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

　　秦陌湮只是笑,好,你去吧.说话间商风袅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与上官慕薇正撞了个照面,上官慕薇微微一笑,转身就出了房间.那个被打了耳光的侍女捂着脸站在门帘前不敢说话,秦陌湮一挥手,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他转过脸来对商风袅笑道,风袅,怎么又是这么大怒气,又是哪个下人惹到了你.
　　商风袅看到上官慕薇放在桌上的那封书信,劈手抓了过来,你也看到我父亲的书函了.
　　我也是刚收到的,方才正在和慕薇商议,怎么了?秦陌湮微笑.
　　那我要你即刻派人手前往商家,就是现在,商风袅冷笑着说道,她穿苏白色锦缎襦裙,衣上团花簇簇,发间簪着浅红烟罗纱和珍珠翠玉攒成的牡丹花簪,赤金金步摇,其余各种珍奇珠翠戴了满头.在这珠光宝气珠玉玲珑之中商风袅的容颜如怒放的牡丹般富丽而生气勃然.
　　我方才也说了,我是在和慕薇做商议,秦陌湮看了一眼仍在低头为自己把脉的舒柔,商议的结果就是,他一下一下的点着自己的唇,不－一派－一人.他抬起眼来笑得分外动人,商大小姐你可是听清楚了.
　　商风袅的冷笑顿时僵固在脸上,虽说如此,她的脸还是分外的艳丽,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不派人,商家的事情与我秦陌湮没有半分关系,商大小姐还要再听一遍吗?要是再听不清楚我可以说成百上千遍.秦陌湮此时的脸上竟有几分挑衅的神色,他一改往日的温柔口吻和纵容的语气,半冷半热的笑着说道.
　　商风袅怔怔的站在那里,似乎是怎么也不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秦陌湮往日里对商风袅是极尽纵容宠溺,连说话时都是极尽了温言软语,在人前秦陌湮对他百般宠爱千般呵护,万金为她买下苏州绣坊,收罗天下珍奇珠花戴在她的头上,胭脂水粉,眉黛花黄.天下人都羡慕她嫁与了秦陌湮做了秦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不再说秦陌湮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商风袅是何其的有幸,他们都在说着商风袅做了秦夫人是多令人羡慕的事情.
　　她就是在那些温言软语,千娇万宠里维持着她的骄傲,要怎么去承认,承认她爱上了秦陌湮.在婚宴上,她推开喜娘的手自己揭下了盖头,她就是要全天下都知道,秦陌湮配不上自己,可是当这个男人挥了挥衣袖,走过来低下头对他懒懒的一笑,她的眼睛就再也不能移开半分.她被称做天下第一美人,可是这个男人只是轻轻一笑就占尽了自己的光彩,云泥之别,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委顿成了云下的泥.
　　她的眼睛再不能移开半分,她那骄傲的心里,忽然满是他的面容.
　　她的心气何其的高傲,她认为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得到世间最好的东西,容貌,家世,才华,宠爱,就连这个男人爱她,也是理所当然.她只是个被骄纵坏了的大小姐,自认为高人一等,承认她爱上了秦陌湮就是减损了自己的身价.她喜欢自己被奉承着被骄纵着,天底下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都该卑躬屈膝的爱着她.
　　只是,她忘记了这个男子,他叫做秦陌湮,冷情冷性却偏偏生得风流多情模样的秦陌湮.因为是秦陌湮,所以注定了她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男子的心不知道在哪里,她总是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在人前那般迁就温柔的男子,背了人,立刻就变了一副模样,懒懒散散的笑着,唇角总是多情又无情,若即若离的说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自新婚之夜,这个男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若是喜欢这屋子,长居也无妨.转身就出了门去,留下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恼羞成怒.虽然同住飞絮阁,他这些年里却不曾踏入她房间半步,依然是淡淡的一句,只要你喜欢,我不来扰你便是.句句都是骄纵着她,宠着她,却让她连恼怒都无处着力,而她却根本连口都开不了,这种恼怒郁积在胸腔里快要把人折磨疯,他越是骄宠着她,她就越发的恼怒.
　　还有他对商珑雍的温柔,那个出身远不及自己容貌更不及自己的卑微的少女,商风袅从未用正眼看过她,她瞧不起商珑雍,所以在她来求见时商风袅根本不见她.商珑雍在她眼里就如草芥一般,可是偏偏秦陌湮对她那么的温柔,带她骑马出游抱着她下马,那种温柔和娇纵着自己的温柔不一样.商风袅不禁觉得受到了羞辱,于是一记耳光抽在了秦陌湮的脸上,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不配得到秦陌湮的温柔.
　　有时候她也不禁在怀疑,这个男子到底爱不爱她,然而因为她的骄傲和自负,她拒绝承认这种事实的可能.她是秦陌湮三书六礼娶进暮合山庄的大小姐,她是艳绝天下的第一美人,他不可能不爱她.
　　只有在潜意识里她一直都在害怕,她害怕自己一直是在自欺欺人,她怕的是这个男子的温柔只是一种假象,有一天他会撕开了面具,冷笑着嘲弄她的多情和愚蠢,她只能反复的从他的神态言语中猜测,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安慰,一次又一次的麻醉自己,猜疑和不确定让她度日如年,而她只能吃着自己高傲的苦果,苦涩自知.
　　就像现在,她最害怕的场景,就这样赤裸裸的出现,刺痛了她的神经,而她措手不及.
　　商风袅笑起来,眼里却似要掉下泪来,她是在拼尽全力的保留最后的自尊,原来一切真的就是一场噩梦,而她是那个被人嘲笑戏耍的角色,她狠狠的咬着牙,看着秦陌湮冷笑,恨不得能把他凌迟,好,好,秦陌湮,她后退了两步,我记下了你今日的话,她恨恨的说完,一转身出了门去.
　　门外依稀传来离去时的凌乱脚步和压低的哭声,秦陌湮懒懒的一笑,舒柔跪在榻前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只是低了眼声色未动的把着脉象,珠灰的衣裙,几支金簪簪起一头青丝,面色青白,眼睛枯涩,越发显得倦怠了.
　　待她把完脉,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写了药方,叫了下人拿出去,她一低眉开始收拣起药箱,瓶瓶罐罐各种琐碎东西叮当作响,一侧脸,看到秦陌湮正看着自己,拿着药罐的手不由的撞在了药箱上.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窗外的小雨打得廊角的铁马声声寂寞,一下一下,听得人不由得烦躁起来.舒柔沉默了许久,一低眼,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其实,夫人她,还是很爱公子的.
　　是吗,秦陌湮一带衣袖,手指上缠着一只金铃耳坠,他轻轻在耳边晃动着听着声响,舒柔觉得那个耳坠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看过.秦陌湮自顾的晃着铃,眼底雾色朦胧,如同暮色四合时候笼罩山野的岚霭.
　　舒柔端起药箱,低声说道,是舒柔多言了.她低头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铃声停了下来,秦陌湮倦倦的声音传入耳中.
　　楚云飞死了,你是不是很恨我.
　　接下来就是药箱脱手掉在地上,瓶罐滚了一地的狼狈声响.
　　舒柔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秦陌湮轻轻一笑,你要恨我就恨吧,他躺在锦榻上用衣袖盖住了自己的脸,冰凉的锦缎,厚实的绣花,其实你很妒忌左鹛的吧,至少她还能抱着楚云飞一起寻死,而你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的话她再没有听到,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再管地上的药箱,近乎是逃一般的跑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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