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而三百年之后，他终于等到了回信，里面写着他所期待的答案。
　　——但这真是他所期待的全部吗？

　　精灵回想起查看的史书里，关于雅昂·沃夫林的记录。

　　在任最久，也是公认最优秀的首席法师。
　　著书无数，一生发明和改进了超过五十种的治疗魔法与药剂，远超过史上任何一位法师的贡献。
　　在魔法能力与抗性等的测量方面，留下了一套极其精确的完整方案。
　　她为何如此专注而积极地做这些枯燥无聊、没有多大用处的研究，在所有人看来一直是个谜。

　　享年二百七十二岁，远远超过普通人类寿命的极限，人们认为这是上天对她拯救无数生命的奖励。

　　这样一位伟大人物，临终时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已经快不记得他们的脸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所指的是谁。

　　她说“不要为我难过”。
　　但是，安雅，这样的结局你满意吗？
　　我一意孤行地改写了你、还有“他们”的人生轨迹，想要的或许并不只是“全员存活”而已。
　　我想知道，你们是否都度过了足以称得上幸福的一生。

　　精灵举起羊皮纸，看着那个小小的星号标记。
　　——这颗星星，会给我想要的答案吗？

　　“想去吗？”

　　精灵回过神来，骑士正用灼灼的目光看着他。

　　“你想去那个地方吗？”骑士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精灵摇了摇头：“有点……害怕。”

　　骑士没有问他在怕什么，只是以十指相扣的姿势，紧紧地握住了精灵的手。

　　“还没有结束，艾伦，”他说：“属于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好好地见证到底的。”

　　说完他转过身，大踏步地向着来路走去。

　　卡文迪许太太浇完了最后一盆花，抬起头就见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夕阳之下，那两个年轻人牵着手，并肩走在花园的小道上。

　　“哎呀，”老太太有些惊讶地自言自语道：“我得问问老头子……房间的安排，是不是该调整一下了呢？”

　　晚餐依然是在首席法师的家中进行的。
　　矮人终于鼓起了勇气，将之前丢给海妖少年的问题又一股脑地向着首席法师提出了，因此这场热烈讨论持续到了甜点时间。但很多时候，给出答案的并不是首席法师本人，而是卡文迪许太太。——很显然，在治疗魔法以外的领域，她才是真正的专家。
　　这也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个性温和的卡文迪许先生为什么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镇得住场——如果说世界上还有比一个首席法师更可怕的存在，那就是一对首席法师。

　　晚餐过后，首席法师被夫人支使着去收拾盘子，而法师夫人则亲自充当向导，领着他们前往中央的高塔。从外部来看，塔里只有少数几个房间里看得到灯光。而走进内部之后，也和预想的一样空旷，立刻就能听到脚步声清晰的回音。

　　“太大了。如果没有魔法的话，打扫起来还真是件麻烦事。”卡文迪许太太笑着说。

　　随着她的前进，走道两侧的“壁灯”悄无声息地亮起，明亮的灯光立刻驱散了这栋古老建筑给人的萧条感觉。

　　“……发光术？”矮人不怎么肯定地小声问道。

　　“是啊，”法师夫人停下来，用手指碰了碰嵌入墙壁的发光圆球：“每次注入能量就能亮一分钟左右的人造荧石，雅昂老师的作品之一。”

　　“那么，已经出现很多年了？这么神奇的装置？”

　　“是啊，刚出现的时候，新生们都抢着去点，所以走廊的灯光总是亮着一整晚的。”

　　“一定很壮观。”

　　“是啊，不像现在呢，”她喃喃地说道：“好几年都没有新人加入了。老人……也都已经厌倦这些小玩意了吧。”

　　“不会厌倦的，”矮人小声说：“是我的话，哪怕看上几千次也不会的。”

　　“要怎么做？”海妖少年问：“发光术？”

　　卡文迪许太太微笑着将咒文告诉了他们。

　　海妖少年跑到了队伍最前面，小心地对着一个圆球念出了咒文。圆球发出了光芒，但和卡文迪许太太点亮的橙黄色灯光不同，闪着蓝色与紫色的幽光。

　　“水系和混沌系天赋，”卡文迪许太太说：“当然了，因为是海妖啊。”

　　“呃，蓝色是水系，红色是火系，黄色土系，绿色风系，”矮人扳着指头说：“白色光明系，紫色混沌系……对吗？”

　　“是的，设计成和教科书上的标识一样了，”法师夫人又一次微笑起来：“因为天赋组合不同，每个法师都有自己独属的颜色呢。”

　　矮人犹豫了一下，似乎也想去试着念一下咒文，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随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默默地看着那些亮起的光芒。

　　“到了，”卡文迪许太太停下脚步，将钥匙插入锁孔：“听老头子说了，团长先生应该会喜欢这里的。——这是雅昂老师曾经住过的地方。”

　　“……谢谢，”精灵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仿佛找回了声音一样地回答：“非常……感谢。”

　　“请稍等。五十年没有动了，是得打扫一番啦。”卡文迪许太太眨了眨眼，抢先一步，走进去关上了门。

　　法师夫人用法杖碰了一下房间里的烛台，蜡烛立刻一支接一支地点着了。
　　定期通风和除尘的房间很干净，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
　　书架上满是厚重的典籍，面对着窗户有一张书桌，两张单人床一左一右地，摆在靠墙的位置。

　　这是雅昂老师的房间，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曾经无数次缩在被窝里，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和案前的一抹灯光入睡。

　　很能照顾人的老师，会在每天晚上用改卷的羽毛笔，在撒娇而不肯睡去的她手背上画一颗星。
　　“它会赶走你的恶梦。”雅昂老师那么说过：“小时候，一颗星星告诉我的。”

　　过了很多年她才真实地体会到这个事实——
　　二百多岁的雅昂老师，其实也曾有过小时候，也曾有人以同样的温柔守护着她成长。

　　而假如没有猜错的话，雅昂老师就是安雅·蒂尔，十四岁加入“独角兽军团”，从此杳无音讯的法师学徒。而她所说的星星，就是她留下那封信的收件人，“独角兽军团”现任团长，艾伦·德温特雷克。

　　这样算起来，精灵应该有三百多、甚至四百岁了吧。
　　这么多年，他是不是也和雅昂老师一样，亲眼看着熟悉的人成长，老去，然后死亡？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能够选择去握住普通人类的手，是需要多大勇气的一件事呢……

　　法师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挥动法杖，无声无息地将两张床移动到了屋子中央并排放置，只在中间留下了掩人耳目的一点空隙。

　　然后她打开门，将钥匙交到了精灵手中。

　　“请两位好好休息吧。——谢利，朱利安，你们的房间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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