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相逢:剑奴外传

　　一、

　　我依然记得那年是娘送我上通天峰的。她临走的时候抹着眼泪，背影决绝。
　　似乎他们认为一个不过五岁的女童，不会记得什么。但是我都记得。

　　懂事起，我就可以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跟大人提起时，先看到惊恐的眼神，既而怨怒，接着便斥责这么小的孩子不该说谎。于是我知道有的事可以跟别人讲，有的事自己明白就好，却无法跟第二人提起。

　　娘有一次瞒着爹，偷偷带我去看相。那算命的捏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我依稀只记得一句。那孩子不祥，前世是被亲近人所害，冤死，怨气重。

　　直到那年，我看到野猪直立行走，目露血光。我哭叫着奔回家，告诉爹娘，让他们快逃命。换来的只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那孩子傻得没救了。我被打懵在地。当天夜里，突然的惨叫划破寂静。猪妖袭击了村子。死了很多人。

　　那孩子不祥。我还记得这声音。

　　像一场梦魇。

　　二、

　　我拜师青云门学艺，一晃已经十年。不曾跟同门或者师傅提起过去。
　　渐渐明白，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禁忌，这些都已经习以为常。就连青云门也有禁忌。青云的后山，一向不准弟子入内。

　　那天入夜，跟同门师姐结伴回行。我忽然看到后山一道强光直冲九天，接着一声凄厉的长啸。忍不住让人打个寒颤。当下，我愣住。师姐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地继续向前。见我没跟上，回头问，怎么了。
　　刚才那是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请教。
　　什么？
　　后山那边……
　　看着师姐茫然的目光，我明白了。她看不到。便不再问了，也不提听到的怪声。

　　当夜，大家都睡了之后，我悄悄地去了后山。大约是对自己这几年进长的武艺有了自信，若真是妖魔，我定会用手中剑亲斩了它。

　　三、

　　后山林里幽静，只有偶尔传来林深处的鸟鸣和狼嚎。半个影子也没有。

　　难道真是幻相。我暗自揣摩着前前后后。却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莫不是……

　　扭转回头的时候，我紧握着手中宝剑，清晰感觉到手心的潮热。那股寒气瞬间包围了我。一个白发男子背着一柄巨剑，冷冰冰地注视着我。不，他不是人。

　　在他身上，我丝毫感觉不到人气。但也不是鬼，那真实的存在感觉，几乎可以触到。

　　你，是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不回话，举着剑就向我砍来。我瞪大了眼睛。

　　四、

　　用力拼挡下，我的剑竟然断裂，而我也被强大的剑气弹倒在一边。他挥动着巨剑走了过来。我扑到自己的断剑边上，一手握了断地只剩三分之一的剑，一手抓着一节前半段剑身，不顾利刃划破手心。

　　在他挥剑的空隙里，我翻身将半节剑刺向了他的身体。近距离下。他的白发很长，遮着半张脸，而目光并不凶狠，更多的是几分迷茫，脸上也没有被刺痛的痛苦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手上的力气松了，那截断剑怪异地插在他胸口，而伤口附近也只有我手上的血。他没有流血。他的皮肤冰凉。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悲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让我想哭。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拔出那截断剑，像丝毫没有痛感一样。然后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五、

　　那天夜里，为什么没有被杀呢。明明是妖魔。

　　他抬手轻拭我脸上的泪，而后转身走向幻月洞里。这景象在我梦里反复重现。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别人提起，如果是妖魔，怎么会出现在青云后山，如果是妖魔，为什么不杀我……

　　连续几天，没有睡好。白天也经常走神。亲近的师姐关切地问着，我微笑地摇头说没事。

　　即使是禁地，我依然想再去一次。

　　六、

　　我盯着幻月洞里幽碧的池水发呆时，他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这次没有动剑，他记得我？

　　你是谁？我试着发问。可他依然不开口。也和我一样盯着池水，看得出神。这水里大概是有玄机，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荧光，照耀着整个山洞。

　　忽然发现气氛变了诡异，他本来平静的表情变得有几分狰狞，双手也开始颤抖。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拔起背后的巨剑，跳进池中，发狂一样砍着水面。连在岸边的我，也被溅到一身的水花。

　　也许是水里有什么东西使他发狂，我得带他离开这里。有了这个念头时，我竟也跳进池里，从他背后，把他往岸上拖。他的身体依然是冰冷的。而当我搂住他，用力往回拖的时候，他的动作明显停住了。

　　他扭转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盯着我。张了嘴，像是说了什么。但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我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那无尽的悲伤，瞬间袭来。不管眼前的是人还是魔，我明白他的痛。他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湿湿的，我伸手拭去。

　　七、

　　那断剑，让铸剑的王大叔帮忙修复的时候，他看着裂口，心疼地问，丫头，你砍金山还是砍银山啊，把剑弄成这样。
　　一向不会撒谎，只好老实回答，跟人比试的时候，被别人的剑砍断的。

　　王大叔愣了，谁这么狠心，我帮你教训他去！伤着你没？
　　我摇头，没事，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怪不了别人。然后便匆忙以帮收集火铜为理由，逃走了。怕再被追问下去，把后山的事泄露。

　　而我每隔几天，趁夜里都会偷偷去后山看他。虽然他不会说话，即使默默地望着他，也觉得欣喜。

　　无意间，碰到他的手，发现他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不再是以前冰冰凉凉。我不知道这种变化代表什么，只是希望，也许他不是妖魔。

　　八、

　　清晨，玉清殿召集修真一重以上的弟子，看着师姐师兄匆忙赶去殿前。我忽然有不祥的预感，跟后山的事有关。

　　我偷偷绕去后山，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结果没有找到。失意。也对，本来一直都是我先到了之后，他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的。都不是我先发现他。正想着，听到一串脚步声，情急下，躲在大石后面。

　　果然是一些师兄师姐，听他们说话里，是在找剑奴。

　　剑奴？！难道是他，他不是背着一把巨剑吗？整颗心都悬起来，如果不快点通知他离开，一定会被我那些同门杀掉的。

　　九、

　　我蜷靠在石边，小心翼翼地听着他们都走了之后，才准备再起身，再找找看。结果就被人拉着胳膊往下一拽，几乎又跌坐在地。

　　我惊奇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也坐在大石后面。我趴在他身边，傻愣愣地望着他。而他这时的表情，竟是轻松的微笑，几分得意。我眼睛热热的，却松了口气。找到了。

　　你，是不是剑奴？还是要确认一下。

　　他听到这名字时，像被天雷击中一样，几乎是跳起来，拔起插在一边地上的巨剑，仰天长啸。正如那天我第一次在前山听到的一样。他又失控了。我惊慌失措。

　　不一会，几道青光便飞来。我心一沉，知道坏了。

　　十、

　　师妹小心！他们看到了失控的剑奴和我在一起，想也没想就认为他要害我。

　　几道剑气同时飞来，我不想他受伤。只剩这一个念头，我还没冲到他面前帮他挡住，就被他一把推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清醒。已经回到通天峰。

　　没有人再提剑奴怎么样，也没有人问我当时为什么会在后山。只是以为我受惊过度，多是安慰和关切。

　　师姐说，剑奴在一百多年前也是青云弟子，因为修炼邪剑法宝而走火入魔，亲手错杀了自己未婚妻——同门的一个师妹，而后自尽。但那把邪剑却不知下落。后才得知邪剑反噬了他的灵魂，并藏匿于幻月洞里。本来前些日子，灵尊已经感应到异常，但却忽然消失了感应。想必是剑奴藏匿地太好，以想攻我们于不备。

　　师姐说着，突然停了，看着我，对了，菁荷，听说啊，当年他那个未婚妻名字里也有一个荷字。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那以后，不时地我还是会悄悄到后山禁地，期望某一刻他又出现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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