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的歌

　　这个岛自从开放旅游后，天南海北的游客都涌了上来，几乎踩沉了一座岛。
　　岛上曲曲折折的街巷四通八达，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云集，入夜之后，更是灯火璀璨，烟火迷离。
　　这一条巷子的尽头有两间酒吧。一家叫“红拂”，一家叫“蓝翎”。两间酒吧正正面对面。
　　游人三两行至此处，手中餐盒里的海蛎煎，烤鱿鱼和鱼丸汤已经消灭殆尽，从美食街传来的吆喝声逐渐低了下去，而酒吧里的吉他声则恰好流泻而出。
　　初初听来无甚稀奇，酒吧的驻唱歌手当街自弹自唱真是稀松平常。却不知谁先说了一句，“瞧，他们还对弹对唱的呢！”于是大家纷纷驻足而望。果然，两家酒吧的驻唱歌手各自坐在门口的吧椅上，抱着吉他正在弹唱许巍的《旅行》。时不时地，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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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完最后一个和弦，胡春停止了动作。待空气中沉醉的气氛逐渐消散，突然就朝对面倚着吧台的”蓝翎”老板喊：“该停一会了吧！”
　　梳着齐耳短发的女老板狠狠白了一眼胡春，递过一杯水给阿苏：“难道我最近又亏待你吗？”
　　阿苏道了声谢，接过水杯慢慢地喝，脸上还挂着一个腼腆的微笑。
　　那背着相机穿一袭水绿长裙，鬓角还别一朵向阳花的少女就凑上去说：“你们每次都这样对唱吗好棒耶，怎么想到的？”
　　胡春：“他和我心有灵犀嘛！”
　　阿苏小声嘟囔：“胡说。”若有似无的委屈。
　　他们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两间酒吧只隔一条小街巷面面相觑，打开了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方，自然得明里暗里地较劲。酒吧的老板天天忙着互相拆台，酒吧的服务生天天大眼瞪小眼，酒吧的驻唱歌手也天天打对擂。
　　晚上十点，原本是酒吧生意最火的时候。胡春却从吧椅上跳了下来，与接替他的歌手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催促着对面的阿苏快些收拾准备回家。阿苏只来得及匆匆同大家道个再见，就被胡春拽着离开了。
　　有人好奇地问，“咦，他们关系这样好？”
　　无人回答，“红拂”的小胡子老板耸肩笑笑，角落里有两个姑娘小声嘀咕，还不时传出几声暧昧轻笑。
　　而胡春，早领着阿苏穿过弯弯绕绕喧嚣热闹的小巷，沿着海岸线朝岛屿的另一侧，他们在半山上的别墅走去。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海水轻轻拍打沙滩，偶然几只海鸟划过水面，氤氲月光下正在演奏一支小夜曲。两人肩并着肩，走着走着，手就牵上了。
　　最初的时候阿苏总会挣扎一番，夜晚的海滨虽然游人稀少，但总还是有三三两两那么几个年轻男女，喜欢坐在月光下的沙滩上，吹着微涩的海风，看海水起起落落，互诉衷情。阿苏从小就脸皮薄，和那样厚脸皮的胡春在一起后，更时不时要闹个大红脸。
　　那个时候胡春就会拽着阿苏的手不放，贴近了他耳边说，“他们看不见的，看不见的。”呼出的气流更烫红了阿苏的脸。
　　再后来阿苏就不挣扎了，任胡春牵着他的手，一路牵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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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阿苏是跟着几个老乡出来打工的。来到琴岛，先是在一家海鲜烧烤店里当小工。平生第一次邂逅蓝天大海，岛屿沙滩，却整日埋头在烟火人群中，往返于美食街和码头间而无暇欣赏。直到半年之后的旅游淡季，他才得空在岛上好好走了一圈。碧蓝的大海，赭黄的沙滩，有人靠在一株翠绿椰子树下弹着吉他。他觉得好听，悄悄走近。那人弹完一首又一首，直到日落月升。最后问他，好听吗？他局促地点头。那人就说，想学吗？他羞涩地微笑。
　　那人似乎要在岛上常住。于是他每天来，那人每天教他弹。
　　后来那人离开了，他攒钱买了一把旧吉他。再后来，岛上开出几间酒吧，他被相熟的伙计怂恿，就去“蓝翎”应了聘。“蓝翎”的女老板说弹得不错，让他做了常驻歌手。那时候，胡春已经在对面的“红拂”卖了半年的唱。
　　胡春与阿苏可不一样。他的祖籍就在琴岛。胡春的祖父是归国华侨，赶在抗日战争前回来并置办了房产。胡春不想过工作、结婚、子承父业的规矩生活，也厌倦了大都市的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就回到了琴岛，在酒吧当个悠闲自在的歌手懒散度日。
　　胡春曾说，初遇你这个土包子穿一件还冒着油烟味的旧T恤坐在“蓝翎”的门口与我打对擂，虽然不屑也要给你一个下马威。哪知这土包子不是软柿子，与他飚起高音，明明技不如人却不甘示弱，高音不行再与他飚吉他。飚了大半个晚上终于两位老板发现再不出来拉人就要扰民了，才作罢。不够尽兴，第二天再来。日复一日，最后成就了如今这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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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蔓垂挂如流苏的老榕树下，挑担小贩还未离开。胡春同小贩打了个招呼，买下竹篮里仅剩的几串莲雾，递给阿苏。“嗓子还难不难受？”
　　阿苏摇头：“好多了。”
　　“叫你晚上别唱那么多。”
　　“赵姐对我很好，你别总是和她较劲。”
　　胡春吹了声口哨：“我说呢，她看你都怪怪的。”
　　阿苏怒：“你——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我哪样？”
　　“你无赖！”
　　“。。。”
　　“那肚子还饿不饿？”
　　“。。。”
　　“回去给你做沙茶面好不好？”
　　“恩。”
　　咬着清甜的莲雾沿石板路走到半山腰，远离了热闹繁华的地界，掩藏在疏木花影中的几幢别墅洋房已清晰可见。
　　胡春和阿苏在一幢红瓦白墙的老别墅前停下，打开门走了进去。屋里灯火点亮，时间静止下来。谁家沉甸甸的墙头，一簇橙红木棉花在枝头燃烧，如火如荼，春意此时正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岛屿都会涌进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他们或许偶然走入这条街巷，或许偶然遇到正在“深情”对唱的两名驻唱歌手，驻足聆听，再在他们停下时请他们透露几段关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只是萍水相逢，在最惬意的时光里听着舒缓的琴音点头微笑，仿佛相识相知的熟络，待过了明天，又是来去匆匆的冷漠红尘客。但也许，会在都市的钢筋丛林中午夜梦回时记起，在一个名叫琴岛的岛屿上，有两间相对而建的酒吧叫“红拂”和“蓝翎”，有两个驻唱歌手叫胡春和阿苏。还有他们在岛上，抱着吉他一起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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