不是讽刺。

　　“如果那个是真的，”扎利尔看向墙上的破纸，把已经拿出来的机甲空间钮又塞回了战斗服领口。“我想要的，就换成那个了。”

　　“可你并不真的需要它。”卡维的黑瞳盯着男人，“我绝对不会认为探险家舰队的机甲比空角兵团弱。”

　　“但是我们的制甲师会很喜欢那个。”

　　卡维嘴角漾起一丝笑容，“我相信这是个玩笑——核心数据没人破解得了。”

　　“但是值得一试。”扎利尔回答。

　　“那么，”卡维稍微思索了一下，就很痛快地接下这单让他身心愉悦的生意，“我当然从来不心疼别人的通用币——我能不能问一句，如果你们有制甲师，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能添个附加条件吗？”扎利尔突然说。

　　“请讲。”

　　“这个问题，再也别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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