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

　　自从三年前被空角兵团全数收割以后，阿斯莫从来没有想过找到空角兵团以外的事情。

　　每一次带领舰队，追寻踪迹，部署行动，都让他逐渐地接近着让他吃了一次大亏的星盗团，并且最终将走向最后的迎战时刻。残骸检测报告早就送到了指挥部，他后来才知道战舰爆炸是人为所致。

　　但那个内奸是谁，至今尚未有定论。

　　新型机甲采用了轻型高强度传动件和最完美的液压系统，再加上阿斯莫鬼神莫测的操纵能力，完全可以孤身接近对方的战舰——并且发挥出新型粒子集束炮的真正威力。

　　就在他马上就要完成这一使命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的那架空角兵团制式机甲对他直冲过来，简直是想要诠释找死的真正含义。然而真正与这架制式机甲对上以后，他却感到今天的对手相当棘手。

　　倒不是说对方的控甲水平有多么高明，他几乎每发出一束粒子炮都能命中对面的歼灭号Ⅲ型机甲，但总是被险险地避开了座舱和引擎这样的要害。对方的准头似乎很糟糕，手忙将乱躲避攻击的同时偶尔还手，高能光束却从离自己远远的地方飞过，像个倒霉的新手。但即便如此，至今却看不出任何气馁的迹象，虽然他的武器系统和外甲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甚至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高韧度聚合光纤。

　　阿斯莫感到这个对手实在令人烦躁，对机甲的操控能力极其低下，只能够一味躲避，偏偏却又总是顽强地避开了要害。

　　殊不知座舱内的卡维已经到达了极限，双手在超负荷的速度下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却又勉励支撑着用最大力气的敲击来产生刺激性的痛楚，以保持对双手有意识的控制。神经传来的极度痛楚让卡维浑身被汗水湿透，闷热的蒸汽把太空服变得几乎使人窒息。

　　少年在心中默数着时间。再坚持十几秒钟，空角兵团就能够启动跳跃系统了。

　　而对面的红色机甲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攻击开始变得急躁起来，甚至试图绕过卡维并且用高速引擎来甩掉他。

　　卡维怎么可能让对方得手。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可以超常发挥，但是他做到了，他挡住了那架红色机甲，哪怕这一行为几乎要了他的命。

　　当庞大的舰队在太空中逐一消失的时候，卡维陡然瘫软下来，机甲左肩被光刃扫过，巨大的铁质机械头部被齐根削掉。如果不是卡维穿着可以短暂维系生命活动的太空服，就要因为瞬间暴露在太空中而急剧死亡了。

　　红色机甲的粒子炮已经瞄准了座舱，却没有立即启动。因为阿斯莫已经发现，对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他冷漠地注视着那架毁了他全部计划的机甲，摘下挂在耳边的通讯器说：“牵引装置准备，把这架机甲拖回战舰。”

　　当减压舱被注入空气之后，阿斯莫立即跳下了机甲，目光落在残破不堪的歼灭号Ⅲ型上。军械兵上前撬开舱门，在警戒过后确认了安全，从中拖出一个昏迷不醒的控甲驾驶员。

　　当卡维的头盔被拿下来的一瞬间，阿斯莫立刻知道了上一次全员覆灭的罪魁祸首是谁。

　　即使年岁少长，以他良好的记忆力也不会忘记那个曾经被“俘获”过一次的男孩——也可以说是如今又一次被他俘获的少年。他大步走上前，拖起少年散乱在地的头发，仔细确认对方的脸。

　　卡维在迷蒙不清中感到一丝疼痛，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轻微声音。他努力把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眼前的光线似乎扭曲着，由于瞳孔的放大而过分明亮。

　　然而他还是认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的心脏猛地往下沉了一段，希望自己认错了人。

　　阿斯莫冷冷地松开了手，“把他带到底舱监.禁室。”

　　年轻男人站在卡维面前，给他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少年仍旧闭着眼睛，嘴角却渐渐漾起轻微而讥讽的笑。

　　至少他又赢了。

　　阿斯莫的目光始终没从卡维身上移开，所以也毫无疑问地注意到了那个讥诮的笑容——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下一秒钟，卡维感受到腹部被绞碎般的剧痛，他瞬间咬住下唇以免呻.吟声外泄。

　　指挥官附身捏住少年的下颌，手劲大得几乎将少年的颌骨捏碎，暗蓝色的眸子蕴着一片冰冷的怒意。

　　“你很喜欢孤身上阵是吗？那么最好祈求你的兵团长还记得你这条小命。”阿斯莫凑近卡维耳边，语速轻缓中透露着危险的意味。

　　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转的卡维又被剧痛攫住，根本无法开口回答阿斯莫的话，只有冷汗从额上涔涔冒出，跟之前已经冷透的汗水混在一起。

　　卡维被拖进监.禁室以后，又重新失去了意识，直到很久之后才勉强醒转。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每日一餐的送饭，他根本见不到任何人影往这边来，只能从偶尔的加速和减速中判断战舰正在前进。

　　但这也并不简单，尤其是以他目前的精神条件。自从那日的交战之后，他从手腕到手指无一不处在剧烈的抽痛之中，再加上过度劳累引起的发热，让清醒的每一刻都等同于煎熬。

　　就这样度过了两个礼拜，卡维才终于得以开始恢复了起来。而在此期间，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就连送餐都只能勉强看到一点金属门缝隙外晃动的人影。

　　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好还是坏，他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当平静下来之后，他还是怕死。也许这就是阿斯莫的阴谋，让他最后享受活着的滋味，再在无限留恋中失去这个世界。

　　尽管如此，他不后悔。

　　根据送饭的时间，卡维计算着度过的每一天，直到两个月以后，第一次有人打开了监.禁室的门。

　　他们没有走太远，也并没打算离开底舱。也许那个时刻就要来临了，卡维心底涌出一点苦涩的滋味。

　　卡维被送进监.禁室的时候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什么都记得不真切，而现在他才能真正地感受到，这是他再一次踩在联盟的甲板走廊上。而上一次，有一个年轻的军官毫无保留地对他表达过善意——在空角兵团的几年中他无数次在深夜想起过那张面孔，又强迫自己忘记。

　　已经做过的事情，必须去做的事情，都无须再分辨对错。

　　隔着两条走廊的一间舱室门口挂着光电设备审讯室的牌子，卡维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联盟指挥官阿斯莫的身影——他身边没有那个曾经帮助过卡维的中尉。

　　少年咬了咬下唇，尽量不去想在塔菲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降职、迫退还是死在那场卡维引发的灾难里。

　　联盟士兵把卡维带进舱室，将他的手腕铐在正中央的一张椅子上。士兵退到旁边以后，阿斯莫站在卡维面前，注视着脸色丝毫未变的少年。他背后有一张类似于办公桌的宽阔方桌，乳白色的桌面微微泛着光，仿佛有光线在其中流动一样。

　　“我想你或许，会喜欢这个。”阿斯莫开口对卡维说话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两个月以前的恼怒和急躁，冰冷的嗓音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卡维以为阿斯莫应该很愿意报复他的，然而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从阿斯莫口中听不到多少高兴的成分。

　　阿斯莫在乳白色宽桌旁边的位置按下了什么，淡白色的光幕从中升起，隐藏的射光管射出光束，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折射和反射，最终以全息形式呈现出逼真的立体影像。

　　这是太空中的场景，似乎是一场战役。

　　卡维的目光在其中逡巡着，一艘银灰色的战舰捕获了他的目光，那是空角号。

　　少年心中仿佛被揪起了一块，他突然知道了这是什么——战斗过程影像。而现在既然阿斯莫还活得很好，那么不太好的一方恐怕是空角兵团。

　　卡维屏住呼吸，被锁住的手脚渐渐发凉，他感到一股恐惧攫住了他的内心。

　　交战过程是被快进处理过的，卡维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整个战役的历程。看到空角号是怎样被联盟直隶军的机甲逐步逼到死角，与周围的援军分离开来，最终在数十枚导弹的同时进攻下能量盾覆灭，结构瓦解，最终伤及引擎系统，整艘战舰变成了太空中一蓬明亮的烟火。

　　少年脸色煞白，嘴唇不时地开开合合，喉咙中却无法发出一个字。

　　“历时六百年，空角星盗团彻底覆没，经过搜寻，无人生还。”阿斯莫用平淡冷静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深蓝色的眸子盯在止不住颤抖的少年身上。

　　“不，不……不会……不会的……”卡维猛烈地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拒绝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不可能。”阿斯莫没有关闭全息影像，靠在乳白色的宽桌边沿上，静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卡维。

　　少年张开嘴，像是像要喊出什么，最终却转换成一声压抑折断的抽噎。眼泪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克制，滴在少年未曾换过的战斗服膝盖上，又顺着柔滑的布料滑了下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阿斯莫突然走向卡维，而卡维此时眼中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动作。

　　修颀有力的手指落在少年的肩膀上，顿了一下，移向旁边，解开连体战斗太空服的领口拉链。裸.露出来的纤瘦肩膀上，暗红色的角徽印迹赫然在目。

　　阿斯莫的指尖在那个圆形的小伤疤上微微停留，目光落在少年木然的脸庞上，“现在你有它了，而且在是整个宇宙之中，唯一的一个。”男人微微弯下腰，附在少年耳边，嘴唇微动，“你可以，留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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