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第三街2

　　35（上）

　　第一次对蓝天鹰客气，裴正奎还觉得浑身不适，说完就起身走了。蓝天鹰只是无奈的一笑，但看着这个越渐苍老又孤独的背影，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感慨。

　　“天鹰，找你半天了。”
　　这时，裴尹荷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刚刚在病房等了一阵也没见他回来，于是各种找他。看到他，急脾气差点又上来了，“你怎么这么爱乱跑？”
　　蓝天鹰笑着：“我又不是小孩，我也不是残疾。检查完，想走走，透透气，病房太闷了。”

　　她声音有点娇，“那倒是，没有我，你是挺闷的。”
　　“也不是。”他摇摇头，“再漂亮的人看多了，也会腻。”
　　她瞬间变了脸，他就是很喜欢故意逗她，“我刚刚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护士，嗯，下次我让她给我换药。”

　　裴尹荷眼神越来越狠。玩笑不能开太过火，蓝天鹰一把搂住了她，朝扶梯走去，“陪我去楼下呆呆。”
　　她还沉浸在护士的事情里，不知道在较哪门子的劲，“那是因为我不是护士，我要穿上护士服，谁能比我漂亮。”
　　他真是服了她的好胜心。

　　随后，裴尹荷就拿出手机，开始看起了护士服，但刷着刷着，页面里的衣服尺度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正经。她吓得想退出页面，看害羞了，“这、这都什么啊。”
　　“等下，别关。”
　　她想玩，蓝天鹰就陪她。他指着一款，尺度较大，又是蕾丝又是蝴蝶结，想故意逗逗她，眼神故作放光，“这款不错，我喜欢，嗯，尤其是这个白色丝袜。”

　　她很不悦的把手放下，用力的瞪着他，狠狠的朝他背上一拍，“蓝天鹰，你看着挺正经的，怎么这么下流？”
　　她这下手还挺重，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很委屈，“是你自己要买的，而且这种衣服又穿不出去，你只能穿给我看，那我就帮你参考参考。”
　　说着说着，他竟不觉笑了。

　　她嫌弃得眉一拧：“你在幻想什么？你笑得很猥琐，知不知道？”
　　他一直在笑：“行，行，我猥琐，那、那个护士服你买不买？穿不穿给我看？”
　　“不买！想看我这种绝世大美女穿，你想都别想。”
　　“……”

　　他们边走边闹，拌嘴也是幸福。

　　不远处的墙边有个身影，一直在。刚刚的一切，裴正奎都看到了。他是很讨厌蓝天鹰，可是看到小荷那么开心，是他从未见过的。似乎，对蓝天鹰的厌恶突然没有那么执着了。

　　*

　　某个周日，大雨日。
　　这深秋一下雨，就是发寒的凉。

　　“啊——”
　　齐扬被权海扔在地上，噗通跪地，他才从惊慌中缓过神来。但当他看到这陌生又恐惧的庄园，他下一秒变得更慌。方才，他刚准备出去寻开心，但被人带上车，又被蒙上了双眼和夺走了手机。自从他差点睡了青龙的妹妹，就没一天好日子，他真是恼火。

　　趴在地上的齐扬刚站起来，还有点不知所云时，却看到了从浴室走出，穿着黑色冲锋衣的裴盛炎，不，确切的说，是宫日龙。因为这和他在其他地方见到的裴盛炎不同，此时的他，散发着一股吞噬人的狠劲。

　　齐扬开始害怕，“龙哥，那天警局外面是我脑子抽了，才对你冲了几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没必要玩这么大吧？”
　　他环顾四周，一来不知道这是哪，二来手机也不在身上，真是想逃都没法逃。

　　裴盛炎对他一笑，冷到阴森，“阿海，给齐少爷搬把椅子，让他好好坐着。”
　　随后，权海搬来了一把铁椅，示意让齐扬坐下。齐扬哪敢坐下啊，他可受不起青龙的“客气”。他一下子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别、别啊，龙哥，我跪着，我跪着就行。”

　　没时间在这种事上瞎耗，裴盛炎很狠的瞪着齐扬，声调一抬：“我没让你跪，我让你坐。”
　　齐扬发着抖站起来，然后在椅子上坐下，铁椅让到身体一阵寒。

　　裴盛炎坐在对面的黑色皮质沙发上，翘着腿，双手交叉搭在腿上，目光凌厉，“和我好好说说张郁贤这个人，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哑巴贤？”齐扬有点疑惑，随口一问，“龙哥，要知道他的事干什么？”

　　裴盛炎眉狠狠的一挑，“我让你说就说。”
　　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齐扬是真的太害怕了，连忙点头，惟命是从，“好嘞。”

　　对面的青龙，身后的高个手下权海，封闭的房间，连窗口的风都不足以透气。齐扬努力的回想高中那些事。他边想边说：
　　“其实我和张郁贤关系很一般，确切的说，他和谁关系都一般。”

　　裴盛炎：“为什么？”
　　齐扬一笑，“因为他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很不合群。我们在香港上的国际学校，里面都是一帮富二代，说实话，富二代嘛，有几个认真读书的。因为他是内地来的，我看和我是同乡，就想带他一起玩，没想到他回回都拒绝我。”

　　想起一些事，齐扬还气到了，“他这个人真的不合群不识趣，成天一个人，谁也不爱搭理，后来我们也就算了，没人理他。”
　　裴盛炎问去，“所以你们就叫他哑巴贤？”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说到这里，齐扬用力的一哼，嘲笑着，“因为，他爱和哑巴玩啊。”
　　裴盛炎激动的身体前倾了一点，“什么意思？”

　　齐扬讽刺的说，“他好歹也是个富二代，外公还当官的，那么多美女不要，他就喜欢一个哑巴。”
　　裴盛炎紧紧盯着他：“没让你停就继续说。”

　　齐扬又被吓到，努力去回想一些陈年细节：“那个女人其实我也没见过几次，知道她是哑巴，是因为有一次在学校外面，我撞见了他们。你也知道我这个嘴贱，就逗了一下那个女的，结果那个女的一句话都不说，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是个哑巴啊，结果，还真是。“
　　他看了裴盛炎一眼，然后继续说着，“可能是被我撞见还调戏了一次，张郁贤就把她保护得很好，我再也没见过。有几次，我在他面前调侃了几句，他这么斯文的人，第一次打了我。”

　　裴盛炎想起那天张郁贤说的事，问去，“然后他进警局了？”
　　齐扬笑了，“怎么可能因为这事进警局，我没和他计较，再怎么样，我也知道他外公位高权重的，我也不敢得罪啊。”

　　裴盛炎嗯声点头，再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这是问倒了齐扬，他摇头，“龙哥，这我是真不知道。但唯一我能确定的是，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富家千金，穿的、背的，大概就是住公屋的水平。”

　　裴盛炎又点了点头。
　　“等下。“齐扬像想起了什么，有点激动：”虽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我好像记得她的姓。”
　　他还真怕说不全，今天走不出这个庄园，真是绞尽脑汁在回忆。

　　裴盛炎冷冷的：“姓什么？”
　　齐扬很肯定的说：“姓苏。”

　　虽然苏姓的人很多，但或许是直觉，裴盛炎还是惊了一下，目光紧逼，“你确定？”
　　“确定，我非常确定。“齐扬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深，”因为张郁贤很喜欢写信给那个女生，我还嘲笑过他，一个大男人天天搞得这么文艺，我记得信封外面都会写上一个姓，是繁体的苏。”
　　随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龙哥，我真的只能记得这么多了。”

　　“嗯。”裴盛炎冷笑，“你还算有点用。”
　　齐扬笑了笑，腿还微抖，又补了几句感慨，“不过，张郁贤的变化挺大的。”

　　这随意的一句话却激起了裴盛炎的好奇，“哦？怎么说？”
　　齐扬说：“高中的时候，他真的很低调，就是那种很不争不抢的人，说不好听，真就是有点恋爱脑的那种小男生。那天在警局外面碰到他后，我还特意问了问他的事，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这么牛逼，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撇嘴，耸耸肩，嘀咕了一句“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裴盛炎起身，推开了露台的门，直直的站着，望着阴暗的天空。大雨瓢泼，浇湿了栏杆和地面，但阵阵发着寒意的雨，让他能更清醒的去思考很多事。他心底反反复复的念着那个姓。

　　*

　　这几天，裴正奎一直在想蓝天鹰和小荷的事。过去他是因为讨厌这个粗俗的混混，所以烦心，但这几天，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放手。也不知道是哪根经不对，鬼使神差的叫来了沈怡梅。

　　沈怡梅刚走到裴家的客厅就浑身不舒服，“一大早叫我来，有何贵干？”
　　正在餐桌上独自吃早饭的裴正奎，把筷子放下，将一张支票向身后一递。她接过，看到一百万的数额，疑惑，“你这什么意思？”

　　裴正奎那语气总是听上去让人不舒服，“蓝天鹰替小荷出头被打了，连续住了两次院，这是我补给他的治疗费。”
　　沈怡梅看着支票笑了，“首先，天鹰治疗有医保，其次，我们也不缺这点钱。”

　　裴正奎一急，“我能给他补医疗费就不错了，你这什么态度？”
　　沈怡梅反驳，“你先问问你自己，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

　　屋外的草地盈盈，佣人正在修剪花草。

　　沈怡梅看了一眼窗外，把支票放回了桌上，认真的看着裴正奎，“你，其实是想和天鹰道歉是吗？”
　　他眼神一黯，始终不肯承认。

　　她拍了拍他的背，笑容温婉，“如果你能和天鹰相处一段时间，我敢肯定，你会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儿子。”
　　他喉咙动了动，还是没做声。

　　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性格，沈怡梅也就没多说，刚准备走，裴正奎却突然开了口，“那个，你们第三街的老中医，真的能治好高血压吗？”
　　听天鹰说了，她也不觉得惊讶，点头：“嗯，京爷之前就好了很多。”

　　他动了动眉，“给我预约一下。”
　　她哼哧，“我不是你助理、不是你秘书。”
　　回回和自己抬杠，他很烦，但还是好声好气说了句，“帮我，预约一下。”

　　治裴正奎这个人，沈怡梅还是有两下。只是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让俩人都不禁沉默住了。不过，她同意过后，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天鹰现在一个人在医院。”

　　*

　　第二医院。
　　蓝天鹰刚吃过早餐，躺在床上休息，再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了。这次裴尹荷下了死命令，让他不能再做任何危险的事。在医院是又无趣又闷，还好《江湖者》出了片花，他有点事做。不愧是品莉出品的，成片质量非常高。当他正看到入迷时，裴正奎走了进来。

　　蓝天鹰本以为裴正奎又是来羞辱警告自己的，但却看到了他手中的水果篮，放下后，走到了床边，隔了一小段距离，难得关心：
　　“身体好些了吗？”
　　蓝天鹰点头，“好多了，多谢关心。”

　　这漫长的沉默，令双方都不知所措。

　　不过，裴正奎在来的路上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也算是想好了这个决定。他声音放得很平，“我第一次见你是五年前吧，小荷坐你的摩托车回来，我知道她喜欢你，但我绝对不允许她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所以我把她送去了英国。我本想让她有好的教育，认识更多优秀的人，但没想到，她最后……”
　　说到这里，他稍停，冷笑后心底还有余气，“还是喜欢你。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还同居，一想到你这种人碰过我的女儿，我真的很愤怒，愤怒到我真的想让你消失。”

　　蓝天鹰认真的听着，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理解裴正奎的护女心切。
　　裴正奎看了他几眼，缓了缓情绪，声音明显低了很多：“但上次我为了让她离开你，没深思熟虑，让她和齐家的儿子去相亲，还差点害了她，我很愧疚。后来，我听炎儿说，你为了帮小荷出头，去打了齐扬，但反被他羞辱和挨了打，还差点失明。”

　　他久久望着蓝天鹰，喉咙开始烧了起来，“这算是我对不起你。我必须诚恳的向你道歉。”
　　说完，他竟然弯下腰。

　　这样的客气，蓝天鹰突然有些承受不住，他下了床，扶住了裴正奎，也把心底话说了出来，“有些话我一直没和你说，是因为我觉得男人说这些很矫情。我在你们这种阶级的人眼里，的确称不上有什么本事。”
　　裴正奎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听他说话。

　　蓝天鹰沉了几口气，说：“我很早就没了父母，没人愿意养我，我就去了孤儿院，十岁左右还做过童工，再后来很幸运，被京爷带进了苏家。再后来，就遇见了高中的小荷，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因为我不喜欢高不可攀的人和事。”
　　他笑着看了裴正奎一眼，“句句属实，没骗你。所以，她那个时候也被我折腾得够呛，做什么都没回应。看到她那么喜欢我，我也动摇过，但还是放弃了。”

　　裴正奎疑惑，“那为什么后来答应了？”
　　渐渐地，蓝天鹰眼里有了泪，“因为她的勇敢显得我很弱懦。”
　　裴正奎：“……”

　　每次说起这些事，蓝天鹰心底尽是感动：“她明明出生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优秀，但是不管我怎么把她推开，她都还是可以为了我，一次次融进我的生活。而我作为一个男人又在害怕什么？我明明也喜欢她，为什么不能为了她，去努力跨域阻碍。”
　　每个字都是坚定。
　　一时间，裴正奎有了很多感触，那些无法演出来的真诚，一次又一次的扑向了他，感染了他。

　　窗外吹进来的风，很柔。
　　病房里的气氛也并没有紧绷。

　　想起和小荷之间的很多事，蓝天鹰不禁幸福的笑了笑，然后又对裴正奎认真的说去：“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背景。打架打得好，那我就去做了武替，做了几年武替，有机会演个小主角，就好好演。”
　　裴正奎哽咽了一下，眼神还是有点严厉，“那你有想过如何让我同意你吗？”

　　蓝天鹰点头：“想过。”
　　裴正奎：“说来听听。”

　　过了须臾，蓝天鹰低头自嘲了一下，说：“但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同意我们，我只知道，我会努力挣钱，挣属于我的钱，做个踏实上进的人，以及努力保护好小荷，不让她被任何人欺负。”
　　裴正奎久久没吭声。

　　随后，蓝天鹰拿起手机，打开了一个银行的软件，把余额亮给了裴正奎看，说着：“我之前存了一些钱，然后在离品莉不远的小区，买了一间三室两厅的房。这里面剩下的钱，一部分是用来装修，然后所剩不多的部分，我会努力让后面的零变更多。”
　　裴正奎怔住。虽然这余额和裴家的资产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又一次被这个男人的真诚感动到。

　　蓝天鹰收起手机，笑了笑，“不过呢，我现在可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人。”
　　裴正奎惊疑：“什么意思？”

　　蓝天鹰耸耸肩，“这卡我给小荷了，我没有使用权，都是她按月给我零花钱，给多少花多少。”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裴正奎破天荒的笑了，“那你得好好对她，不然她那脾气，你可能连吃碗面的钱都没有。”

　　蓝天鹰震惊，很久才从这话中之话里缓过来。
　　而笔直而站的裴正奎，虽然还是那么威严，但神色明显轻松了很多。

　　门外，裴尹荷呆了很久，一直没有进去。所有的话，她全部听到了。她转身，朝另一头走去。边走边消化着刚刚的话，慢慢地，她笑了，笑中带泪。
　　因为，她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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