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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黑瞎子开了矿灯,一个巨大空旷的地下世界就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弥漫着黑色的沉默。没有细长曲折的通道和复杂的设计,在他们的眼前,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的,人工开采的空洞。在距离他们三十米之外,矿灯的灯光所难以达到的地方,一座巨大的清朝建筑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他们视野的尽头。
黑瞎子翘起嘴巴笑了一下,第一个朝前面走过去。大东并着腿跳了一下,跟在他后面。
“真大,他妈的,早知道下面是这个样,我就一个人下来了。”他道,看上去有点激动。郭老头养他这么大,除了每天和他说以前的那些事情,那些他在年轻的时候,看到的荣华富贵,公子小姐,门客书生之外,就是一再地向他灌输齐齐山下的这个地方,有多么的恐怖。他说当年这里不知道运进去多少年轻壮实的农民,男的,女的,怀孕的,刚生完的….那些人一边走,一边哭,哭他们的命苦,没有钱交老爷的债,只好把命都卖进去。这些人被清兵压进这个地下空洞以后,的确都没有再能出来。在上面的人,只能看到人和牲口一样,源源不断地被运进去,多得好像连整座山都要被塞满了一样。
黑瞎子和哑巴张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地把大东夹在中间,朝着前面的那栋房子走过去。
这是一栋占地面积非常大的建筑 ,用的是很好的木料,然而因为年代久远,而且这地方常年潮湿,已经烂得很厉害了。
“操蛋,这儿真他妈的气派 。”大东道,仰着脸看上面的天花板,天花板黑漆漆的泥砖,花色已经看不出了。里面桌子椅子,茶杯水壶,该有的东西都在。
“这个建法,不是给活人住的。”哑巴张突然开口道,拿起前面一只青花瓷的水壶,往茶杯里倒水。
黑油油的水,里面还飘着一点渣子,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人留下的茶叶沫。
“茶壶里还有水,说明这里的人撤离的时候一定非常的匆忙。”黑瞎子接口道,接过哑巴张手里的茶杯,晃了晃,看里面早就变质得不能再变质的茶叶水。从他身上飘出来一股禁婆的香味,这种味道在他们下来以后就变得更加明显了。哑巴张看着他的表情十分忧虑。
“黑爷,你好像有点越来越香了。”大东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道。
“我最近一直都很香。”黑瞎子就道,把东西放回桌上,那只白底青花的杯子在触到桌面的一瞬间,‘碰’地一声轻响,碎成了粉末。
“不对,”哑巴张在边上道,看着那只碎掉的杯子,皱了皱眉,“是有点太香了。”
“女…女人?”大东突然轻叫起来,很惊悚地盯着黑瞎子身后的方向,“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白花花的女人,从后面爬过去了?”
哑巴张和黑瞎子回头,只看到两扇黑乎乎的门,后面黑黜黜的,什么都看不见。
“你知道这里原来是干什么用的吗?”哑巴张轻声问道,大东嘴里那个白花花的东西爬过去以后,这屋子里的香味果然就淡下来了。
“我被告知这个地方,并且被带过来,是很后期的事情了。”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就道,“这里是怎么造出来的,之前又干过多少事,我其实并不是非常清楚。”
哑巴张点点头。他们一人提着一只矿灯,就往后面的一扇小门走去。在一片看不到底的黑暗中,这栋晚清时期的建筑就像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洞,一个张着嘴的野兽,一个徘徊凶狠的厉鬼,安静,但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我就搞不懂以前的人,怎么会喜欢住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大东抱着胳臂道,“我看我爷爷翻出来的那些以前的黑白照片,那里面的人和房子看着也是鬼里鬼气的。”
“那是照片技术的问题,而且那时候有钱拍照片的人都活在很糟糕的状态下面。”黑瞎子在前面道。那小门的后面,又是一排排的木楼,门窗都关着,里面黑黝黝的,光线都照不进去。这不是给人住的那种房子,不是清朝时候额权贵会给家里弄的那种样式。如果不是陈旧的木头和特点非长鲜明的建筑风格,其实这种房间的排列,倒有点像是二战的时候,日本人给做细菌实验的中国人待的一个个小隔间,排得很密,而且有些屋门上生锈的锁都还在。
你能想象曾经这里关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被锁在这些密密麻麻排列着的小门的后面,身体肿胀巨大,每天的饭菜里都伴了会让人逐渐失去神智的药物。
黑瞎子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看不清楚表情。哑巴张和大东都很沉默地跟在他后面,走向最终的目的地。这个地方沉积了太多的怨恨和不甘,所有的这负面情绪,在生产出它们的人都命丧黄泉以后,依旧积压在这一块木头,一块泥砖里面,让所有走进来的人不寒而栗。
越靠近这栋宅子的中心,黑瞎子的脚步就越快,地上残留的血迹也就越多,多到连泥土都变成红色的了。
到处都是没来得及清理掉的死人,因为吃了药,烂不掉,身体都苍白浮肿,脸像洗脸用的脸盆那么大,有些穿着衣服,有些没穿衣服。在这些药人中间,也夹杂了几个穿着清兵衣服的人,还带着有翎毛的帽子。
黑瞎子的家族在很多年前所建造的这栋大宅,从外面看十分庞大,威势惊人,然而越走到里面,布置就越来越简单,你能看得出这是目的性非常强的一个地方,就像医院和军营,简单朴素,然而每一样存在的东西都有它必须在的重大意义。
这个意义,很可能就是要让齐家最后的血脉,在整个家族和王朝都覆灭以后,仍然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去完成一个他们认为很必要的使命。
黑瞎子之前在郭老的农家乐里和哑巴张说过,他就是在身体刚刚发育的时候,被家里的大人带到这个地方,接受了改变他一生的手术,吃下了经过很多人体试验,才确定下来的禁婆香的药丸。
哑巴张走在最后,看着前面那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人,眼神十分复杂。他半年前才刚刚认识这个人;一天前才和他滚过床单,进入过他的屁股。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他的世界太清冷,太痛苦,太迷茫,他一直没有时间去理解和思考别人的生活,但是在当下,他突然很强烈地感受到了黑瞎子,黑瞎子的人生,他所背负的任务,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他突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像是锤子击打心脏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胸口,把他和别的什么,原来在他身体和精神之外的东西连接了起来,这种连接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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