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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明心
翌日大夫来时,永琪的烧已经退了,大夫也只是开了一副药方子就走了。这病来的匆忙,去的也快,今日我起了大早,到厨房为他熬了小米粥,正要进房却听院内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笑语,有几个小孩的声音,也有一把熟悉的低沉的笑声。
搁下东西往前行了几步,却见永琪还是一身的寝服,正被几个小孩子围在中间,一颗蹴鞠在他腿上一上一下,仿佛任他控制一般,几个小女孩纷纷跳着叫好,他踢得卖力,额间已经渗出了几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在几个小孩的包围间,他大大地展颜,好似一个炫耀着水平的大孩子一般。
虽然精彩,几个小男孩却颇有不甘之意,纷纷伸了手要将蹴鞠抢过来,却一点也挨不到边,只能在原处跺脚,怕是在女孩子面前的风光都被永琪给抢尽了。看着这样好玩的永琪,心中总觉得一片温暖和柔软。
他忽地抬眸看到我,动作一停,身边一个小胖男孩立刻抓住时机一把抢过了球,几个孩子拥簇着跑开了。我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在他额间擦拭,“都是孩子你还这么较真?也不知道让着点。”
他转身望了不远处拥挤在一起的几个孩子,笑眯眯道:“你可别小瞧这些小孩,都鬼精灵着呢!”正说着,锦瑟走了过来,永琪忙问:“都准备好了?”她点头,唤了孩子过来,几个孩子见了她立刻一拥过来。锦瑟拿着手中的大簸箕,一个个地分着热乎的大馒头,每个馒头都夹着几块油嫩的大肉。
永琪看着几个孩子接过馒头面上露出的欢喜,也是深深地笑。锦瑟分了馒头走过来,叹道:“他们都是孤儿,可怜得很,都被收养在不远那所孤儿院里,平日总爱上这里来玩,那次管家赶人的时候被五爷瞧见了,五爷下了令叫管家不准拦着,随他们去。”
我看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点头道:“只吃馒头怎么够?锦瑟,你去做一桌子菜,带他们去吧,若是还有什么缺的,多帮帮。”她高声应下,领了孩子往厨房去。永琪抚着我的小腹,柔声道:“有你当额娘,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我笑笑,转眼却见一片腊梅入眼,远远一抹红,煞有味道。我心中喜欢,却也惊异道:“我记得那里是没有腊梅花的。”永琪不答反笑问:“喜欢吗?”
“是五阿哥的主意。”彩霞突然不知何时来的,听我一说立刻吐着舌头笑着。我诧异看向永琪,他却仍是不答,彩霞又道:“五阿哥说主子会喜欢,趁着主子睡时特意从西苑那边移栽过来的,一颗颗都是他亲手栽种的,谁要帮都不让。”
我心下动容,对上永琪满尽诚挚的眸子,不禁微怨道:“身子还没好,怎么一点都不顾着呢?写奏折做大事的手,也是用来栽花的?”
他说得肯定,道:“为了你,什么都得会一点才行。”我蓦地眼眶一热,不管有彩霞在,直直就扑到他怀里,他紧紧地搂住我,直说我傻气。
又是过了将近十几天安稳温馨的日子,永琪到底也是一门心思在朝政上,叫他每日这样平淡安静,饶是耐性再好也终会耐不住,所以这一日,我们便回了紫禁城,这次回去我是带着甘愿的,永琪的抱负并不在这平庸之中,这一点,我懂得。
回到皇宫先要去给太后和乾隆请安,却因太后出宫求佛,我们只去了乾隆那里。
到养心殿时令皇贵妃正好也在,面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体态更是较之从前丰腴了一些,看来她和乾隆的感情,日渐恢复了不少。乾隆在案前写着什么,令皇贵妃在一旁静静地研磨。我和永琪各自问了安,令皇贵妃笑道:“感觉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们了。”
乾隆故意叹息道:“他们小两口到外头过安稳小日子去了,不管咱们了。”永琪忙跪下道:“儿臣不孝,只跟皇阿玛告了几日的假,却拖到了十几日才回来,不能为皇阿玛解愁排忧,是儿臣的错。”
乾隆大笑出声,转头看向令皇贵妃,“看看,朕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笑,他就这么当真了。”说着又看向永琪,“朕哪里有责怪你的意思了?”令皇贵妃笑道:“五阿哥向来把皇上的话当真的,皇上可别再与他说笑话了,皇上当做笑话,五阿哥却是认真来听的。”
乾隆笑笑颌首,又问我道:“小燕子肚子里的孩子可好?没有什么不妥的吧?”我忙道:“很好,并没有不妥的。”令皇贵妃接话说:“往后好好地养胎,本宫已经跟常寿说过,随叫随到,天大的事都不及你腹中的孩儿重要。”
我失笑道:“劳娘娘这样记着,为我费心了。”
她掩嘴笑笑,“本宫也算不得费什么心,还不晓得本宫的用心成不成效果,是不是那一味药奏的效。”
乾隆听罢问道:“什么药?”
我觉得难为情,赶紧低下了头,令皇贵妃也是微然道:“女儿家的小心思,说出来怕小燕子难为情,就不说了吧。”
乾隆却是饶有兴致道:“都是一家子的人,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且说来听听。”听乾隆这样说,再推却怕是该有“抗旨”之嫌了,于是她道:“原都是臣妾而起,臣妾的娘家人给弄了一味能让人快些怀孕的药方子,臣妾喝着觉得挺好,就想着给小燕子试试了。”
乾隆朗声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事,这有何难为情的?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就是极好的事。”
又说了几句,乾隆说道:“你们风尘仆仆,先回永和宫去,永琪你等会儿来朕这里,朕有事要与你商量。”永琪应声,领着我告退。
永和宫小桌子小凳子已在外面候着,还不等他们说一句话,欣荣已经急急地跑来,喘喘道:“五阿哥,姐姐,愉妃娘娘病了。”永琪一怔,提步就跑。常寿正在寝屋里为她诊脉,愉妃听到声响,转身看到我们,只是轻轻弱弱道:“你们回来了。”
永琪顾不上许多,忙问常寿:“愉妃娘娘怎么样?染了什么病?”
常寿理着细物,道:“五阿哥且别担心,娘娘就是染了风寒,想是夜来在佛堂抄经书受了凉,稍加调养就好。”等人都走净了,愉妃看着永琪道:“永琪,额娘没事,你先出去,我和小燕子说说话。”
永琪挂念她的病情,极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我对他点点头,他这才关了门出屋去。
“坐到额娘身边来。”愉妃伸手拍了拍榻边,我轻步过去坐下,她瞧了我半晌,执过我的手,问道:“你可觉得委屈了?”我一怔,没有说话,她低低一叹道:“怪永琪吗?怪额娘吗?”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她看着榻顶,轻轻地像是在呢喃一般:“别怪永琪,也别怪额娘。”我点头,并不说已知晓永琪那苦衷一事。
她轻轻笑了笑,看着我道:“额娘的好儿媳。”
她摸着我的小腹,喃喃着:“若是个儿子,该排行绵字辈吧,可曾与永琪想过孩子的名?”
我想了想,点头说:“永琪说如果是个儿子,就叫绵亿。”
“绵亿。”她默念了两遍,笑道,“一定平安将孩子生下来,额娘还等着抱孙子。”我点头,她目光越过我看向身后桌案上的一叠纸张,惋叹道:“可惜本宫病了,那道德经还差三十篇才够一百篇呢,抄抄经书,念念佛,自然就有佛主保佑了。”我听她语中皆是叹惜,莞尔道:“我替额娘将佛经抄完吧,我为永和宫祈福的心与额娘是一样的。”
她默了半晌,点头道:“也好,抄抄佛经总是没有坏处的,抄完一百遍就替额娘烧了,替皇上祈福,替永琪祈福,也替永和宫祈福。”我点点头,她松了手,道:“那你去吧。”
抄三十篇道德经对我来说是不难的事,一直在永琪的督促下练字写字,也对书法有了一定的兴趣,闲时都会练上好几页的纸,况且我也诚心想为乾隆,永琪以及永和宫祈福。我打发了明月彩霞,独自坐身在永和宫里的小佛堂静静抄经。
一面默默呢喃:“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突然门处传来响动,我头也不抬,只道:“明月,不是叫你走了么?不用伺候着了。”无人答话,只有缓缓的脚步声,我心想着真是倔强的人,也就随了她便。步子在我身旁停下,旁边空白的宣纸也被人拿去了一半,抬眸去看,欣荣也正看着我,问道:“我能坐下吗?”
我无奈,淡笑道:“还能不让你坐吗?”
她也是一笑,一面坐下一面笔上沾了墨在纸上书写起来,“为永和宫祈福也该是我分内的事。”她看了身旁的一叠,问道:“姐姐已经写了几篇?”我道:“还差五篇。”她笑笑:“那就然让我写吧。”
我细细地打量她,她认真的样子甚是美,这一看就看得怔然了,她安静地抄着佛经,却突然道:“第一次见永琪的时候,他才八岁,个头也就比我高那么一点,性子又是顽皮得很。”我听她说着,一下回过神来,她手上不停,继而道:“我记得当时他爬到树上打鸟,打下的鸟却不当心落到我头上,当时都把我吓哭了,太后叫他给我赔不是,他还说是我自己刚好要站在那里,我就该自认倒霉。”
她呵呵地笑,沉浸回忆的她面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因为常常进宫来看太后,所以就常常能见到永琪,那么多王公子弟,我偏就只喜欢他一人,而他,喜欢的却只你一人。”她的笑微微染上了苦涩,“往日我那样待你,是我不甘和不愿,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你可体会过心爱之人满心装的尽是旁人的滋味儿?你不懂,你这辈子都不会懂的。”
她已停笔良久,笔上的墨汁蜿蜒留下,一滴滴在纸上晕染开来,似她的血和泪,“阿玛说我是富贵的命,他说终有一日我能站在紫禁城至高的位置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聪明如你,你知道这指的是什么。”我心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她见我已经会意,又道:“富贵荣华于别人来说太难舍弃,但我可以,他若只是一介草芥莽夫,我仍愿相随相伴,只是我虽心甘,他却情不愿。”她猛地看我,“因为你,他有了你,根本不在意别人一分一毫。”她眸底有些怨气,渐渐地却又消散不见,只余一个恬淡的笑,“我一直在怨恨,直到我昨日出宫去见了额娘,她说女人这辈子,只要有一片天可以依靠,衣食富足便够,况且他还是我中意的男子,便算心里装着旁人,能相随已是天恩,毕竟找到你喜欢,又喜欢你的人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静静听着,已是感触颇多,难以成言,不知此事,该是不屑,还是劝慰。良久,她的傲气又上面庞,瞥过我说:“我不屑去做那些小名堂小动作,与你说这些,只想叫你知道我对永琪的心一点也不输你,终有一日,我要堂堂正正抢了他过来!”
我默默听着,已经在火盆里点燃了火星,拿过抄好的佛经一页页燃进盆中,她见我半晌不答话,放下笔提步就要离开,我唤住她道:“过来一起吧,为他们祈福的心,你我都是一样的。”
她身子一僵,还是缓步走了过来,随我一页页烧着已经抄写好的佛经,我极力刻制,仍旧抵不住心底的一点郁闷,淡淡道:“倘若真的如此,那我无话可说。”这一句,算是回答她的那一句。
佛堂很安静,此刻只有外头的风声打着窗子呼呼作响,那夜风来势汹汹,一下吹来了窗屉子,一阵狂风扑面而来,火盆中的火星子随风飞扬,落得到处都是,欣荣“啊”的一声,慌得将手中的纸张全数丢进了火盆里,这下火势更旺。四周火光渐起,我愈觉不对劲,还在怔然中,火星子卷到了帘布,一下子四处蔓延开来。
欣荣抱着身子,怔怔地,眸中所见的尽是燎燎的火势,大火蔓延得很快,简直不能想象,我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拉起还在愣怔中的她,大喊道:“着火了!我们赶紧出去!”
注:
1。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己,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出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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