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军团

　　凯因·弗兰克一直保持着在圣殿骑士团里养成的作息习惯，因此除了同样是军队出身的罗文娜，几乎没有人会比他早起。因此当他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却发觉对面的床是空着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他的主人披着外套站在阳台上，阳光给他身周描上了淡金色的轮廓，安静得像一座雕塑。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连有人走近也没有发觉。

　　“这么早？”骑士随意地问道。

　　精灵没有回答，仅仅点了点头。以往他虽然不多话，至少会打个招呼。于是骑士也沉默下来，走到他身侧，一起看着罗文娜别馆前方的小花园。初夏的植物正是繁茂生长的时候，一片嫩绿与浓翠交织着，偶尔也可从其中瞥见新生的花蕾，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好心情。

　　“我又要把你们带进危险中了。”没有什么征兆地，精灵忽然说道。

　　骑士先是愕然，然后笑了起来。

　　“我们，或者整座城市的普通人，总要选一边啊。”

　　“我知道，但这感觉还是很糟糕。”精灵叹了口气，“‘他们’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胆，如果不是金焰，情况早就不可收拾了。”

　　“他们有军队——恶魔，飞龙，或者接下来的随便什么东西。”骑士回答道，“但我们也会有教廷和法师学院的帮助。这场战斗从现在开始，才算得上‘公平’。”

　　“那是另一个让我觉得糟糕的地方，”精灵回答道，“我们回去，治好伊芙，就像是为了拿她去交换军队一样。”

　　“伊芙不会介意的。”

　　“但我会。”精灵苦笑着，“你知道，因为……葛露薇娅的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罗文娜才是真正积极为了她奔走的人。”

　　骑士摇摇头，“如果当初没有你，后面的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存在。在连伊芙自己都放弃的情况下，你坚持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你觉得她会计较一点态度问题？她欠你这么多——我们都欠你这么多，你却表现得像是反过来一样。”

　　精灵开口想反驳，却被骑士及时打断了。

　　“出发前的例行焦虑，嗯？”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和精灵碰了一下额头，“需要一点魔法的帮助吗？”

　　精灵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就像看见海洋那样，心情舒畅起来。

　　“……魔法啊，”他试着开了个玩笑，“从帽子里变出兔子什么的？”

　　骑士想了想，转进房间里，没一会把头盔拿了出来。他把头盔空无一物的内部朝向精灵，然后装模作样地把手伸进去一抓。再摊开手掌的时候，掌心里躺着一只白纸折的马——头顶上额外加了一只尖角，所以应该是只独角兽。

　　他用另一只手动了一下独角兽，纸片折成的小家伙竟然站了起来，然后不太稳当地沿着骑士的手掌向指尖的方向走去。

　　精灵在他的示意下抬起手来。独角兽顺着两人手指搭起的桥走到了精灵手上，仰头发出无声的鸣叫之后，就静止不动了。

　　“我不是法师，”骑士笑着将手收了回来，“所以只能让它走这么远了。”

　　“圣殿骑士团还教这个？”精灵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指，免得风把独角兽刮走，“真厉害，怎么做到的？”

　　“跟朱利安学的。”骑士回答道，“之前教他格斗技巧的时候他老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还有几次干脆提出要给学费。想了想我决定发展一下业余爱好，就当是交换了。”

　　精灵看了看掌心里安静躺着的小独角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还回去。自己没有精准的魔力控制技巧，留下它似乎是一种浪费。

　　“留着吧，”骑士看出他的犹豫，回答道。想了想，又笑嘻嘻地补上一句。

　　“不知道怎么和伊芙交谈，那就对着它说吧，也许她会感应到呢？”

　　精灵刚想回答，隔壁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罗文娜出现在了相邻的阳台上。

　　“要走了吗？”她问道，“大家都已经醒了。”

　　埃尔维拉的早晨，繁华一点的街道经常水泄不通，因此早点出发是必要的。一行人选了条相对宽敞的马车道，向着城外走去。谢利终于获准自己驾驶拉车的大马，这会正一脸得瑟地跟在后面，恨不得这段路能长一点，再多跑几个来回。

　　经历了昨天的骚乱之后，这里看起来有点萧条。两边的店铺关门的居多，路上更是没有几个行人。走了一段之后上了斜坡，过了前面的十字岔路，就快到广场区了。

　　就在岔路口前面，看起来和谢利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正在推着满车盆栽横穿马路，也许是太吃力，晃动了一下，一盆没放好的重瓣百合从车上掉了下来，沿着斜坡滚到他们跟前。

　　精灵连忙勒住马，但还是迟了一步，马蹄踩断了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花枝。

　　他心情沉重地退了几步，然后跳下马来扶起花盆，同时也见那个少年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非常抱歉，”精灵赶紧开口说道，“我会赔偿的。”

　　那个孩子怯怯地低着头接下他递过去的钱，小声地说着表示没事和感谢的话，但当他抬起头来看见精灵的时候，表情立刻阴沉下来。

　　“你怎么还有脸留在这里？”他用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的声音说道。

　　精灵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忽然转变态度的少年。他的沉默并没有让对方的愤怒缓和下来，反而好像火上浇油了。

　　“那些东西——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吧？如果没有你，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精灵悄悄抬起手，阻止了想要帮他辩护的队友们。女王几次遭遇刺杀、刺客和叛军有关——这些都是不能对外透露的消息，那么双足飞龙再现，人们很自然地会认为这是针对军团的报复行为。

　　从昨天的弹劾开始，这样的误解将伴随他们一路。而且因为敌人的煽风点火，精灵将会首当其冲。对此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让人们将怒火从整个军团转移到一个不合格的决策者身上，对队伍的将来是好事。

　　“如果这能让你满意：我就要走了。”精灵回答道，重新握住了缰绳。骑士则靠近了一些，想要插入到他和那个少年中间，阻止这样的闹剧。

　　少年绕开了一步，看着骑士的剑和盔甲。

　　“你知道吗？我本来也可以去当骑士的。”他咬着牙说道，“家里说攒够钱就送我去骑士学院的。”

　　“但是现在都没希望了。爸爸病了，妈妈受伤，庆典搞成那个样子，说不定接下来也不会有人买花了。”

　　“……我很抱歉。”

　　少年颤抖着，蹲下身去，将地上四散的泥土捧回花盆里，但他的情绪显然干扰了行动。最终他气馁地站了起来，瞪着精灵。

　　“这是我们人类的地方，为什么你不跟着你那些同族一起离开？——其实你和那些怪物是同伙吧？滚出去，尖耳朵，滚出去，怪物！”

　　他忽然将手里的泥土和银币一起用力向着精灵掷了过去。

　　“够了！”骑士举起盾牌挡住了他的攻击，上前几步瞪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想要教训他几句。

　　少年退后两步拔腿就跑，连车也没管地躲进了自家的店里，然后乒乒乓乓一阵，关上了门。骑士准备追过去，却他主人被按在肩上的手制止了。

　　“随他去吧。”

　　随着他们接近广场区，附近的行人越来越多。精灵可以感觉到周围投来的那些目光里包含着的微妙情绪，有些人甚至在他经过时，故意小声咒骂和往地上吐口水。

　　精灵想起昨天和金焰聊起的话题，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幸运的是，红龙不会有机会遭遇这样的事。

　　骑士在他右手边沉默地走着，脸色阴沉，全身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准备对挑衅者发难。也许是多亏了他，才没有人敢真的做出什么攻击性的举动。

　　紧接着马蹄声在他左侧响了起来，罗文娜赶了上来，将他和另外一边的视线分隔开来。

　　精灵温柔地看着她，“或许你应该戴上兜帽的。”

　　即使有公主的尊贵身份，也不代表恶意不会牵连到她。

　　“不。”罗文娜简单地回答道。

　　精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落在后面的几人这时候都跟得紧紧的。海妖少年看见他回头，笑了笑，伸手到脸旁边按了一下，手放下来的时候，露出了和精灵族一样细长的耳朵。

　　广场一侧支起了大量临时帐篷，为病人与伤者提供免费的药物与治疗。整个城市里所有的牧师和药剂师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里，一眼看过去简直可以称得上蔚为壮观。

　　队伍小心地从旁边绕了过去，以免打扰他们。精灵眺望着人群，不太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格林·伍德的身影。

　　地下医师依旧板着脸，专心致志地工作着。他没有再着意掩饰自己的治疗魔法能力，因此周围很快就聚集了一群旁观者，纷纷向他投去尊敬的目光。伍德穿着陈旧不起眼的白色长袍，胸前的银十字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天晚上见到的贫民小女孩则在他周围忙碌地跑前跑后，将药物分发出去。

　　精灵勒住马，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将其刻在心中才继续启程。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只想记住它美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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