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当他们将埃尔维拉的城墙抛在身后，队伍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精灵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听着同伴聊天说笑，同时明白这带着几分刻意的热闹意味着他们都在担心自己。他没有说破，只是偶尔也参与到谈话中去，让一切看起来确实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装出来的不在意多少还是有用的，更何况他已经远离了恶意的漩涡，也许几个小时以后他就能忘记那个少年大喊怪物时的表情和声音。

　　直到他们开始讨论未来的行程，接下来的几天是否要在哪些村镇过夜，精灵忍不住插了一句，以赶时间的借口否决了这个方案。没人反对，毕竟露营确实有效率得多。只有精灵自己明白，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面对可能的、来自陌生人的愤怒了。

　　他不在乎那些利益受损的贵族出于嫉妒的非议，那只不过是他们仕途上的一点小波澜。但他害怕有人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那些一直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为此失去了多少东西。

　　这整件事确实因他而起，他无法推卸责任。

　　“你以为拼尽全力去做就够了，”罗文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但只有看着你努力的人才会明白。”

　　精灵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法师却没有看他，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他们感觉受到伤害，需要发泄愤怒的对象。当他们找到一个，问题就解决了。这和你无关，也和真相无关。”

　　精灵看着“铁血公主”，想起她的过去。她曾经在战场上大获全胜，但只要是战争，总会有人失去些什么。

　　贵族们是不是也曾经指责过她自私自利，竟然拒绝那场可能带来和平的政治婚姻？人们是否也抱怨过战火蔓延、民不聊生？当她面对牺牲战士的亲人的愤怒时，又当如何自处？

　　“无论你的决定，还是你所做的事，都没有任何可指责的地方。”他认真地回答道，“凶手是发起战争的人，而不是你。”

　　罗文娜看着他严肃的脸，露出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末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么，你也一样。”

　　她本来是想接着说点什么来开解他的，结果艾伦却忘了自身的处境，反过来试图关心她。他是不是随时可以放下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去帮别人包扎？

　　“谢谢。”精灵温柔地对着她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就这么停止了谈话。由此她知道自己的安慰没有发挥效用：他感谢她的关心，但也仅此而已。

　　罗文娜隐约觉得艾伦的消沉背后有更深的原因。法师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了解真相，或强迫他迅速振作起来，但她决定不这么做——“晨星”的弦已经绷得太紧了，他需要的并不是有人再推他一把。

　　法师不自觉地向着另一边看过去。眼神交汇的时候，对面的骑士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缰绳，让原本与她并排而行的另外两骑走到前面去。

　　“那块石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骑士才打破了沉默，“我们第一次路过的时候，你说这里曾经有个叫卢塔的村庄。”

　　“是的，”精灵有点惊讶地侧目，“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骑士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它过去是什么样的？”

　　精灵低下头，初夏的草长得很茂密，白石路上曾经星星点点的卵石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马蹄踩上去，才能从泥土的缝隙间窥探到一点过去的痕迹。——在物质被时光消磨殆尽的时候，他却仍然记得它原本的模样。

　　他护送某位人类战士的骨灰回到这里的那天，也是这样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尽管他们称他为英雄，感谢他所做的一切，但那份荣光本来应该是属于死者的。

　　“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精灵语速很慢地回答道，“因为曾经遭受过狼人的洗劫，很多人在后来加入了‘血牙狩猎’的联军，和精灵一起战斗。有几位还进了我当时所在的新兵训练营。”

　　“新兵？”骑士迅速反问道。

　　“当然，我也有新手的时候啊。”听出骑士话中的惊讶，精灵微笑了一下，“算起来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和人类接触。”

　　“是吗，感觉如何？”

　　“应该算是……不知所措？”精灵点点头，“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毕竟是两个互不干涉，但称不上友好的种族，第一次因为共同的敌人站到了一起。”

　　“可以想象。”

　　“并不是那么有趣。”精灵回答道，“面前有一场战争，今天为了琐事争吵的同伴也许明天就会死在眼前。”

　　“没有时间好奇，没有时间去了解彼此，一切都是最本能的反应……而有些人，到死后你才明白他们有多高尚。”

　　他忽然停了下来，“抱歉，我不能……不该对你说这些的。还是接着走吧。”

　　骑士没有异议地沉默了，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换了平时他一定可以想办法岔开话题，开几个玩笑，这个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现在所经过的，就是他当时遭遇乔瑟夫兄弟伏击的森林。当他从不知情的佣兵兄弟口中听到自己的“罪行”时，他的主人连一句话都没问就选择了支持他。他仍然记得那时候艾伦掌心的温度。

　　但身为骑士的自己却做不到相同的事。当精灵面对一整个城市的误解，他连为他辩护的资格也没有。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如此自信，认为自己比起其他人、比起罗文娜，更能获得艾伦的信任呢。

　　没过多久他们听见了远处的喧哗，似乎有不少人在林地的另外一边。精灵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放慢了速度。

　　“我去看看。”骑士快马向前，消失在树影之后，但没过几分钟就带着一脸笑意折返了。

　　“你们不会想错过这个的。”他没有正面回应同伴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再次调转马头，走向变得逐渐开阔的道路。

　　林地尽头那片适合露营的空地现在似乎小了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材料乱七八糟地堆在上面。在空地中间有一圈临时搭盖的棚子，围绕着一个半成形的、造型奇特的高大木质建筑。来来回回的，穿着长袍的身影和那建筑一比显得不太引人注目，但他们理应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三十多个法师，在远离法师学院的地方，在战时以外这可是很难见到的景象。而给这幕画面增加喜剧气氛、而不是紧张感的，则是棚子里、法师们的肩膀上、帽子里，钻进钻出不知道在忙乎什么的，一大群尖耳朵小生物。

　　罗文娜也愣住了，显然她并没有准备迎接这样的场面。而她的同僚中，眼尖的已经发现了军团一行。

　　“公主殿下！”与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莽撞的送信学徒兴奋地挥起帽子，差点抖掉上面惊慌的地精，“总算等到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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