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精灵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打招呼，但骑士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他。

　　“艾伦。”他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向前迈了一步，但之后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

　　“没有打扰你吧？”他迟疑了一下，有些局促地问道。

　　气氛似乎变得更奇怪了，精灵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尴尬地摇了摇头。

　　骑士低头看了看脚下，小心地让开了站位。

　　精灵手里攥着一把箭走了回来，开始把箭放回背后的箭筒里。或许是有人盯着的缘故，平时很顺畅的动作却怎么都做不好。接着他听见骑士的脚步声靠近。

　　“交给我吧。”

　　精灵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拒绝，手里的箭支已经被拿走了。接着他感觉到背带上轻微拉扯的力道，显然骑士正在帮他调整。换做之前他肯定会笑着道谢，这时候却全身僵硬，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抱歉，我不该……”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向后退了几步：“你一定讨厌这样。”

　　“不，”精灵下意识地否定了，然后又尴尬地补上一句：“只是……你没必要这么做……我是说，谢谢。”

　　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善言辞，简直到了语无伦次的程度。脑内一片空白，脸上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

　　他不敢回头，就这么匆忙地拉开了弓。歪歪扭扭地射出去四五支箭之后，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但一想到竟然是在骑士眼皮下面打出这么糟糕的成绩，干脆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精灵终于忍不住偷偷转过头瞥了一眼。

　　骑士坐在角落里，对着外面的大雨出神，似乎没有看过来的意思。发觉这点以后精灵悄悄松了口气，动作顿时流畅起来。

　　一组箭射完之后，他松了口气，又回头去看骑士的方向。非常不巧的是，这一次正好对上了骑士的目光。

　　精灵猛地把脸转了回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但骑士似乎会错了他回头的意思，站起身走向他。

　　“要我去收回来吗？”

　　“不，别管那些。”精灵使劲盯着地面上的标记，好像从来没见过一样：“你坐着就好。”

　　但骑士没有动，等了好一阵也没有。他站的位置正好稍微挡住了一点路，如果精灵要自己去取箭的话，就必须绕过骑士。而要这么走，视线接触是绝对免不了的。

　　精灵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片沼泽里，每向前一步都比之前更加艰难，脱离了原本自然的相处方式之后，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现在已经到了连抬头看一眼都需要勇气的程度了。

　　而这还是我自己跳进来的，精灵沮丧地想。

　　就在他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行动方案的时候，骑士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让开了路。但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停步，而是径直向外走了出去。

　　“凯因，雨还在下！”

　　“小多了。”骑士戴上头盔，将脸完全隐藏起来，然后一脚踏进了雨帘中。

　　精灵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抓住骑士的手臂把他拽了回来。

　　“别这样。”他皱着眉说道。

　　骑士似乎在覆面甲后面咕哝了一句回答，夹在雨声和雷声中完全听不清。

　　“什么？”

　　“我说，”骑士把覆面甲往上一推，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你终于肯看着我说话了？”

　　精灵吓了一跳，放开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狭长型的场地并没有提供足够的宽度，再后退就要踩进另一边的雨里了。

　　但骑士没有靠近，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艾伦？”

　　也许是雨水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脸上没有生气或计谋得逞的得意神色，但也不是面无表情。尽管极力控制，不够平稳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

　　“如果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事，”骑士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请直接说吧。”

　　骑士很紧张。尽管如此，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对精灵说出这样的话，仿佛将自己的审判权交到他手中一样。

　　这让精灵几乎无地自容。
　　相比骑士的坦诚，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在逃避问题而已。之所以害怕和骑士讨论两人的关系，还是因为不够信任对方吧。

　　——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精灵艰难地开口了：“只是，我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否合适。”

　　骑士睁大了眼睛，无言地看着他。精灵在他的注视下涨红了脸，但仍是坚持说了下去。

　　“我是说，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呆在一起，而且你总是在照顾我。这是不应该的。”

　　“我不太明白，”骑士开口说道：“我以为那是我的责任。”

　　“这不是你的责任，凯因。你是骑士，并不是我的仆人或者……别的什么。谁也没有权利占用你的私人时间。”

　　骑士沉默了一下，然后抬了抬眉毛：“所以，换房间的时候分开，是因为这个？”

　　“……嗯，”精灵惊讶于骑士的敏锐，但也为不必继续隐瞒而松了口气，“抱歉，应该先和你商量的。”

　　骑士没有回答。精灵开始觉得现在是自己在接受审判。他以为骑士会生气的，至少他在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可怕。

　　但骑士没有如他所想的一样开始说教，而是出乎意料地开始笑了起来。

　　“天啊艾伦，”他说：“这是在说我当个侍从资历过高？你夸奖别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难道你希望我除了战斗之外，其他时候都装作不认识你？”

　　“当然不是，”精灵局促地回答：“只是……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没必要把太多精力花在别人身上。”

　　“这就是我的生活。”骑士摇了摇头：“何况你也不是‘别人’，艾伦，有想和你在一起的愿望很奇怪吗？”

　　精灵发愣地看着他，几秒钟之后，他猛地抬起手挡住眼睛。

　　“……凯因，”手掌盖住了他的表情，却没有遮住迅速扩散开来的红晕：“这……”

　　似乎是看到他的反应，骑士才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中包含了明显的歧义。那个词同样也有“欲望”的意思，用来造成误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慌乱地纠正道：“我尊敬您，吾主，但绝非有所企图，我发誓。”

　　精灵摇摇晃晃地放开了手，审慎地盯着他。除了表情稍微有些尴尬之外，骑士依旧非常坦然。

　　“嗯，”精灵悄悄松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一点……误解而已。”

　　尽管如此，心跳的速度却没有减下来，幸好在雨声中并不是那么明显。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然后骑士又一次开口了。

　　“艾伦，如果没有遇上你的话，我可能已经腐烂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了。并不是说被处刑，而是……我曾经坚信的东西，在被驱逐出圣殿骑士队伍的时候就粉碎了。”

　　“可骑士却是这样的一类人：假如没有值得为之挥剑的信仰的话，就和死没什么两样。”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精灵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表情，觉得胸口有些发闷。用铁甲将自己与世界隔开的“另一个”凯因，就像那些拷问时留下的鞭痕一样，会成为骑士终生的阴影吧。

　　他下意识地走近了一些：“都结束了。”

　　“是啊，”骑士眼神柔和地回看着他：“因为你。”

　　精灵垂下眼帘：“凯因，我几乎没做什么，你没必要——”

　　“我知道，”骑士微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也不会想要回报。但别人给你的帮助，不管有多微不足道，你都计较着要还回去。”

　　精灵露出了想要否认的表情，于是骑士抢先问道：“还记得你帮助过多少个难民吗？”

　　精灵迷惑地看着他。

　　“那有多少人回送过你东西？”

　　精灵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这是在强词夺理，凯因。有句感谢不就够了吗？”

　　“那我的回答也一样。你又不是没道过谢。”

　　“完全是两码事，”精灵说：“再说你给的帮助又不是‘微不足道’的那种。”

　　“这是在记账吗，艾伦？”骑士叹了口气回答：“如果我做了什么，那也不是出于责任心或感恩，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至少，我还是有权利把私人时间花在让自己愉快的事上的。——而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很快乐。”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迟疑了一下：“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是吗？”

　　骑士似乎是想表现得轻松一点的，只是没有成功。

　　“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我很抱歉，艾伦。”他移开了眼神，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实际上你并不需要我来做这些多余的事，而且……”

　　骑士停了下来，有点惶惑地看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把头低下来一点。”精灵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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