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殘荷

　　“狐狸，死开——”聂小五努力缩着自己的身体，十分勉强的蹲在车尾，毛茸茸的脑袋偏向一边，前爪不耐烦的挠着车板，有些烦躁地冲自己面前长着一张桃花儿脸的狐狸精咕哝着，直接无视了一边儿早就被点晕过去的陈夫人。

　　说实话，哲墨有些意外，以致他需要点时间来反应目前的情况。暗中打量着这只怎么看都不大在状态中的狼妖，自动无视了聂小五小抱怨的声音。
　　照哲墨最初的计划，是一定要不择手段，找到那人遗落世间的七窍玲珑，管他和魄、义魄、智魄哪一魄，统统取走再说，他欠他一颗心，而他却也欠了他一个说法。所以待他伤好之后，便迫不及地溜达出来四处搜寻嵌入凡人魂魄之中的七窍玲珑。原以为这该是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活，可偏偏，这只狐狸没有出门看黄历的习惯……
　　陈夫人肚里的孩子左右才八个月大，三魂七魄还没聚齐，是否会有七窍嵌入都不能确定，这倒也罢，千万年的时光都蹉跎过去了，大不了再等它几个月，可眼前这只连人形都懒得幻化的狼妖是怎么个情况？

　　管不了这许多了，先下手为强——

　　等马车外的陈将军被第二股怪风刮醒，恍然冲入马车后，就只剩下昏迷不醒的陈夫人了。而方才还在车中的一狐一狼，早就纠缠到一边儿的结界中去了。

　　“哟，不过一只爪子还没磨利的小狼崽儿，谁许你在本座面前放肆！”
　　哲墨不耐烦的将聂小五再次挥退到一边，盛气凌人。略有些恼怒的蹙眉低头，看着被钢利的狼爪划破的衣袖“明明不过只是一只百来岁的狼崽子，竟能在自己向那女人出手的瞬间将攻势隔开，甚至还将自己逼出了车外，来来回回几个交手，虽然对方被自己揍得浑身伤，可她也撕碎了自己的袖子！”

　　“哼，有意思！为何拦着本座？你这一幅豆芽菜的模样，可不够本座塞牙缝的！”哲墨面上虽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却又忍不下自己的好奇心。

　　“九尾，公的？”聂小五仍然是一副不死不活，冷冷淡淡的腔调，仿佛刚刚被揍的半死不活的人根本就是自己。丝毫没理会哲墨的震惊，反倒开始自顾自的梳理起被揍乱的毛……

　　不过哲墨没给她把毛顺直的时间。

　　短短四个字，落地瞬间，哲墨出手，不似先前的小打小闹。若说刚才哲墨是耐着好奇逗弄着聂小五玩儿，那么这一刻便只剩快、狠、准，不带多余的招式。

　　令人窒息的静谧气息一闪而过。在凡人看不见的结界中，哲墨这只桃花儿脸狐狸微有些苍白的右臂上还耷拉着被聂小五撕破的半截袖子，手掌却已经死死的掐住了狼脖子。

　　聂小五觉得喘不过气，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狐狸身上一瞬间所迸发出来的煞气，但面子上却看不出一点惊慌的模样，的确也没有慌神的必要。这样生死一刹的时刻，对聂小五而言，比起在冥河里泡着的岁月，不可谓不轻松啊。

　　所以她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额……应该是死狼不怕冥河泡的面瘫表情（啊喂！她现在是原形啊！看得出毛线的表情啊！——作者绝对不是在凑字数。。。。。。），开始絮絮叨叨，因为喉咙被哲墨扣着，原本清冷的声音有些颤抖的喑哑，语调平静。
　　“狐狸，不要好奇为什么本大仙儿知道你，你却不知道本大仙儿，因为以你的才智是绝对想不到的——呃——咳咳——”
　　“呵——是么？‘本大仙儿’？‘以我的才智’？小狼崽子，你现在整条命都在我手里捏着，我若想知道，就不会逼你说么？更何况——”哲墨眉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聂小五被迫与他直视，目光相交。她想，这样的狐狸实在让人挪不开眼，暴躁却也张扬，然万千风情仍自其身倾斜而出，美不胜收。当真是祸国殃民的皮相，顶着这样一幅模样，哪怕是满嘴喷粪，世人不管男女，大抵都是愿意为其倾倒的。怪不得他唯一一次现世人间，就能惹出一场倾国灭世之祸，怪不得连世人心中普济众生的上古神女，都会嫉妒得乱了灵识。

　　“你——不会——”
　　哲墨定定的看着这个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狼崽子，气息早被自己打散了，可幽蓝的眼中却透着隐隐的坚定。思绪不自觉就飘远了，眼前的情景似乎和当年的影像重叠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人温柔的声音——若是你要，我又怎会不给呢？

　　哲墨有些发愁，是啦，明明看上去是温柔的，听上去也是温柔的，为什么会那么做呢？鲜血淋淋的残忍。就同现在一般，明明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小妖怪，却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这便是姐姐所谓藏匿于表象之下的本质么？
　　“哦？”

　　“狐狸，做笔交易如何？”
　　聂小五趁着哲墨恍神的片刻，迅速挣开挟制，一个不小心就退到了结界外。好在这么一会儿功夫，陈将军早就驱车赶回了家，城郊野外也鲜有人至，否则，此刻若有人路过，定会看到一幅诡异之极的场景——一只大白狗正兀自言语，语调虽呆板冰凉，但确然口齿清晰的说着人话。

　　“先不要动手，等本大仙儿说完也不迟，你不吃亏。”

　　“你想要还窍归心，但你并不知道七窍玲珑要如何收集，我可以帮你。我之所求，不过是陈氏腹中之子此生寿终正寝。”

　　“为什么？你是问为什么要帮你？还是为什么知道你的事？还是为什么要护着陈氏之子？”

　　“都有？哦，我欠着陈氏之子不知道多少世前的前世一条命，三哥说，狼族里是有知恩图报的规矩的，更何况，作为妖界狼主，欠着一个凡人丁点儿大的恩情，是极不光彩的，将来若是我继位，这可能会成为妖界千百年来最丢脸的黑历史，所以待我成年，必须得先来把债还清，才可以回妖界。”

　　“还有，我知道诸界众生自混沌开天辟地以来所有名人的辛酸血泪史，你多少也算是个名人，虽然表面上属于遗臭万年的反面教材，不过青衣说过，那都是别人冤枉你的，你其实就是个蠢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的白痴。”

　　“哎呀！说好不动手打人的！”莫名其妙的被眼前这个怎么看都还是有些靠不住的狼崽子数落成了白痴，哲墨有些哭笑不得，随手就在聂小五毛茸茸的脑袋上招呼了几个炒栗子。揍完了才发现，自己也晃出了结界外，随即想到刚刚那一番对话是么诡异的一个情形，便笑开了怀。

　　“我怎么就蠢了？我不过，做了我该做的事。”忆及往事，哲墨开怀的笑容中渐染上了一抹苦涩。

　　“不是的，青衣说，事事并非你所愿，所以不是你的错，这千古的骂名，不该由你来背。众生之上，九天之外，合该有个始作俑者要为这一切负责。”
　　聂小五侧着脑袋，略有些不解的看着已有些疯癫的狐狸。

　　“哈哈哈！哈哈哈！”哲墨低垂着头，青丝奄去了所有的表情，自己的确是蠢的，不然怎么会和这只疯狼聊起天来？这么只傻乎乎的狼，当真知道些什么！自己真是太蠢了！千万年光景随风而逝，自己却还是蠢得一如当初！
　　“是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九尾妖狐！残害忠良，媚颜祸主，挖人心肝的九尾妖狐！”哲墨抬起头，撕心裂肺的冲着聂小五咆哮，眼角湿润，肩膀微颤，让人看得有些揪心的疼。

　　谎言在岁月中被锤炼成人人信仰真实，然而真实却被时光掩埋在尘埃中逐渐腐朽，无人问津，突然间被揭露出来，无疑于将结痂的伤口再度划破，伤上加伤。千万年的岁月，太过漫长，漫长到使人在面对伤害时变得麻木，以此来保护自己。哲墨自欺欺人的将谎言当做真实，只因为这样才会使自己麻木，才会让自己好过那么一点。也正因如此，这一刻，才更痛。

　　“我知道，九尾，公的。天上地下，只此一只。青衣会比较好奇你选定性别的理由。当然，重点是，你要不要和我合作。”聂小五完全无法理解哲墨太过喜剧化的表现，声线中不带丝毫起伏，天性凉薄。

　　“好！你说得对，我不吃亏，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有，青衣是谁？”

　　“青衣就是青衣，冥青衣，冥界大总管，你所有的事都是我在冥河里看见的，不过，之前说的，都是我把你的事讲给青衣听后，他说的。至于为什么要帮你……青衣说过，打不过，跑不掉，就想办法把你的敌人变成盟友。”其实，青衣说了不止这些，盟友可以是暂时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鉴于狐狸情有情绪化的毛病，聂小五觉得，多余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这位冥界的大总管真是有意思，以前，你只知道我是九尾，今天，我们算是认识了，以后各取所需，也算是朋友了，在下青丘山哲墨。”

　　“本大仙儿，狼主聂萱，妖界俗称聂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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