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艾伦！”

　　打开门的小海妖欢叫着扑进他怀里。对于如此热情的欢迎精灵有些措手不及，同时也觉得有些惭愧——相比起凯因和罗文娜，自己似乎并没有做什么配得上这种待遇的事。

　　但小海妖显然并不在意他的拘谨，拉着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翻出不少零食塞进他手里。精灵注意到桌上有摊开的日记本和墨水瓶，但没有看到它们的主人。

　　“朱利安出去了？”

　　“嗯，”海妖少年点了点头，坐到桌前拿起笔来：“今天又是基本上一整天都关在锻造间里。”

　　精灵才意识到在使用日记本的并不是朱利安而是谢利。

　　“在练字吗？”

　　“在写日记。”海妖少年郑重其事地回答。

　　“这么快？”精灵惊讶地问道。——在刚背会字母表几天之后就开始写日记，进展未免有些过于神速了。

　　“看。”海妖少年举起日记本对着精灵，似乎完全没有保留隐私的意思。

　　“日记通常来说是不会给别人看的东西，谢利。”

　　“没有关系，”海妖少年一脸得意的表情：“你看就知道了。”

　　精灵一眼看过去，接着就差点笑出声来。密密麻麻的两页，上面有少数的单词和大量的简笔画。大概除了谢利自己，确实没有任何人能看得懂。

　　“原来是密码——不过这样真的能起到认字的作用吗？”

　　“没有办法，”海妖少年认真地拧起了眉毛：“时间不够用了。我要赶在明天之前把这些都写下来。”

　　“不能明天之后再说？你现在更需要的是休息啊。”

　　“艾伦，”海妖少年放下笔，小声地说道：“我很害怕。虽然大家都告诉我没事，但我还是很怕。——如果仪式出了什么错，恶魔会不会像对伊芙一样，把我记得的事抹掉？如果我忘了雷蒙德怎么办？”

　　精灵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要回答，但是一时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在谢利害怕伊尔蒙公爵的时候，他曾经很有自信地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在现在这件事上，他人的保证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是眼前这个坚强的孩子想听的。

　　小海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发泄似地接了下去。

　　“如果我早点开始认字就好了。现在想把关于他的事写下来的时候，却发现好像真的没有多少了。明明很长的一件事，到最后只记得剩一点点。我怎么会那么笨？”

　　“谢利。”精灵伸出手去，学着骑士的样子揉了一下海妖少年的头发：“如果让我去写日志的话，也会和你一样的。拿着笔面对一张白纸，记得的东西总是很有限。”

　　小海妖似乎确实很喜欢这个动作，变得稍微平静了一点。

　　“但我听见雨声就会想起躲在父亲斗篷下面避雨的时候他手掌的温度，看见天空就会想起母亲教我辨别星座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精灵说：“只要环境里有一点相似的东西就能让我回忆起关于家人的细节，好像那些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你瞧，回忆……就是这样的东西。你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不过是分散开来，被埋藏在角落里而已。”

　　“就像，”海妖少年有点犹豫地小声回答：“就像沙滩上的贝壳和珊瑚，最后都会被海浪变成沙子。但它们仍然在那里，只是改变了形状？”

　　“很美的比喻。”精灵微笑了一下：“按我们族的说法，记忆更像是植物的种子吧。一旦开始生长，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构成我们内心的是由此成长起来的树木，而不是种子本身。雷蒙德留下的是一整片森林，它们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恶魔最多带走几颗种子，但不能毁掉森林本身。”

　　“嗯，”海妖少年似乎认同了这种说法，安静地想了一会，然后抬起头问道。

　　“这样的话，我可以把伊尔蒙公爵的树挖出来烧掉吗？”

　　这种非常实际的比喻让精灵忍不住笑了。

　　“不要灌溉它，”他回答：“不要让自己的心变成适合黑暗生长的土壤。当你足够强的时候，它会枯萎而死的。”

　　小海妖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艾伦，”他说：“你说的这些我也可以写在日记里吗？”

　　“只要你愿意。”精灵有点局促地回答：“不过，我在旁边你不觉得吵吗？”

　　海妖少年睁大了眼睛：“咦？为什么？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精灵沉默下来，为自己的问题感到歉疚。
　　仔细想想也该能体会到谢利的心情：独自被关在密室里一整年，恐怕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安静了。

　　“除非，”小海妖看着他，眨了眨眼：“要是艾伦你急着去见什么人的话……”

　　“不，没有那回事。”精灵吓了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留下来陪我一会咯，”海妖少年重新拿起了笔，笑了笑：“如果有不会拼的字，还可以问你嘛。”

　　精灵点了点头，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全然悠闲的空白时间让他可以暂时将一切烦恼置于脑后，做些放松心情的事，例如观察朱利安放在房间里的□□。

　　在人类社会里这种武器并不是很受欢迎，甚至一度达到被禁止使用的程度，但在矮人族中似乎相当流行。出于礼貌精灵并没有擅自拿起来尝试，只是假想了一下从自己的角度要怎么指导朱利安接下来的练习。

　　这也让他想起大概有一天半没有碰过的弓箭，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精灵顺手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罗文娜。

　　“我走错房间了？”她有些惊讶地问道。

　　精灵笑了笑，让开了一步。沉浸在日志中的海妖少年停下笔，有点迷惑地转过头来。

　　“谢利，现在有空吗？我想带你去看一些东西。”罗文娜说道。

　　海妖少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罗文娜看了一眼精灵，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抱歉，是个仅限法师的讨论会。”

　　“秘密集会？”精灵偏了下头：“为了不被变成青蛙，我最好装作没看见？”

　　“没关系的，尽管去向亲爱的圣殿骑士先生告状吧。”

　　法师只是顺着他的话开了个玩笑，却发现精灵露出了些许尴尬的表情。

　　“艾伦？”

　　“嗯，我出去走走。”精灵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回过神来：“靶场下午也还开放吧？”

　　“直到熄灯之前，”法师不明所以地回答道：“不过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我会抓紧时间的，谢谢。”精灵有点匆忙地离开了。

　　他赶在下雨之前到了目的地。由防御场圈起来的区域多半是露天的，但大约四分之一有棚子遮蔽，供恶劣天气下练习用。不知道是因为天气或罗文娜所说的讨论会，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阴暗和远处的雷声并没有影响精灵的状态，雨点落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投入到练习中去了。但就在他停下来休息，顺便将箭从靶子上取回来的时候，在密集的雨声中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很容易分辨出来避雨的人是谁，因为穿着布袍的法师走路不会是这样的，也因为这个声音他早已听习惯了。

　　精灵转过身，看着那个人摘下头盔，有点狼狈地跺着脚试图抖掉鞋上的泥土。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滑落下来，洇湿了石板上的站位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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