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叙述——一些以前和之后的事情

　　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寿命了。多少年，遁于黑暗中，饮啜人类的鲜血。我的身后，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而面前，也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因为，一切都是黑暗。我是黑暗中的君主，但不是黑暗的君主，我无法控制黑暗。
　　我早已被光明抛弃了。
　　提起地上的尸体，扔出窗外，会有野兽来帮我解决它。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光。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天快亮了，该是我睡觉的时候。
　　我的棺材有舒适的天鹅绒里衬和柔软的枕头，但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仍然要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棺材里。那是一种与我一直身处其中的不同的黑暗，我会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没有知觉。
　　我被惊醒了，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感觉到周围渐渐变热了，听到念诵咒语的声音、人的走动声和点燃木柴的声音。我推开棺盖，坐起来。
　　周围是一群人类，穿着长袍，是魔法师。他们讶异的看着我突然出现——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的，手忙脚乱的准备对付我。
　　无聊的人类。
　　念诵咒语的声音家快了。看得出，他们准备了很久。但那又怎样。我在这住了不知有多少时间，我也记不清有过多少代人来，想消灭我，但还不是成了尸体。我看着窗外久违的白天，阳光耀眼而且灿烂——这次似乎不同，他们没有一拥而上，只是围在一边，念诵咒语。
　　我意识到，他们找到了新的对付吸血鬼的方法，他们像困住我！
　　我太大意了。
　　咒语开始起效。周围的灼热向我压来，血液沸腾，要把我煮熟。我不能再呆在这，可惟一没有咒语的灼热的，是窗口，外面是灿烂而耀眼的阳光。
　　我冲进午后的阳光中，急速向密林去。出乎我的预料，在阳光下比在咒语的包围中感觉要好得多，虽然阳光灼伤了我，但没有咒语的压迫感，也没有性命之忧。
　　可我仍然受伤了。
　　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我的城堡早已看不到，不知前进了多远，也不知身在何处。身体还在灼痛，恐怕一时是好不了了。我躲在一棵大树的浓荫下，休息片刻。
　　渐进的脚步声。可一旦坐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也许我的伤现在才刚刚发作。
　　晃动的树丛后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柔软的灰发配着淡蓝的眼睛，清秀修长。是少年魔法师。纹章项链的坠子上，有翼独角兽傲然展开双翼，那是守护者的标志！有翼独角兽的守护者，魔法师中的贵族……我不敢往下想了。
　　“你受伤了。”他轻声说，像是怕惊到林中的动物。“你是吸血鬼，怎么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蹲下身来，“我帮你检查一下伤。”
　　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他笑了。
　　“我叫斯科特•格林，属性是地。虽然离正式还早，但也可以说是医师。”
　　我看到了久违的光明。

　　斯科特帮我治好了伤——虽然他还那么小——不愧是守护者。
　　回到我的城堡，大厅已经付之一炬。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夜空中闪着蓝色火焰的天狼星，我决定回到那片森林。
　　漫无目的的在森林中游走，没有饥饿感。我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前面无路可走，深崖像剑刃一样劈下去，对面是另一片森林。悬崖下似乎有什么在闪光，俯下身去，一棵细细的草茎，长着银色的叶子，在风中一闪一闪。我认识它，是一种极稀有的草药。基本上没有怎么思考，我便纵身跳下，摘取草药。这样的悬崖对我并不算什么。我想拿这棵草药作谢礼，送给斯科特。

　　我坐在那棵树下，看着草药闪烁银色的微光，淡淡的清香散出，心情变得轻松了。渐进的脚步声，我认得这个脚步声，是斯科特。
　　“你已经恢复了嘛。”他笑着，仍是用怕惊到林中的动物时的声音说。
　　我站起来，向他道谢，然后递给他那棵草药。“这是谢礼。”
　　他接过草药，仔细端详着，脸色突然严肃起来。
　　“太危险了！”他说，“它可是长在无依无旁的悬崖上，一旦掉下去不管是谁都会没命了！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开始数落我如此做的种种不是。虽然我已经记不清我的年龄，但总也比他大将近一百倍，就算他不知道，我的外表也比他大了十几岁，守护者这么没有年龄概念吗？像数落小孩子一样数落我——但还得认真地听着——至少是装作认真地听着。
　　似乎……很久以前，曾有人这样数落过我……在很久很久以前……

　　夕阳退去了。大厅没有恢复的可能，我仍然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呆。我做梦了，梦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有着温暖的微笑，那是一个人类，是我的，母亲。
　　“请问——”一个温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
　　扭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门口，棕红的半长发，琥珀色的眼中满是温和，长袍一边的领角上绣着守护者的标志。我疑惑了，站起来等他说下去。
　　他微笑着，继续说：“你就是附近人们所说的奥赛德爵爷吧。”
　　我点头，小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感谢你的。承蒙你的草药，舍妹已经转危为安。”
　　“那么你是……？”
　　“塞穆尔•布朗，属性火。是斯科特的哥哥。”
　　他带着温暖的笑容环视大厅，“我想，我可以把这里恢复原样。”
　　一个守护者，要帮我——一个吸血鬼，恢复被魔法师烧毁的大厅？不敢相信，但这是真的。只片刻，大厅便恢复原样，并且多了一个木桶。
　　“这是……？”
　　“新鲜血液。”塞穆尔仍是微笑，“除了不是从人类身上抽取，其他与新鲜人血无异。”
　　他竟然还送来食物！

　　几个月来，我一直喝木桶里的新鲜人血，节省了找食物的时间，其余时间便到处去看看。经常会去离城堡很远的地方去，但这次，似乎太远了。
　　我很饿。这几个月来还从没有这样饿过。我在一片森林中迷路了。
　　绕过一棵大树，我看到两个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十分可爱。
　　血液流淌的声音，清晰无比。
　　面对在她们眼中突然出现的我，两个小女孩吓坏了，缩在一起，浑身颤抖。
　　我露出利齿，准备饱餐一顿。
　　“奥赛德！”
　　斯科特冲出树丛，站在她们面前，严肃地看着我。
　　“斯科特哥哥……”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哥哥？难道她们也是守护者？！我僵住了。
　　斯科特缓和下来，转身扶她们起来。“这是我的两个妹妹。”他轻声说，让她们自我介绍。
　　个子高一点的小女孩，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微微泛着蓝光，黑眼睛明亮清澈。
　　“安洁尔•怀特，属性风。”她微微鞠躬，眼中闪着好奇。
　　旁边的小女孩，金色卷发披在肩上，闪着光，蓝眼睛纯净清澈。
　　“苏珊娜•布莱克，属性水。”她同样微微鞠躬，有些腼腆。
　　我认识了同一代的四个守护者！
　　斯科特带我们走出这片森林，并且找到我们的食物——守护者的和吸血鬼的。塞穆尔焦急地等在林边，看到我们——主要是安洁尔和苏珊娜，终于放下心来。他们没有对我表示责怪，我很吃惊，毕竟，我差点杀了他们的妹妹。

　　我的城堡变得热闹了。安洁尔和苏珊经常会来，跟斯科特捉迷藏，我成了她们的“从犯”。我的城堡也变成了她们玩探险游戏的地方。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守护者会让他们年幼的后代经常和吸血鬼来往而不加管束？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想。就这样下去，不也很好吗？
　　不过最近，似乎太安静了些。
　　“奥赛德！”
　　斯科特突然出现，深色匆忙。
　　“怎么了？”我从没有见过他这么着急。
　　“安洁尔来这了吗？”
　　“没有。出什么事了吗？”虽然安洁尔经常和斯科特捉迷藏，但这次似乎真的出事了。
　　听了我的回答，斯科特没有任何动作，僵硬的站在那。我不想打扰他，一会儿，他会告诉我的。
　　终于，斯科特开口了：“安洁娜舅母死了。安洁尔就在旁边，目睹了一切。”
　　安洁尔和苏珊，在森林中遇到了毒岩兽。安洁尔制造机会，让苏珊回去求救，但所有正式守护者都去了域之国度。安洁娜夫人——安洁尔的母亲，让苏珊回城堡通知大家，自己赶去安洁尔身边。当大家赶到时，安洁娜夫人已经死了。而安洁尔，杀死了毒岩兽，晕倒于血泊中……

　　已经过去一年了。
　　斯科特经常会来找我，有时与塞穆尔和苏珊一起，有时独自一人。安洁尔去了域之国度，跟随有翼独角兽学习。她经常会莫名其妙的生病、受伤，性情也变得古怪、多变，斯科特怀疑她已经开始通过神圣之门旅行。担心是自然——连我都在担心，斯科特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哥哥自然更加担心，但只能看着她这样——这是忧利温德族长的命令，女儿在刻意远离他们，他不想给安洁尔太多压力。
　　斯科特快要成为正式守护者了。十六岁，是几乎所有守护者参加正式考的年龄，然后就可以正式接受委托，为人们实现愿望。
　　今后，会变忙吧。

　　没有想到，和安洁尔的再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
　　傍晚，太阳下山后，天黑前，四个被拉长的影子进入我的城堡。这三年来还没有这样整齐过。但其中一人，我却感觉并不认识。这几年来，塞穆尔、斯科特和苏珊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唯独安洁尔——这一见，竟发觉差异如此之大。
　　她已经由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变为美丽的少女了——这并未令我吃惊，令我吃惊的是，她脸上的淡漠，和眼中深不见底的深渊。
　　像初次见面一样，她微微鞠躬：“安洁尔•怀特•忧利温德，正式有翼独角兽的守护者，属性风。许久不见了，奥赛德，不知近来可否安好？”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们坐在舒适的客厅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喝我榨的番茄汁。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喜欢喝我榨的番茄汁——竟然为了喝番茄汁而特意跑来，而且完全无视我！
　　没大没小，真是没大没小！
　　越大越不懂礼貌了！
　　为什么……他们都看我……？
　　“奥赛德，”安洁尔盯着杯子里的番茄汁，“还好是我们，如果是敌人，你这样暴露自己的想法可是太危险了。”
　　不等我奇怪，斯科特马上接着说：“安洁尔，这不是独立试。”
　　“等等。”我大声说，不然不会有说话的机会“安洁尔已经参加独立试了吗？她不是刚成为正式守护者吗？”
　　但斯科特和安洁尔还在说着他们的话题——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完全不理我。
　　还是塞穆尔帮我解开疑问。“安洁尔直接参加了独立试。”
　　“那安洁尔已经独立了？”
　　“还没有。因为马上要进行元素守护者的选拔，所以有翼独角兽决定在选出元素守护者后再正式让安洁尔独立。”塞穆尔递给我斯科特的空杯子。
　　塞穆尔有个很可爱的管家，像个小孩子。不知安洁尔的管家会是什么样的。她真的需要一个管家，来照顾她。
　　给斯科特倒好番茄汁，我接着问：“你们都要参加元素守护者的选拔？”
　　“对，所以……”
　　“我们来见你最后一面。”安洁尔幽幽地说，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安洁尔是说元素守护者选拨前的最后一面。”苏珊解释着“七天后选拨就要开始了，然后还会有工作实践一类的事情……”苏珊突然停住了，犹犹豫豫“呃……会很忙。”
　　安洁尔直视苏珊：“已经知道什么了么？”随后低头喝番茄汁。“话说多了，但我没听见。”
　　他们一定会成为元素守护者，这就是苏珊已经知道的。
　　他们，会很忙。

　　这里，变得像七年前一样，空旷、冷清。
　　斯科特难得会来。他要照料温室，四处旅行寻找珍贵稀有的植物，还要执行任务接受委托。我不清楚时间对守护者来说是怎样的概念，唯一清楚的，只有，旅行会让他快速成长。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他会完成人生的重大决定，很快，便将离开这个世界。是的，很快。对我来说便是这样。虽然早有自觉，但……
　　我已经太老了。
　　该结束了。

　　黑暗，黎明前的黑暗，我坐在黑暗中。
　　已在告别光明的多年后重见过光明。但，还要归于黑暗。
　　我是黑暗中的君主，却不是黑暗的君主。我无法控制黑暗。
　　所以，让一切归于黑暗。
　　是的，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奥赛德篇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