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蒟蒻之辛
林淼淼正忙着用随身携带的小凿子往地上挖洞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手上工作未停,只微微扭头朝身后瞧了瞧。
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一袭青衫,背上一把宝剑十分扎眼。
不认识。
林淼淼不甚在意,继续埋头挖洞。
脚步声又近了几分,几乎贴在林淼淼身后。她深呼吸数次,在心里默默嘀咕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回头向对方露齿一笑,说道:“萍水相逢亦道有缘,能在如此深山僻壤里遇见大侠,这缘分不可谓不深。在下林淼淼,敢问大侠尊姓大名?”她学江湖上的侠客抱了抱拳。
对方的神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整一个“后不利”(注1)的症状。林淼淼的神情登时也古怪起来,只心道难怪难怪。这么一来,她对身后这位侠士多少有些同情,想来人家这情况实在不好留名姓,也便不强求了,对他紧贴着她的行为亦多了几分包容。
花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林淼淼终于将深埋在土里的蒟蒻挖了出来,又细细地将其表面的泥土清理干净。
“你挖这鬼芋作甚?”
林淼淼皱眉,不甚苟同道:“别叫那么难听,凡可食之物均应敬而待之,莫道什么鬼不鬼的。”她将蒟蒻收进斜挎的一只脏兮兮的小布包里,那包里鼓鼓涨涨,隐约可见三三两两个蒟蒻。
“你要吃它?”对方不以为意,敏锐地抓住她话语中的重点。
“自然。”说起吃的林淼淼当即眉飞色舞,“蒟蒻是个好食材,搭配以抹上九黎酒的嫩滑鸡腿肉,用香菇莲藕熬出来的汤水细细地焖上小半个时辰,再撒上切碎的上好剁辣椒,那滋味……”林淼淼做出垂涎欲滴的表情,一锤定音,“堪称极品!”
她被自己说得食指大动,连忙拉着对方往林外走。
“大侠,你我二人既是有缘,我干脆做一回东,请你尝尝我做的蒟蒻如何?再说蒟蒻……通便,大侠你的……难言之症或可改善一二。”
对方闻言一脸菜色,欲辨难辨,最后只好放而任之。
“鬼……蒟蒻黄赤色才对,方才那分明是暗青色。”
“无妨,我猜这乃是另一相近品种。神农尚且尝百草,我们吃吃不就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蒟蒻,吃了后有什么后果吗?”
对方似无言以对,只望着她拉着他袖角的手出神。
******
林淼淼带着人从飘香楼后门进去,方跨入门坎,当头一位肩披汗巾的小二便迎了上来,笑眯眯问好:“淼淼姑娘回来啦,待会儿做什么好吃的?”
“阿宏你且等着,今天吃蒟蒻。”
小二一滞,嗫嚅道:“淼淼姑娘,我是阿尘。”
“啊,阿尘!我认得!刚刚我不过一时嘴快叫错了,下回定不会记错。”林淼淼一脸懊恼,再三保证。
阿尘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而朝林淼淼身后的剑客殷勤笑道:“范公子也来了?”
“欸?”林淼淼好奇地打量他们,“你们认识?”
“范公子可是我们楼的常客,我自然认得。”
“范?”林淼淼眯眼,“你是……”
对方的眸光大盛,灼灼地盯着她。
林淼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分外不肯定地问:“你是范逸轩?”
对方黯然地闭上眼,久久才再次睁开,却将目光定在别处,不再看她。
“我记得你!”林淼淼十分兴奋,“去年你来楼里,点了道清蒸桂花鱼,还大闹了一场,说什么鱼不新鲜,而且调料放得不对。”
说起这个,林淼淼不高兴了。她最不乐意他人对她的厨艺有微词。
“不过我记得那范公子是个膘肥肚圆的纨绔,你……”她盯着身旁的人摇了摇头,“不太像。”
“淼淼姑娘,你形容的是隔壁镇上那大财主范达成范大官人,不是江湖第一庄范家庄的三公子范逸轩。”阿尘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提醒她。
林淼淼松了口气:“这么说嫌弃我厨艺的也是那位范财主?”
阿尘支支吾吾:“……那倒也不是。”
“那究竟是如何?”林淼淼没好气问。
“去年吃桂花鱼的正是眼前这位……范家庄大公子范逸庭。”
“范逸庭?”林淼淼咀嚼着这个名字,引得那人再次回头紧盯着她。
“那范逸轩是谁?”她问。
“是我三弟。”自进楼来那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半年前你在洛城城外官道旁请他吃了一只叫花鸡。”
“啊!我想起来了!”林淼淼恍然大悟,“那也是段萍水相逢的缘分。那时他还说下回遇见我时要请我喝他亲手酿的红英酒。”
“说这话的是我二弟范逸楼,就在三个月前你在香河畔给他做了道宫保鸡丁,他当时喉如火烧,直说要是身边有清冽的红英就好了。”
林淼淼迷糊了,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多个范公子?
“淼淼姑娘,你这不认人的毛病怎么愈发严重了?”阿尘见她因苦恼抓头,挽发的木簪欲掉不掉,便抬手想帮她扶稳。谁料旁边那人眼疾手快,抢在他之前抽出木簪,利落地挽了个小髻,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诶,多谢。”林淼淼倒未觉有何不妥,随手摸了摸自己头发,赞道,“你手艺真好。”
“木簪,”他深深地看了眼那雕并蒂莲的朴素木簪,“很漂亮。”
“是呀,我很喜欢。”林淼淼笑得眯起眼。
“阿尘你等人等到哪儿去了?”里屋一人扬声问。
“哎呀,看我这记性!”阿尘一跺脚,拉起林淼淼便走,“淼淼姑娘快点,灶头那边忙翻天了,就等着你江湖救急。”
林淼淼停下步子,回头道:“那个范逸……逸……”
“范逸庭。”那人好心提醒她。
林淼淼不以为意:“范大侠你先别走,方才忘了说,我是这飘香楼的厨子,待会儿请你吃好吃的蒟蒻。”
见对方点头,林淼淼便一头栽进厨房里了。
******
范逸庭独自倚着窗,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这飘香楼是近两年才红火起来,而两年前正是林淼淼成为飘香楼厨子的日子。林淼淼每月只领取微薄的例银,着青裙,戴木簪,喜游历,不认人,但性子极好,不外出时便借住在飘香楼破旧简陋的柴房里。
——这就是飘香楼的人所知道的她的一切信息。不知她从何而来、究竟是何身份,但总归没有将到手的财神爷送走的道理。
范逸庭知道的远比这多。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林淼淼人还未到,食物的香味已扑鼻而来。他低头抿嘴一笑,回到座位端正坐好。
林淼淼捧着一碟热腾腾的蒟蒻鸡风风火火地进来,招呼道:“快趁热吃。”
范逸庭举箸,见她眼巴巴望着他,不由又是一笑。
林淼淼眼前一个恍惚,脑海深处似乎有一个影像飞逝而过,待要细看却已淡去。她摇了摇头,对他念叨:“范大侠,这蒟蒻对你的……难言之症有益,你且多吃点,回头找个大夫细细看一看,千万别顾着面子耽误了病情。”
范逸庭正咀嚼着一块鸡肉,那鸡肉被剔去了骨,十足的香滑可口,入口含香菇及莲藕的清香,进喉时又隐隐透出些徘徊不去的酒气,确实堪称绝品,但就是……太辣!
范逸庭只觉喉如火烧,不由嘶嘶吸气。
林淼淼见他辣得脸部肌肤通红,尤其双唇红艳欲滴,额上亦沁出细密的汗珠,不由呵呵笑出声。她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蒟蒻放进嘴里咀嚼,无辜笑道:“虽说明知你吃不得辣,但我还是特意加重了你这一份的辣椒量,这叫以毒攻毒。相信我,你很快便会好转。”
她显然还记着去年桂花鱼的仇。
范逸庭抬眼,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得辣?”
“欸?”她听他的嗓音被辣得粗哑,好心地送上一杯茶,而后托着腮喃喃道,“是呀,我怎么知道呢?可能因为你二弟便是如此吧。”她在脑海里使劲回忆了一下那个与她有过一面及一饭之缘的范二公子范逸楼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真苦恼。
范逸庭没搭话,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将那碟蒟蒻鸡吃了个干净,后来差点将飘香楼的茶水都喝尽了。当然,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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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后不利”古指便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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